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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萃见礼物全被退回,心下怅然,灵机一动,命人问了全城的医者,果然有大夫医治过柳衡之母,一问之下,问出了所需的调养药材,都是十分珍贵的补品奇物,云萃重金买了许多,再差人送去,陆寄风这回果然没有再退。
陆寄风见到这些上好药材,感念云萃如此用心,虽然柳衡已留下巨款,但是在这时乱世荒的时节,有钱也未必买得到这些稀罕药物,医者也不愿轻易出城行医,因此这批齐全的药物确是救命的恩惠。陆寄风沉吟想道:
「常听人说为富不仁,云老爷似乎不是这样的人。」
平静的几日之间,官兵的来来去去比往常更为频繁,门口的令牌拓印虽能止住晋兵的抢劫,却无法抵挡夏兵。村民们有些已搬回陇上,投奔夏王赫连勃勃。究竟胡夏何时会大举入侵,陆寄风甚感不安,奈何柳衡之母的病况,不宜做长途跋涉,也只能守在家乡,听天由命。
夜里,一匹马嘶鸣着狂奔而入,陆喜与陆寄风两人连忙举灯出迎,只见柳衡一身华服,翻身下马,神色十分严肃,拉着陆寄风的手,问道:「我娘呢?」
「在里面。」
陆寄风带着柳衡进入后堂,柳母已经入睡,柳衡见母亲容色安详,放下了心,并没有吵醒母亲,悄悄拉着陆寄风走了出去。及至大厅,才压低声音道:
「兄弟,情况不好,桂阳公要逃回建康,长安失守了。」
「没有战过,怎么就失守了?」陆寄风问。
「桂阳公不敢跟匈奴作战,朝廷也下了密旨要他赶快把兵员都带回建康,别管长安。」
陆寄风叹了口气,问道:「朝廷的兵都收回去,怎么保护百姓?」
「保护?哼,抢得最凶的是谁?还不是朝廷的兵!他们打算把长安的宝物都抢到南方去,剩一座空城给胡人。现在连城里都整天烧杀掳掠,比城外还惨!」
「什么?那……云萃云老爷他们家呢?」
「你问他做什么?」柳衡奇怪地问。
「你有所不知,这些日子我们进不了城请大夫,伯母服的药,都是他送的。」
陆寄风将云萃来访之事简略说了一遍,柳衡不动声色地听完,才道:
「他得罪了桂阳公,还大逆不道,杀了不少王府官兵!本来桂阳公打算在撤军之前,去云府好好的打一次秋风,把云家的万贯家财扫个精光!」
陆寄风大惊,忙道:「万万使不得!云老爷是个善人,多亏了他的赠药之恩,伯母的病才渐渐好转,你既受桂阳公宠爱,千万别让他伤了云家……」
柳衡冷笑一声,道:「你当他平白无故送药给我娘吗?他这么好心,以前怎么对我不闻不问?现在我受桂阳公看重,他儿子又闯了祸,他才忙着巴结我娘呢!」
听柳衡这么说,陆寄风心中有几分难过,劝道:「不管云老爷居心为何,他总是伯母的救命恩人,你就劝劝桂阳公高抬贵手吧!伯母的病这几天好多了,嚷着想见你,难道你真的要去建康,不在伯母身边尽人子之道吗?」
柳衡沉吟了一会儿,道:「其实桂阳公性情暴躁,在他身边真是伴君如伴虎,我也不知何时会失宠,我有向他请辞的打算!这样吧,你先做好准备,两天之内,我就回来护送着你和我娘南逃。」
不料陆寄风摇头道:「我看桂阳公不会放你走。」
「怎么?」
「你武艺高强,桂阳公要南逃,就是要你这样的人保护他,他怎么可能放你离开?除非我们现在就走,不然你这一回头,要再出来就难了。」
「桂阳公赏赐了我不少珍宝,我得回去把东西都拿出来,总不能两手空空地逃难啊!」柳衡道,「我对桂阳公请了这一晚的假,他肯放行,我想他不会为难我。」
