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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日垂下大半,残阳如血。袁星耳中,澎湃的海潮声变做千军万马厮杀声,眼前棋盘化作万里沙场,烽烟滚滚,尸横遍野。
好一场龙争虎斗,二人但觉刚刚坐下,杀至残局时,已是明月在天。清冷银光洒下,照到袁星紧张之极的脸上,豆大汗珠涔涔滚落,手中棋子被汗浸湿,始终难以落下。
蓦地,法圆大师掌中射出股湛蓝色罡气,击得棋盘化作齑粉。飞身而起,面对袁星慈祥地微笑。
衰星愕然,问道:“正在关键时候,大师何以不让此局终了?”
“阿弥陀佛。世事如棋,哪有终了之时?人生如梦,难道你我方才不是在梦中?情场戏中.更是虚幻至极。袁星,你现在可醒悟了么?”取出怀中敲木鱼用的棒棰,重重在袁星头顶击下,“铎”的一声,震得法圆手腕发麻,险些松手。虽是拿住,手中却突然轻极,坚质榆木棒棰只剩手中握着的把柄,并非震断,而是化作木粉随风飘逝。
袁星受到当头棒喝,蓦然醒悟,抱拳道:“多谢大师指点迷津,尚请大师收录门下。”
已于刹那想得明白,何必让世上三个好姑娘为自己伤透芳心,长痛不如短痛,莫若早些勘破红尘,免得大家烦恼。
法圆不声不响,取出剃刀,便去剃袁星头发。
“嗤”、“铮”、“嗖”声响连成一片,树林中升起头神雕,飞过二人头顶,雕上人幽幽道:“大和尚,你这般替袁郎解惑,姑娘我第—个便要杀了你!”
月光下,袁星看得明白,是鹿云娘发出丧命针嗤然而至,“铮”的声击飞法圆手中剃刀,力道甚是惊人,嗖然声中剃刀飞向大海。
又是—女凌虚落下,揪住法圆耳朵,疾言厉色道:“大和尚,你劝我星哥哥娶谁都可以,姑娘便是见不得他做了同你一样的和尚!”来人宛似乘着月光而落,香风飒然,几疑月里嫦娥落尘埃。
法圆看清那姑娘,咧嘴呼痛道:“公孙姑娘,手下留情!”来人正是晶芸,杏眼圆翻道:
“你若是口下留情,小女子也不敢手下不留情!”法圆痛得呲牙咧嘴,连连道:“袁星的事.老衲再不置喙、再不置喙!”
晶芸揪着法圆耳朵不放道:“不行,你已经置喙,必须说个明白。”
袁星望着乘雕远去的鹿云娘,心道:“最苦的是她,芸儿与嫣然之爱敢于表达,云娘自惭形秽,只有默默承受着痛苦的煎熬。”回过头来,正要替法圆讲情,见到嫣然立在巨石侧的一株梧桐树上,美目闪着熠熠光辉,雕像般盯着自己,睫毛也不眨动半点.法圆大师喊道:“袁星,还不快快管教你老婆,痛煞老衲!”
晶芸粲然一笑,放手道:“大和尚,你早这样说,我也不会揪你的耳朵。”
法圆不知她因何放开,正自愣愣不知所措,身畔又是香风袭人,另侧耳朵骤然剧痛,接着响起陆嫣然的声音:“她是袁大哥老婆,那么我就该做一辈子道姑?”
嫣然与晶芸本都是文雅矜持淑女,可是在终身大事上,忽然齐变得这般模样,非但法圆大师不信世上有这等事,袁星也不敢置信。但一个耳痛,一个亲见,不由得他们不信。
“潮音非水流,缘法莫强求。师弟,一夕努力,换得的只是耳朵红肿,尚幸这苦差事老衲没有答应陆云。”飘然走来五人。除少林三大神僧外,陆云携着倩文,望着妹妹远远喊道:
“嫣然,快快放手!”
陆嫣然暗中窥探法圆开导袁星,夜阑人静,潮水拍岸,想到袁星以前对自己的种种好处,深悔莫及。见法圆竟然劝得他要出家做和尚,早气得欲同老僧拼命,这才失态,薅住大和尚耳朵。待众人现身,便是哥哥不呼喝,亦要放手。闻言猛醒,放开纤纤玉手,羞得抬不起头来,飞奔回观。
陆云替法圆揉着双耳,哭笑不得道:“迂和尚,我是要你替袁星解开目下难题,谁要你劝他做和尚。”
倩文道:“这也不怨三个丫头同你不客气,若是你劝云哥哥出家,我也得同你拼命!”
