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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若尘又想,倘若死去的是自己,这世上,可有谁为自己伤心难过?
然而这个问题,他但凡一想,便有种全身透凉的感觉。
也许,此时与他关系最亲近的妻子贺兰悠,也不过是冷淡的三言两语罢了,大抵不会为他流泪的。
再或许,除了一人……
裴若尘自嘲一笑,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贺兰雪静默了一会,终于决定不再兜圈子,他单刀直入地问:“你们到底想要我干什么?”
“给你一个报仇的机会,”裴若尘淡淡道:“一月之后,淳帝会带着新生的小皇子前去祭天,祭天的守卫是御林军,而到了午时,陛下祭天的时候,我会安排御林军换班,其中有将近半刻钟的空挡,王爷无论做什么,都可以在这段时间完成。”
“完成后再被你们抓,然后,你们拥立小皇子摄政霸权,我则承担这弑兄的罪名?”贺兰雪好笑地问。
裴若尘神色未动,很坦然地回答道:“是。”
“我是傻子么?”贺兰雪问。
“不是,可是你不得不去做。”裴若尘清淡地点破他。
贺兰雪沉默了一会,然后苦笑道:“明知做完后,结局也不会有什么改变,为什么我还要去自取灭亡?不,我不会去做。”
“难道,你想让你最忠心的属下和你心爱的姑娘死在你面前?”裴若尘抬眸,淡淡问。
那语气,好像在问贺兰雪:你要不要喝水,你要不要吃饭一样。
贺兰雪还是苦笑,“我心爱的姑娘是伊人,她现在很安全,至于阿秀,虽然我很想带她走,但再一想,也许她留下来会更好。容不留再不济,也不至于将自己的亲生女儿怎么样。至于易剑,人孰无死,他能为我死了,也算是尽责。”说到这里,贺兰雪抬高声音,高喝了一句:“对不对,易剑!”
大灯笼里传出呜呜的声音,船侧的湖水也立即随之分开,十数条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人影从水底暴起,剑鱼一般射向易剑所在的地方,贺兰雪也已出手,他身后的两名侍卫堪堪拦住了舱内人的进攻,贺兰雪身形微动,已晃至舱门处,一把抓住了容秀的手腕,轻喝了一句,“我们走。”舱门大破,外面来接的人从舱外硬生生地开了一个口,贺兰雪拉着容秀,迅疾地上了船头,然后跃入画舫旁边的一艘小船上——而那只小船,则是集了十余人的力气,从水底拖曳过来的。一路用石头压着,水面上看不到丝毫水纹。
船橹轻摇,顷刻间,船身已划开了好几丈。
易剑那边,也已被救了下去,跳入水里,转眼没了踪迹。
贺兰雪松开容秀,走到船头上,冲炎寒洒然地行了一抱拳礼,浅笑道:“就此别过了,改日再回请陛下。”话未落尽,人已老远。
“他是一个疯子,却不是一个傻子。”炎寒不以为意地看着湖面上残留的水痕,轻声道。
“陛下放心,下面的,我已经布置好了。”裴若尘接了一句,同样是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
第四卷 天朝劫 (三十)寒雪尘的高端峰会(下)
贺兰雪立于船头,回头看了看渐远渐不见的画舫,非但没有解脱之感,反而有种浅浅的疑惑:炎寒不像那么好对付的人吧,就这样放他走了,未免太奇怪了。
一面想着,贺兰雪一面松开容秀,转身看她。
视线里,只见容秀目光呆滞,面无表情,一看便知迷失了本性。
贺兰雪暂时查不出端倪,心中又是疑惑,唯有等见到凤九,再来求证了。正想着凤九,便看到了凤九坐在一艘小舟上,正漫漫地浮在临波湖上,垂钓自娱。
临波湖很大,那边画舫水深火热,这边却是一派宁静,凤九戴着斗笠,闲散地坐在甲板上,他身后,则有一个渔妇打扮的少女,正盘腿坐在舱里,面前摆着一张小几,几上摆着几碟小食,她正坐在旁边,吃得不亦乐乎。
听到水声,凤九扬起钓钩,轻道了一声,“终于上钩了。”
鱼竿尽头,一尾银色的大鱼在暮色里闪亮。
岸边游人已散,只余下一路灯笼,将水面照得波光粼粼,那女子站起身来,一面伸手去捞鱼,一面赞叹地“哇”了声。
俨然一副渔家喜乐的模样。
贺兰雪看着吃惊,着人缓了小舟,将容秀留在小舟上,自己则跃上那艘渔船。
一上船,他就及时拉住因为捞鱼差点跌下去的少女,埋怨道:“怎么不乖乖在落凤庄等我?”
