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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业定神一看,竟又回到了原地。那几名不肯跟上的兄弟们还在原处,见他们依旧绕了回来,也更加惊慌。
这下子张业不得不承认是有些邪门,慎重考虑之后,道:「好吧,天色已黑了,我们还是先退下山再说!」
大家当然全无异议,便循着原路撤退,虽是来时之路,但众人越走越是奇怪,总感到哪里不对劲。
有人大叫了一声:「我们又回来啦!」
他们果然又绕回了方才牵马等候的斜坡。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都不晓得这是怎么回事,恐怖的气氛登时笼罩,没有人敢发出一点声音。
「这……这怎么办?」
「我们会不会困死在这里?」
张业强作镇定,道:「我们一定是迷了路,放烟!山腰的弟兄见了也会放烟相应,我们就知道方向了。」
魏晋之际丹鼎之学十分兴盛,王府中养了些精于炼制药物的方士,他们所研制的通讯烟火不但颜色鲜明,而且凝聚力特强,就算有强风也很难被吹散。
此地靠近虎牢关,也是刘宋与北魏的未明之界,一点起信号烟火,很可能引来北魏敌军的注意,但是此时他们也顾不了这么多了。士兵们精神一振,立刻点起信号烟火。
灰烟衮衮冲天,许久方散,但是过了许久,不管是四面八方哪一边,都没有同样的烟升起。
「怪了,怎么没回应啊……?」
张业一咬牙,道:「总不能困在这里,我们一定可以闯回去!走!」
众兵只好又跟着张业再找找路。连续三次走不同的路都绕到同样的地方,已令众兵人心惶惶,不知所措,只能听命而行。但是人人心里都在想:万一大家是被鬼魅所困,一生一世都走不出树林,那不就完了?
一直乱走到午夜,他们最后总是会回到原地,就是走不出去。
众人都已经累得无法再动,倚着剑随地坐倒,垂头丧气。
张业突然道:「怪了……」
「张参军,又怎么了?」一名卫士问道。
张业道:「这山怪怪的。」
一人没好气地问道:「这里是嵩山,哪里会怪?」
另一人又饿又渴,又累又气,道:「什么节骨眼了,你还想在这里说志怪吗?」
张业神情凝重地侧耳倾听,道:「难道你们都没发现不对劲?你们听……」
所有的人都闭住气,专心地听着。茂密的山林里,静得像个死城。
「什么声音都没有哇!」
张业道:「我一直觉得哪里不对,可就是说不出来!现在我明白了,这山上没有虫叫,没有鸟叫,咱们走了半天,连蛇都没见到一条,不是太奇怪了?」
话一说出口,所有的人都懔了懔,确实,荒野中不可能静到这种程度,这种死寂,倒像是在坟墓堆里一样。
就在所有的人都毛骨悚然时,张业突然眼前一亮,道:「那是什么?」
众人望去,黑幽幽的前方,竟有一两盏灯火,发出蒙蒙光亮。
「有人家!」「快去问问路!」
众人绝处逢生,喜出望外,毫不迟疑地往前奔去。
但是,不管他们怎么追,那两盏灯火的距离都是那么远,众人追了半天,终于发现不对劲,都有些犹豫起来。
「这……怎么走不到那盏灯?」
「好像有点怪怪的……」
就在众人犹豫迟疑之时,那光芒也像停住了一样,而且还渐渐变得微弱。
张业道:「或许不是人家,而是山里的人提了灯在走,我们走他也走,当然走不到,别傻了,大家走快些!」
仗着人多,众人胆子也大了,便同时发足追去,果然很快便看见了前方的提灯人影。
一见之下,众人全都呆了。
由背影看来,那竟是三个妙龄女子,两名绑着角髻的丫鬟约莫十五六岁,各自提着灯,身后则是一位身材修长,服饰华贵的妇人,背影曲线玲珑,充满了诱惑力。
就在众兵追上来时,两盏灯也巧合地熄灭了。
「啊呀,夫人,灯灭了!」其中一名丫鬟惊呼,声音十分娇甜。
那身材婀娜的贵妇声音沉稳高雅,道:「灭了再点就成了。」
另一名丫鬟道:「没有火折子,没法子点火啊!」
贵妇道:「这……这可怎么好呢?」
丫鬟道:「唉,找不着路,回去晚了可就糟啦!」
张业大着胆子,发话道:「夫人勿忧!」
「啊!」
那夫人惊呼,三女都转过了头望向他们,果然是艳的艳,娇的娇,三个全是让人目瞪口呆的美女。
众兵又惊又喜,没想到在荒山野岭,会遇上这三个大美人,由那夫人的衣饰气度看来,很可能是富贵人家,张业等人倒也不敢造次,趋前道:
「夫人,我等不是坏人,乃富阳公主府中侍卫。」
那贵妇脸上难掩惊慌,道:「富阳公主?妾身没听过。」
张业等人都有点吃惊,司马贞在这一带横行霸道,居民提到她比提起胡夏的虏骑还怕,这名贵妇竟说不知?
