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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谁?”
念颐虽然嘴上这样说,心里却不是没有准备,画舫里的人无非是须清和罢了。
太子不是来带她看景儿,也不是乱走乱兜,他有目的,他处心积虑要叫她看见什么!这么一寻思,突然觉得很害怕,恐怕打她才一进宫便在他掌控之下了吧,随后凑巧下了雨,那宫人便抛下她叫她只水榭里避雨去,难说不是须清止的示意。
想清楚了,念颐反倒没有露出他意料之中的慌乱和畏惧,她弯着月亮一样的眼睛看着他,“是谁和谁出来与我有什么干系呢,只要与殿下在一处,旁人如何,终究都只是路过的人。”
他挑起嘴角,这样的弧度衬着平静的眸子,显得面上神情似笑非笑,揶揄道:“真是动听。记住了,今后大可都这般同我说话,我安心了,你才能够受益。”
“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念颐脸上白了白,沉住气继续笑微微道:“我看这雨也快停了,殿下还是带我回去吧,毕竟,毕竟也是皇后娘娘召见,我这样不见了人影,岂非大不敬么?”
他看出她只是一门心思要说动他离开,自然是不为所动,一字一顿道:“我说过了,有我在,母后不会怪罪。”
远处有船篙撑进水中的“哔泼”声传将过来,想来是那艘画舫驶得近了,将要靠岸。
念颐心口一缩,有种不详的预感,却把水汪汪的眼睛眨了眨,拉长嘴角笑弧无所谓地道:“也好,既然殿下有这般看雨中画舫的雅兴,那念颐奉陪就是了,前面说了那些扫兴话,还望殿下不介怀。”
须清止有片刻的缄默,少顷望着她神似陆氏的侧弧,语调放的和缓,启唇道:“你将是我的妻子,我对你…极有耐心,希望你了解。”
念颐应付着一笑,他说什么她已经听不进耳里了,真正在意什么只有自己清楚。
往画舫那边眺望,但见先是两名内侍官站到船头,迷迷蒙蒙的,大约是有人打起了帘子,撑出一把绘着粉彩蔷薇的油纸伞,如梦似幻,有个窈窕的女子踏着莲花步缓缓而出。
隔的这么远都能够看出她有多么小心翼翼,支着伞往后让着身体,仅仅是为随后而出的男子不被雨水打湿。
“适才竟不曾让你执伞。”太子突然幽幽来了这么一句,仿佛是自言自语。
念颐无暇顾及,胸臆里充斥着一股难以排遣的窒闷郁气。她要确定那个伞下的男子是不是须清和。
天空霍的划过一道亮白,一霎间视野开阔,念颐再看时,那厢画舫上的人皆上了岸。
女子手中的伞在不知不觉中转移到了坐于轮椅上的男子手上,他倒算得很照顾边上人,泰半的伞面都是顾着她。
“殿下…我们走了吧,我鞋子都湿了,眼下难受的很… …!”念颐猝地跳开视线,声气里甚至含着一丝自己都不曾意识到的恳求。
如果现下立刻离开,她也许还能说服自己只是看错了。因为,并不是每一个坐在轮椅上的人都必须是须清和。
他于念颐而言是不同的,她平淡无波的十三年光阴,是他自说自话闯进来。倘若他对她一直有二心,好比他正与别人在一处,这跟背叛有何不同?