敢情他前脚走,她后脚就跟来了。
那个渔妇打扮的女孩,正是伊人。
伊人回过头,朝他嫣然一笑,然后指了指凤九,回答道:“是他带我来的。”
贺兰雪于是探寻地看向凤九。
凤九一面将银色的鱼放进鱼篓里,一面漫不经心地说道:“听说这时候临波湖的鱼最是鲜美,我一时嘴馋,所以跟来了。”
贺兰雪深深地望着他,用目光逼问着他的真正目的。
凤九于是不再卖关子,朝贺兰雪身后喊了一句:“皇后娘娘,你现在走,还能赶在关门前进宫。”
贺兰雪诧异地回过头去,方才还呆滞如木偶的容秀,眼珠一动,突然灵动了起来,她拎起裙摆,朝凤九盈盈望了过来,轻声问:“凤先生怎么知道我是装的?”
“好说,给你施蛊的那个人,恰好凤庄的一个故旧,你用高官厚禄说服了他同你演这场戏,他回头就飞鸽传书告诉了我。”凤九慢条斯理道:“你想借此脱身,然后回宫向淳帝示警,对不对?”
“那个人答应与我合作,一开始就是得到了你的授意?”容秀眸色一凛,复杂地问。
“皇后娘娘不必多虑,我没其他企图,只是想助娘娘一臂之力。”凤九淡淡道。
“你们会那么好,放我去给陛下示警?”容秀心中突然涌出一阵戒备,昨日她费劲唇舌、几乎要做到色诱的水平了,方说服那个被裴若尘请来、给自己下蛊的人,替自己掩饰,做了这一出戏,不曾想,那人从一开始就不打算中蛊,一开始就诱使她自己说出来。
这样的心机,她有如何能相信?如果连自己的亲生父亲都能做到如此地步,这世上,她还能相信谁?
贺兰雪初并没有表现得多么吃惊,从一开始,从容秀将酒杯送到他的嘴边时,他就发现了异样。现在无非是印证他的想法而已。只是容秀此刻戒备的态度,让他沉默,凤九于是越俎代庖,继续说:“从始至终,我们都不曾害过娘娘吧?否则,易剑也不会被炎寒困住。”
容秀想想也对,脸上微赧,可是口中,依旧提出自己的质疑,“你们……真的会原谅陛下?”