张业道:「敢问夫人是何府人氏,为何以千金之体,深夜在山野跋涉?」
贵妇容色愁惨,幽幽叹气,道:「各位军爷,我本是将军之妾独孤氏,因陋质见弃,流落民间,在此山隐居,等死而已,怎配称什么千金之体?」
张业和兵士们互望了一眼,才道:「独孤夫人既然住在此山,是否知道下山之路?」
自称独孤氏的贵妇道:「军爷此言差矣,妾身不能离山半步,又怎知下山之路呢?」
「这……?」
众人都不大相信她不知道路,就在不知该如何问下去时,那贵妇竟微微一笑,道:「各位军爷似乎都累了,不如到寒舍歇歇,再做打算。」
张业等人喜出望外,道:「不知是否叨扰?」
独孤氏道:「只恐寒舍简陋,怠慢了各位。霞儿,霁儿,带路。」
丫鬟们笑着应了一声,提灯对张业等人一揖,道:「各位军爷请。」
张业突然一愣,道:「咦,你们的灯又亮了?」
霞儿道:「唉呦,真的又亮了,真是托大爷们的福,请。」
二女俏生生地笑着带路,张业虽觉奇怪,但心想或许方才只是火花微弱,她们站了一会儿不动,快灭的火花又稳定地烧起,才会不知不觉灯又亮了。但是他还是心里有块疙瘩,总是感到不对劲。而越看那两盏灯,就越觉得透着点绿惨,一点也没有火光的温暖之感。
除了他之外,众人都有如吃了定心丸,放心地跟着三女走,两名俏丫鬟不时回过头对众侍卫微笑,美目流盼,笑靥嫣然,望之令人倦意全消,大家也跟得更紧,生怕落后。但张业却不禁想着:
「这两个丫鬟好像故意在勾着人?」
在三女的带路下,果真很快就走出密林,来到旷野。只不过天上无星无月,张业还是分不出东西南北。
走了没多久,前方赫然有扇宏伟的大门,虽已陈旧,朱漆烂然,微有些斑驳的铜虎门环还发着沉稳的光芒。
张业暗暗诧异,这户人家围墙连绵,墙内花木扶疏,黑暗的楼影飞檐此起彼落,应是大户人家,他从不知嵩山里有这样一户隐居的巨户。
霞儿敲了敲门环,道:「老孺,老孺,夫人回来啦,还不快开门?」
大门发出「咿」声被推开,门缝里竟没有人,张业心里打了个突。声音却从低处发了出来:
「喔,是夫人。」
张业低头一看,十分讶异,门内的老头大约只有普通人的一半高,衰老的白发头颅比一般人大了些,腿和身体却出奇的短,因此乍看之下,简直像个大头怪。
独孤氏道:「是这些军爷护送我回来的,可得好好谢谢人家。」
老孺看了一下,才拉开门,道:「是,夫人,请进;军爷,请进。」
霞儿与霁儿先走入门内,道:「各位小心,门后的阶梯是往下的,可别跌了。」
众人一愣,进了门后才发现果然就是往下的石梯,墙内的整个大宅,地面比外头低了许多,好像是故意挖了一个巨大无比的坑,然后在坑里建屋造园。
这样的建筑法前所未见,张业一面走下阶梯,心里一面暗自嘀咕:「这不就像是走进陵墓里一样吗?」
大门又在背后关起,仰头看去,更感到十分诡异。
独孤氏回头,对众军官欠了欠身,道:「有什么需要,请交代家人奴才,妾身不便久陪了。」
望着独孤氏与二婢袅婷生姿的身影远去,众人都留恋地看着,直到消失在黑暗中。
老孺道:「各位军爷,这里请。」