法圆大师稽首道:“阿弥陀佛.天下最难勘破的莫过于情,老衲再也不度化情劫中的人了!”
倩文道:“大和尚,你成不了佛。”
法圆诧然道:“愿闻所以.”
倩文笑道:“佛家四宏愿是甚么?”
法圆朗朗道:“众生无边誓愿度;烦恼无尽誓愿断;法门无量誓愿学;佛道无上誓愿成。”
倩文拍手道:“着啊,第—条便是普度众生.地藏王菩萨立誓: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你若不再度化情劫中人,怎么可以成佛?既然成不得佛,还穿着袈裟做甚?”
法空见师弟愕然不知所对.忙道:“杨施主词锋犀利,愚师弟拙嘴笨腮,断难那打词锋。
若是杨施主兴犹末尽,不妨明日向波斯僧人挑战。”
杨倩文确是兴犹未尽,道:“如此说来,你们师兄弟是自认不及那波斯僧人弗陀丹了?”
少林达摩堂首座法无合什道:“究竟谁人禅思慧敏,明日午后自知。”
陆云拉起倩文道:“不要打扰大师们清修,所谓临阵磨枪,不锐也光,咱们回去。”
翌日黎明,东方稍现曙色,除嫣然、莞尔不愿离岛外,余人乘上巨大海怪,路经桃花岛,又绕过一大一小两座荒岛,抵达舟山岛。
普陀山位于舟山岛对面的岛屿上,但普陀镇却在舟山岛上。镇上新近住满江湖中人,俱是来普陀山观看波斯和尚与中原高僧斗法的。海怪穿过两岛间的水域,如箭飞射。
巳时过半,海怪背上诸人皆欲快些赶到普陀山,本不想在普陀镇上耽搁,一来恐怕误时,二则免得海怪惊世骇俗。世事十有八九树欲静而风不止,突然岸上有人断喝一声:“强弓硬弩侍候,咱们飞鲨帮寻的就是这条海怪!”
“嗖、嗖、嗖……”箭若飞蝗,雨点般射向诸人坐下的海怪。
陆云晒然道:“飞鲨帮算甚么东西,也敢来挡我的去路!”大袖挥处,飞箭掉头,岸上传来凄厉惨叫的声音。海怪几乎身子脱离水面,曳出长长水线。普陀镇上目击之人虽众,未来得及惊呼者颇多,它已然载着诸人掠过。
普陀山上,七十二岛十八帮好汉早已簇拥着弗陀丹到来。众擎易举,诸路英雄七手八脚,片刻为弗陀丹修筑好遮阳凉亭。
地上立起竹杆,影子渐来渐短,草坪上七八百名中原高僧开始窃窃私语,议论这次辩法发起者少林四大神僧,怎么时已至此,犹未现身。
弗陀丹心境平和至极,闭目于凉亭中小坐后,起身缓步在附近走动,观看山水形胜。圣火教两大护法跟随在侧,彼霍问道:“师父,您老人家真正是心怀如海,马上到决定我教圣火能否在中原延续的关键时刻,兀自镇定如恒,弟子自忖再修炼百年,也难达到师父目下境界。”
弗陀丹道:“其实圣火教能否传入中土,早成定数,又何必刻意。我教在神州流传,也未见得能给神州生灵带来福气。反之,神州百姓亦不会因不知世上有我教而遭到涂炭。唉,百年之后,神州因有我教,掀起腥风血雨,贫僧已经后悔将圣火教传入神州。”
圣火教另一护法杰延道:“师父,听您这般说法,我已知辩法结果,百年后的事,是百年后的业报。我们师徒将圣火教传入神州,是要度化神州生灵,怎会反给神州百姓带来灾难?”
活佛弗陀丹肃声道:“因杂果乱,此乃天机,不可向你等说明。咦,你们看,那边有座雾气飘缈的山洞,过去看看.”
距离那洞口尚远,便听到海潮声清清楚楚传来。弗陀丹住足,回身下望平静的大海,心中疑惑:“哪里来的潮声?距离涨潮时候尚有几个时辰,莫非是这洞中大有蹊跷!”