反正,她也知道自己从小就不讨人喜欢,家中爹爹哥哥不疼她,如今承淮王也是这样,或许…都不是没有道理。
她一瞬间想了许多,到这时才发现自己对他的信任薄的一张纸也不如。先前便有所保留,一直恐惧自己是被抛弃的一方,目下须清和与他青梅竹马的表妹一同出现,仿佛心里的风筝断了线,轻易就撕裂她对他们未来微茫的遐想。
“你急什么,当真是脚难受,还是——”太子稍稍收住话头,倾身细看她眉尖若蹙的神态,“要掉眼泪了么?我却不是和弟,最是会哄女孩高兴,并没有帕子与你擦眼泪的。”
他把须清和形容得花花公子一般,与眼前这番场景不能更呼应,念颐茫然地反复摇头,勉强镇定下了心神,这才道:“殿下又说这样的话,不过是鞋子里进了水,我忍一忍就过去了,做什么要哭呢?哪里就娇气的那般模样。”
“没有最好。”
边说着话,边望见方元推着须清和往他们这里而来,又是那阵熟悉的辘辘声,从第一次遇见他时就刻进心田里,只是这时候再听见让她很无措。
念颐转过身,抬了抬下巴仰面看廊柱上古老的纹路,指着相去最近的一处道:“这里的纹饰都很精致,噫!这个竟然是鹿纹,成年鹿和幼鹿,我只在画上见过它们呢,”她微踅身觑着须清止,问:“殿下见过鹿么?我前番还听人说你去郊外狩猎,想必箭术十分了得。”
“论及箭术,九弟才是佼佼者。”
须清止沉吟着,眸中含笑和她相视,真正回答起来却似乎漫不经心,“怎么没有见过鹿呢?历朝历代,狩猎在皇家从来是重头戏。”
忽而又道:“念颐喜欢鹿?下回我为你打一只回来,可以是活捉,你要嘴馋了便叫厨下或宰了或烹或煮,亦可圈禁起来着人在院中喂养,如此也是一处景致,全凭你高兴罢了。”
太子这番话很像是在向她抛出橄榄枝,念颐默了默,余光见须清和他们愈发近了,她心跳加快,只简短回道:“还是不了,念颐不敢太麻烦殿下。”
须清止却逐渐欺身靠过来,他神色坦荡,手却自她背后抚摩廊柱上凹凸不平的鹿纹,这样的姿势不仔细看,像极了爱侣间的拥抱。
她缩起肩膀,感受到太子身上区别于须清和的郁郁龙脑香,转头看见他微湿的眼睫,他也转脸看她,似近非近的距离,他有什么用意她不是不知道。
“我告诉过你不要这么看着我,”须清止垂手竖着指尖隔空点她的眼睛,声线清冷,眸中却蕴满笑意,“多笑笑不好么?不要叫人以为你同我在一起并不快乐。”
他话音才落下,身后的辘辘之声也停止了,念颐心头一悚,下意识瞥了须清和一眼,但她心里生他的气,也不想再加深太子对须清和的“误解”,是以没等与他视线交汇就别开了眼,低着脑袋只管盘弄自己腰际宫绦下的流苏。
须清和的目光在念颐和太子间来回转换,他不能放任自己肆意看念颐,然而无形中,倒是没有错过太子眼中不轻易流露的快意。
这个发现令他诧异,恍惚从前他也曾给他这般的感觉,究竟是什么,他却记不得了。诚然这也不是眼下紧要的事,须清和没有把自己和表妹一处的事放在心上,入目所及只有念颐和太子仿佛相谈甚欢的情状。
他从下了画舫就注意到他们,可是她呢,这会子竟然将他陌生人一般看待,即便是伪装,就不能给个小暗示么?她这样,会叫他以为她已然被太子把心收拢了——
雨声不再密密麻麻,长廊一角传来破碎的铃声,念颐往外面远目,听见太子道:“今日委实是巧,我与念颐闲游至此,不想撞见和弟与佳人一同游湖。虽则雷雨忽来,但想必佳人在侧,兰卿的心情并不会受到影响。”
左一口佳人又一口佳人,说得念颐忍不住去看梅初吟。
她实在觉得自己没有出息,分明想让自己不去在意,一面却又忍不住近距离打量须清和这个把心系在他身上的表妹。
只怪第一回见到梅初吟时便没有好印象,现下这场景,梅初吟弱柳扶风似的站在须清和身侧,雪肤花貌,她更是觉得自己不喜欢她很不喜欢她。自然了,最不喜欢的还是她可以这么光明正大地和须清和在一起游湖。
使得念颐看清自己的身份,前所未有地意识到她和须清和之间隔着的万水千山又更远了一步。
须清和控制着眼神不落向念颐,坐着揖了揖手,回应太子的话道:“哥哥怕是误会了,所谓游湖,竟是从何说起呢?”