「那是因为你财物都没有带着,他料你定会回去!你正式跟他请辞,那又不一样了,养兵千日,用在一时,不为此时他养你做什么!」陆寄风着急地劝道。
柳衡执意道:「你多虑了,我要顾着娘亲,桂阳公也有亲娘,他不会不许我回来的。」
陆寄风知道劝不回他了,叹气跺足,急得不知怎样才好。
柳衡道:「既然你怕我回不来,那么我带着你们和我娘进刺史府,跟刺史的军队一块儿走……」
「不可,这比单独走还要危险。」
「为什么?」
「听你之言,桂阳公和手下们抢了不少东西,带着许许多多的财宝,这样绝对跑不快,而且目标明显,一定会被夏军或强盗们追上,不全军覆没就算万幸了。」
「桂阳公手下兵多,可以保护一阵。」
「这些兵保护自己的财物要紧,谁还管军纪?」
陆寄风的分析,句句入理,柳衡知道这个兄弟向来多谋足智,听他的一向没错,此刻却是左右为难。
柳衡终于下定决心,道:「不管桂阳公放不放人,我都会回来,咱们一起走。」
陆寄风叹道:「你真的要回去,那就记住:我们只等你到大后天卯时,你没赶回来,我和陆喜就带着伯母动身了。」
「你放心,我会回来的,杀人也要回来!」
柳衡跃上马背,对陆寄风一笑,鞭马奔入夜幕之中。
然而,他们怎会知道:这将是他们以朋友身分所见的最后一面,将来的相会,已成为彼此刀剑相向的敌人。
这就是乱世,一样的事,会发生在无数个类似的时代中。
※※※
陆寄风吩咐陆喜准备离家诸物,打点完毕之后,便等着柳衡的消息。
不出陆寄风所料,过了约定的时间,柳衡依然没有出现。
虽然四面下仍十分平静,但是依柳衡之言,桂阳公的大队一开拔,北边的胡夏骑兵便会掩杀过来,届时将千里无孑遗,必是一场大屠。陆寄风果断地和陆喜一同来至后堂,将柳母扶上小车,柳母问道:「衡儿呢?衡儿怎么没来啊?」
陆寄风道:「止君与刺史在一起,他不会有事,咱们先上山避一避,止君会来与我们会合的。」
柳母放下心,坐上小车,陆喜与陆寄风将小车推至庭中,再将柳母搬上停在中庭的驴车里,外观简陋的车厢内铺满了软垫,让柳母能舒适地渡过这一程。
陆寄风坐在前面的御座上,挥鞭驶出大门院子,陆喜打算锁门之时,陆寄风道:「大门不必锁上,就让它开着。」
「少爷,咱避过这几天还要回来,门不锁紧不行啊……」
「放心,开着罢!开着胡兵会以为里面已经被洗空了,就不会再进去。你锁着,他反要破门而入。」
陆喜半信半疑,只好任门半开半掩,跳上坐车,与陆寄风一同离开。
陆寄风驾着驴车,往南边终南山的方向走,惯于逃难的人都知道,要逃就逃到山里,不可走大路,大路上都是携老扶幼准备迁移到别的市镇的队伍,车马交错推挤,趁火打劫,比在山上遇到盗匪还要危险得多。何况跟着难民队一起到了别的市镇,往往流落为丐为奴,最后横死异地,那还不如留在家乡。因此虽然陆寄风的父母都是在长安被匈奴所杀,他也从没有放弃家园的念头。
陆寄风与陆喜的小驴车赶路之时,也不知是否长安境内已经发生劫掠,只知道尽快逃入山中,过两个月再回来。
赶行了三天的路,总算来到终南山道,山路崎岖,一日不过行个十几里,天色一黑便得止住车行,升火露宿,免得遇上虎豹豺狼。
这天行至午时,将车停在树荫下,陆喜升起火准备煎药,陆寄风依着植物生长之态,去寻找水源。翠密繁茂的树荫之中,弥漫着花木幽香,陆寄风顺便摘了些可食用的植物,正低头寻觅之时,陡地见到树丛中伸出一双脚。