慧眼开处,见到海面上游来只怪鱼,颇是巨大,虽在山顶,兀自看得清楚鱼背上坐着许多人,微笑道:“彼霍、杰延,咱们等侯的少林四大神僧,已经带着中原武林中的几大绝顶高手来了。你们这便去替为师迎接,还要特别注意八荒死活鬼教动静,克耳罕必然聚齐教中所有高手,赶来这里,妄想将神州武林一举消灭。”
彼霍稽首道:“师父,您一个人进洞,弟子不放心。”
杰延双手合什道:“无量光明佛祖。师兄,你便随行在侧.外面事有我应酬。师父,倘若克耳罕师叔果然带人来捣乱,弟子是否卫道除魔?”
活佛弗陀丹走向洞中,背对二人道:“你们都下山去迎接少林四大神僧。至于对付克耳罕那魔障,便是你们想诛杀他,也无那缘法,自有他的克星出来惩治。天做孽、犹可恕,自做孽、不可活!无量大光明佛祖。”
彼霍与杰延对望一眼,虽不放心师父孤身入洞,但师命难违,只得率七十二岛十八帮群豪下山迎接法空等人。
活佛弗陀丹入洞才十余步,眼前已是迷雾如织,虽然修炼成慧眼,却也看不到脚下。倘是常人,早已出洞。活佛闭上眼睛,神光反照,似乎透过迷雾,辨别出洞中每一块石头所在。
当下按照脑中呈现出的路径,前行不停,竟是没有撞到石壁上。蓦地,返观到的景物中现出道金光,缭绕不散。耳中潮音也化作珞瑛缤纷声。将那道金光用意念定住,但见金光中隐隐现出朵万宝莲花,其上端坐着位虚无飘缈的白衣仙女瑞相,头上金光万道,右手托着净瓶,左手拈枚怪怪的树枝。那树枝既生柳叶,又生杨树叶子,正是传说中的杨柳枝!
潜意识中,弗陀丹想到神州古老传说的观音菩萨,慌忙屈膝跪下,顶礼膜拜,虔诚之至道:“无量观世音菩萨,弟子弗陀丹求您解惑。据弟子肤浅道行测知,圣火教传入中土.并非只是为苍生带来福份,弟子是否还要继续传播?”
那虚幻中的菩萨竟然发出声音:“弗陀丹,玄奘法师西天取经,与你东来传经殊途同归,宗旨俱是宏扬我佛。一切如你听说,但植善因,莫理恶果。今天因你之来,日后这普陀山成为‘金五台,银普陀,铜峨嵋,铁九华’四大神州佛土之亚。此亦非我本意,便连我也有不得已的,何况是你。因起缘落,孰奈之何?无因灭缘,般若涅架。”四句偈语了时,幻相袅袅散去。
活佛弗陀丹跪地良久,反复吟咏:“因起缘落,孰奈之何?无因灭缘,般若涅磐。”始时觉得此偈简浅易懂,念到十八遍后,但觉其中妙理殊难言喻。忖道:“我之所以来神州传播大光明三宗宝经,乃是缘落,又不知是何时种的因?但既是缘落,佛祖菩萨也莫可奈何,只有惟念善固,继续修行下去。”
叩头逾百,这才起身,脑海中再也呈现不出洞中景象,摸索着出洞。足足费了半柱香光景,活佛弗陀丹来到洞外,吩咐奉彼霍之命守在洞口的昆仑地煞洞大弟子王界道:“无论发生甚么事情,你只管带领七十二岛弟子护住这潮音洞。”
王界躬身应诺。山下赶上来的尚岛主也听到吩咐,立即分布属下,护住潮音洞。
少林四大神僧在近千僧众簇拥下,众星捧月般,上得普陀山,与活佛弗陀丹相互稽首为礼。
袁星携着晶芸玉手,站在法空身侧,见山顶并无事先筑起的法台,暗暗称许:“弗陀丹与少林神僧果然都是非常人,恁大盛事,就这般随随便便坐地谈经论法而决,确是大家风度!”
活佛弗陀丹席地而坐,右手虚托,左手如拈,学着方才洞中观音大士瑞相模样。闭目良久,方自口宣佛号道:“无量大光明佛祖。”
法空大师被众僧推举为首席,坐在弗陀丹对面,闻得异国僧人所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