老孺将众人带至一所广大舒适的厢房,里面以白玉为地,紫檀设榻,华丽得让人瞠目。好几名白衣仆婢捧着灯具几案,川流而入,不久便摆出酒席,山珍海味,美酒佳酿,殷勤地招侍众人。众侍卫又惊又喜,没想到在荒野迷路之后,会遇上这样的好事,很快便抛开拘束,喧哗作乐,大吃大喝了起来。
只有张业总是感到十分不对劲,因此酒菜也一口都吃不下,不管手下兵士们怎么鼓动取笑,都不为所动。
天色一直阴暗沉重,众人也不管几更了,酒足饭饱,都东倒西歪地呼呼大睡。张业也在角落躺下,身上盖着轻暖的丝被,不知不觉间,睡意渐生,也迷糊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张业被轻微的声音给吵醒了。
他睁眼一看,还是在客房中,众兵们也都仍睡得鼾声如雷,却不是原先的东倒西歪,而是一个个都整齐地一字排开,身上也都盖了被子,不知是何时被排好的。
窗纸上映出老孺的身影,轻声说道:「夫人的花种都排好啦,姥姥可以去洒水了。」
霞儿道:「姥姥,今天这些花种,是夫人亲自找回来的,你可得细心洒水。」
张业听他们的对话只是园艺杂事,没什么特别。但又觉得奇怪,怎有人三更半夜的特别交代园丁给花洒水?
苍老颤抖的老妇语声,宛如由地面传出来的,说道:「我知道,我知道了。唉,花种就快集完了,老身也可以轻松了。」
霞儿忽然有些奇怪地问道:「咦?姥姥,你的拐杖呢?」
那老妇道:「叫得匆忙,我没带来。」
霞儿笑道:「姥姥不知偷吃了多少好东西,人变苗条了,拐杖也不用拿了,看来马上要回春了呢!」
被称作姥姥的妇人啐道:「小蹄子,就会说些风话!」
霞儿道:「不跟你说了,你可得快些,夫人还有事找你。」
姥姥问道:「出了什么事?」
霞儿道:「夫人说小主人带了两个外地的人,还有两头圣兽进来,可能要闹事。」
张业不由得竖直了耳朵,两个外地的人和两头动物,那除了劫走司马贞的陆寄风之外,不可能是别人了。原来他们也寄宿在此,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张业暗想:「天亮再强要搜这宅子,未免太过无礼,也不知那刁民和这里的少主是什么关系,若是主人袒护刁民,难道公主便不救了?不成,我得趁夜搜索。」
他暗自庆幸自己方才没有喝酒,否则只能呼呼大睡,不会听见这么重要的对话。
张业一面无声地掀被起身,蹑手蹑脚地藏身在柱子后,打算等外面的人走了之后,再摸出去。
窗外,那老妇说道:「唉,少主人越来越不像话了,这怎么得了哇?」
霞儿道:「别啰嗦了,天快亮了,天亮就来不及啦。」
老妇道:「好,好,你们先回去吧。」
老孺和霞儿的足音远去之后,张业正想偷偷出去,房门竟慢慢地打了开来。
张业一怔,连忙又藏身在柱子后。
进来的是个肥胖矮小的老妇,脸上皱纹层层叠叠,双眼火红,松垮下垂的眼睑像两块腐烂的皮一样,望之极令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