陆寄风吓了一跳,差点惊呼出声,倒退几步,按着扑通扑通直跳的心,想道:「会是谁死在此地?是全尸,还是只剩下了一双脚?」
本欲装作没看见快步走过,又忍不住停了下来,想道:「曝尸荒野,也太可怜了,稍稍掩盖一下,也是举手之劳而已。」
正好附近有不少伸展的枝叶,陆寄风放下装着食物的木桶,拔出云拭松送他的宝剑,便要砍下一些枝叶好遮盖那双脚。
才要拔剑,背后「哗啦」一声,一道黑影子跳了出来,吼道:「你还不滚!」
「啊!」陆寄风吓得大叫一声,踉跄跌倒,眼前一花,几乎要被吓晕。
好不容易定神一看,立在树丛中的人身穿黑袍,只看见的上半身极胖,圆头圆脸,圆鼻子圆嘴,一张肉脸上五官几乎挤在一起,胖得连颈子都看不见了。
一见到这个球似的矮胖子,本来吓得目瞪口呆的陆寄风忍不住捧腹大笑,尤其是见到他发怒的神情,竖着眼睛,五官集中挤成一团,简直像是个肉包。陆寄风知道这样笑很不礼貌,正要收住笑声,那人却因为陆寄风无礼的笑而更生气,五官也挤得越集中,捏得越紧,一见到他的表情,陆寄风忍不住又放声大笑,越是想忍就笑得越忍不住。
那胖子喝道:「不要笑了!再笑老子打掉你的牙!」
陆寄风拼命忍住,好在他自制力向来过人,深吸了几口气,才不再笑,腹中已隐隐生疼。
「对……对不住,这位大叔……」
胖子怒道:「你鬼鬼祟祟的,在我身边磨磨蹭蹭,想干什么?」
陆寄风暗叫冤枉,他既知自己在此地迟疑了一会儿,可见对附近的风吹草动了然于心,是他躺在树丛中装尸体,鬼鬼祟祟这四字应该是说他才对。
陆寄风道:「我……我以为是曝尸,想替您掩盖一下,才……」
「放屁!我的脚像是死人的脚吗?嗯?你看!给我看清楚一点!」
胖子一面骂,一面往上一弹,跃了出来,将脚伸向陆寄风。
他不跳出树丛还好,一跳出来,见到他的整尊,陆寄风再也忍不住,「唉呦」一声,又是捧腹狂笑,笑得又是捶地又是唉叫。
原来此公上半身几乎和下半身等长,不满六尺,全身圆滚滚的,犹如一个大面团上面按着一个小面团,上下再刺上四根短棍便权充手脚了。
胖子怒道:「你笑什么?为什么见了我会笑成这样?你给我说清楚!」
陆寄风笑得眼泪都流下来了,一想到要说清楚他的尊容,正要开口,满脑子就是「肉球」、「包子」、「馒头」之类的句子,对照眼前人,未开口便已笑倒。
「他妈的,原来是个小疯子,只会笑,不会讲话!」
陆寄风千辛万苦地止住笑声,有气无力地说道:「不……不是……我不是疯子……」
「那你说,为什么我好好的,却把我当尸体?又为什么我骂你,你反要笑?你连活人死人都分不清楚,挨骂也不知道,我看你不是疯子,也是笨蛋!」
「是,是晚生冒犯,请前辈宽谅。」
陆寄风暗中奇怪这个胖子竟连自己的尊容可笑都不自觉,恭敬行了个礼。
「我问你,我的脚哪里像是死的?」胖子边说,便把脚伸了出来。
他的圆身体下面,伸出一只瘦脚,宛如撑着鸡蛋的牙签,好像随时会重心不稳而往后跌倒,陆寄风拼命忍住又涌上来的笑意,更恭敬地道:
「前辈的脚不像死的,像活的。」
「是啊,明明就是像活的,你为什么会以为是死的?那就是你说谎!」
「晚生不敢。」
那胖子兀自怒气不歇,道:「你这兔崽子莽莽撞撞,坏我大半天的功夫!气死我也、气死我也!」
胖子话声方落,不知是突然间想到了什么,陡地便伸手捉住了陆寄风。他的手脚又细又短,动作却快得令人看不清楚,陆寄风眼前黑影一闪,已被他拉到面前,由于胖子的手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