他说着,眼角里依稀望见念颐竖起了耳朵,便继续道:“大哥也知道我母妃,她只道是表妹在此处,一时说是天将下雨,便使我送伞具过来,我也才过来不久,顺带便地在船舱中避雨,至于游湖,恐怕还是该挑选个好日子,多邀上几个人才得惬意。”
“原来如此。”太子曼声应着,垂眸看向念颐,她摆弄宫绦的手一动不动,显见的是叫须清和的话吸引去了注意力。
“我们回去吧,你不是怕母后等你么?”当着须清和的面,他忽然亲昵地俯首和念颐耳语。显然是说到了点子上,她旋即变了脸色,“是这话,耽搁太久了,皇后娘娘便再好的性子也难容下我。”
念颐开始时还打算劝太子换一个成亲对象,这会儿这个念头依然没断,只是潜意识里在看到须清和与她表妹一道出现时就把这念头往下压了。她听清了须清和的话,固然是孝珍贵妃叫他送伞具过来,可是为什么这种事要命他堂堂的王爷来做?
孝珍贵妃属意的承淮王妃是谁早已昭然若揭。
她有些落寞,暗想即便今后没有嫁给太子,与须清和结为连理的也不会是她。
思及此,少不得露出三四分的垂头丧气。
那边须清和的手蓦地在轮椅扶手上用力一握,他面上阴晴不定,再不能忍受念颐和须清止走在一处,冷眼挑眉道:“大哥,父皇早起还寻你来着,为的是伏州水患一事,你可知么?”
作者有话要说:表面的和平也要维持不住了,→ →
须须:先把讨厌的第三者支走再说╰_╯
☆、第39章
须清止露出讶然的表情,“伏州水患?”
他是当真在仔细琢磨这桩事,不知为何,但凡是涉及政事他总无法往心里去,或许在他心中朝堂上的事从来都不重要吧,他更在意的是活着于世时自己是否快意。
须清和面上纹丝不动,方元在他身后咽了咽口水,水患之事是真是假他不清楚,殿下眼下这架势他却看了个十成十,合着过去所有谋划都不重要了么,耐着性子同太子建立的融洽关系,只是见太子同顾姑娘稍微亲昵些罢了,殿下便沉不住气了…!
这般任性犹如初尝情愁的小少年,竟还是过去战场上以一当十的承淮王么。
“殿下,”方元低声提醒,“贵妃娘娘还等着您把梅姑娘带回去呢,这——”
“有何妨碍?她自己没有长腿么,要我一个残废来送。”须清和直接望向梅初吟,眼神利刃一般坚硬,话意却是松软的,“我看眼下雨也小了,方元,你送梅姑娘回去,走得慢些,仔细雨天路滑。”
梅初吟登时噎住了,她满以为自己今天终于有了和表兄独处的机会,哪怕时间短暂表哥又是一脸的不耐烦,可是总算是在一起了不是吗,处着处着他必然会回忆起从前,他过去待她并没有冷漠到这般程度。
“殿下,我… …”
她话都没说完,忽然又听须清和道:“回去后见到母妃,表妹当说什么,不当说什么,自己要有数才是。”
梅初吟张了张嘴,说了声“是”,不甘心地在方元的陪同下离开,经过顾念颐时不觉放慢脚步,不是她多心,纵然表兄不欢喜自己,她却自认是有几分了解他的。是以打从第一回见到顾念颐起,这个襄郡侯府出身的嫡小姐就带给她极大的危机感。
哪怕就她所见的他们的一切都在正常范畴之内,女人的直觉却告诉她表兄对顾念颐不同。
他看着她时,眼睛里有光,有她看不到的风景。
幸好顾念颐如今已经同太子绑在一起,如若不然… …
念颐被梅初吟看得有点懵,不过梅初吟很快就从她身边走过去了,应当不是错觉,她感受到她很深的敌意。
蹙眉望向须清和,他半倚在椅背上,红木扶手在黯淡的天色下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