“不会。”贺兰雪冷不丁地插了一句,“杀母之仇,不可能原谅。”
“阿雪……”容秀心中刺痛,低低呢喃着他的名字,“如果为我呢,你可不可以……”
“不可以。”贺兰雪平静地否决道:“这次回去后,倘若你继续站在贺兰淳那边,也许终免不了为敌的一天,我可以承诺,无论你做什么,在我有生之年,绝对不会伤你害你,但是,对贺兰淳,也许我不会取他性命,却一定要向他讨个说法。”
上次太后的病,还有那场大火,很是东西,都显得那么云遮雾绕,他看不清全部。
贺兰淳欠他一个解释。
“阿雪……”容秀脸色微白,还想说什么,又觉得徒劳无力。
贺兰雪依旧收回在她身上的目光,手臂微合,搂了搂怀中那个一直安安静静在旁边看着的女孩。
“虽然你我已经坦然,但是瓜田李下终究不好,阿秀,如无公事,以后我们不要再见面了。”贺兰雪几乎有点冷情地堵了容秀的话。
容秀怔怔,默然地看了他一眼,也不再多说什么,末了,她朝他盈盈地拜了一拜,然后转头吩咐撑船的人,“走吧,靠岸。”
纤弱的身躯,渐渐化进了那一片灯火迷离处。
她要连夜赶回宫,为贺兰淳报警了。
待她走远,伊人忽然冒了一句:“阿雪,其实不必这样做的。”
贺兰雪低头看她。
伊人一脸沉静。
贺兰雪抬起头,淡淡道:“即便你不在意,我也要这样做,你既然跟我,我就要对你负责。若还是这样纠缠不休,你不说,我自己都会瞧不起自己。”
“可还是……伤人了些。”伊人低下头,挠了挠头发。
“此时伤她,却是为她好,既然什么都给不了,不如明着告诉她。”贺兰雪沉吟了片刻,然后别有所指道:“伊人,今天炎寒问起你了。”
伊人默默。
“我从前一直想,别给你们见面的机会,久而久之,也就没什么事了,可就在刚才,我做了另一个决定。”贺兰雪微微一笑,绝美的容色在灯火中,因为这一笑,而变得光辉潋滟,“我希望我们之间,可以坦诚,可以明明白白的相处,我不能自欺欺人,也不准你自欺欺人,等天朝事了,我一定会陪你去炎国见一见他,而在此之前,你什么都不要想,行不行?”
伊人抬头望着他,目光清透莹润,似要滴出水来。
“你一直大大咧咧、没心没肺,其实心里,未尝不是什么都知道的,但凡有什么事,你都会放在心里,一个人琢磨,一个人困扰。这样很不好,伊人。细想一下,从我们认识到现在,我遇到很多事情,有很多情绪,都不曾瞒过你,你全部都知道,而至始至终,你怎么想怎么看,我却从来不曾清楚过。”贺兰雪微微一笑,鼓励地看着她,轻声道:“全部告诉我,伊人,无论你有什么想法或者困难,全部对我说,把我当成可以依靠的人,好不好?”
伊人低头犹豫了会,然后仰头灿然一笑,“我一直依靠你啊。”
“伊人!”贺兰雪郁闷地叫了她一声,虽然还是同以往一样的笑脸,虽然还是那样没心没肺的模样,可是,他已经看到了所有不在乎的深处,是淡漠,是对世人的淡漠。
她好吃懒做毫无建树,她的人格却如此独立,任何人任何事,对她而言,都只会留下一个浅淡的影子,她终究只做她自己认为对的事情而已。
即便触到她的心,一次,两次,三次四次……那都是不够的,而一辈子,也许,还需要很久很久的时间。
贺兰雪念及此。非但不觉得沮丧,反而有种踌躇满志的感觉。
她是渐行渐深的井,而他,会一直走到底。
“王爷,易剑如何?”凤九见贺兰雪再次被伊人的回答弄郁闷了,连忙不着痕迹地转开话题。
贺兰雪朝岸边望了一下,略有点担忧道:“估计够呛,我先去看看,凤先生还是快点离开这里,恐不太平。”
“王爷放心。”凤九淡淡地应了一句。
“伊人,回去我们再说。”贺兰雪于是松开伊人,脚足尖点了点木板,身姿若鸿,朝岸上跃去。
小舟上,又只剩下了凤九与伊人两位。
凤九悠哉游哉,好像没有打算离开,甩一尾钓竿,继续在船头静坐。
伊人的手肘支着颐,目光浅淡,呆呆地看着画舫的方向。
自然,看不清画舫,只看到一池烟波蒙蒙。
“想要不要见他?”凤九不经意瞟见了,笑着问。
只是短短的一天,他与伊人单独垂钓在这湖面上,竟莫名地生出了几分默契来。
其实这段时间,两人的对话不超过十句,无非是——
凤九说:“这里的鱼很鲜。”
伊人说:“嗯。”等了等,自顾自地说了一句:“没有受过污染。”
凤九又说:“王爷见你来了,估计会怪我。”
“你会担心吗?”伊人歪着头。
凤九浅笑,“既然能带你来,自然不担心。”
“为什么?”伊人问。
为什么肯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