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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曲儿还有些儿抽噎,纤白莹透的手按着心口,一声一颤地说道:「他……他差人跟踪二位道长,已有几天啦,我听他说起,云老爷的女公子在二位道长手中,他……他要劫了去,事先用调虎离山之计,派人将二位道长引开……」
疾风与灵木都变了脸色,镜花水月这四组人,只是诱饵?那么云若紫和陆寄风现在不是已经落入南宫碎玉手里了?
殷曲儿一面说话,一面担心地偷望那些被绑的寨众,显然是说出秘密之后,在场的这些强盗向南宫碎玉报告,必定引来她的灾祸,因此心里害怕已极。
灵木道:「南宫碎玉既然什么都跟你说,你为何不替他守密?又为何特意要救云萃他女儿。」
殷曲儿正要开口,身子晃了一下,忙以手轻按着太阳穴,脸色发青,呻吟道:「这里好臭,我……我受不了这膻味……」
疾风张口似又要骂人,灵木只好道了声:「得罪!」一伸手抓住殷曲儿的衣领,往窗外跃去,殷曲儿吓得张口欲呼,却被逆风灌进口里,叫不出声。灵木在壁上几跃,窜至阁顶,将她放了下来。
殷曲儿足一下滑,尖叫着连忙矮身抱住屋脊,勉强慢慢地坐起。
夜风一吹,不但驱散了房内可怕的气道,还送来一阵焚麝燃香的烟味。
殷曲儿吸了口夜气,略压下作呕之感,脸色才自然了一些,手脚却还是软软的抖个不住。
他们在屋顶上的对话,房内的疾风道长也听得一清二楚。只听见灵木道:「姑娘好些了吧?」
殷曲儿虽未回应,灵木也听得出她呼吸已渐顺,便道:「方才小道所问,还请姑娘详说。」
殷曲儿低叹,幽幽说道:「向来白鹇寨就是干这样的勾当,掳人劫财,我已经尽量不去听,听了也快快忘记,以免沾惹江湖恩怨。这回居然是云老爷的女公子,我受过云老爷救命之恩,无论如何也不能坐视,可是我一个女流之辈,做得了什么?」
灵木道:「你受云萃救命之恩?」
殷曲儿道:「是,但是云老爷自己也许不记得了。那时我只有八岁,爹娘将我由浔阳卖到弘农,我随人贩子坐舟溯水而来,同船的还有许多个像我一样的小孩儿……」
房内疾风大声道:「说得快些,拣重要的说!」
或许是人在屋顶,见不到疾风和白鹇寨众人,殷曲儿的心渐渐定下,说道:「……我们小小的破船上,坐了许多人,江上大浪一打来,小舟就高高地被甩上半天,再重重地滑落,江水不停地灌进舟里,我全身都湿透了,又冷又怕……」
疾风又叫道:「别啰嗦了,快说完!」
灵木忍不住道:「师兄,别吵!」
疾风这个急性子,遇上了殷曲儿这么一个斯斯文文说故事的慢郎中,着实难受,除了耐下性子之外,也没别的法子逼她说重点。
殷曲儿叹道:「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一艘好大好大的船,靠了过来,放下缆绳,有人将我们这些小孩一个一个,抱上那艘大船。江上风雨交加,惊涛骇浪,可是在那艘大船上,却平稳得像在陆地一般,而且灯光通明,到处都暖暖的,香香的。」
「那时,我才见到云老爷,他问人贩子我们是要被卖到哪里的?人贩子骗他,说是洛阳的某富户买来,要作为公子小姐们的书僮婢女。云老爷便没再问,怫然说道:『杨家累世巨富,竟只派这样一驾破舟接这些孩子!』」
殷曲儿叹了口气,道:「那时,云老爷还叫人替我们都换上干衣裳,给我们一顿好饭。我一生之中,从没穿过那样好的衣裳,吃过那样好的饭菜。那套衣衫,至今我仍留着。十年来每见到它,就提醒我想起云老爷的恩德。」
殷曲儿身在膏粱之中,却不忘贫困时的一宿一饭之恩,这样的节操颇令灵木动容,嘉许地点了点头。
殷曲儿道:「我这回听说云老爷一家避祸南迁,经过弘农,总是特意留意云老爷一家的动向。唉,这些年里,我无日不想见云老爷的慈容一面,亲自对他道出我的感激。可是……可是我在这卑贱的地方,怎敢贸然去见云老爷?再说他也不会记得我。虽然云老爷在弘农住了几天,可是还是离我那么远。」
「前几天,我听南宫碎玉和他的军师商议,要活捉云老爷的女公子,以及加害二位道长,我心里十分着急,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南宫碎玉的军师管子声诡计多端,就怕云老爷的女公子已经落入他们手中了!」
灵木和疾风所担心的,不是云若紫被劫,而是身有天婴的陆寄风落入白鹇寨,白鹇寨与黑鹰寨俱为效忠舞玄姬的天下百寨联之一,这下子后果不堪设想。
疾风道:「哼!他们抓两个半,咱们抓二十八个,拿去跟南宫碎玉换人!」
灵木道:「两个半?为什么是两个半?」
疾风凄然道:「有个死了一大半,只剩一小半活着的,凑合着算半个。」
灵木知他又想起了封秋华,却心头一沉,如果云若紫和陆寄风都落入歹徒手里,他们应该不会好好地带走重伤的封秋华拖累自己,或许早就一掌打死他了。枉费疾风这几天不断以自己的真气保住封秋华的一线生机。
灵木抓着殷曲儿,一跃下地,放下了殷曲儿,道:「得罪之处,还望姑娘见谅。」说完便再度跃上阁中,拉起两串匪众的绳端,道:「师兄,咱们先回去看看他们是不是都还在,再去找南宫碎玉的晦气不迟。」
疾风颔首道:「是极。」伸手也拉起串着两串匪众的绳索,喝道:「起来!一会儿跑得不够快,就用滚的!」
言毕,与灵木两人再不答话,两人一手牵着一串,身行一纵,往窗口跃下。
小翻浪等人被拉飞而出,以极快的速度坠地,霎时惨叫惊呼,起此彼落。只见地面上鼎炉香烟袅袅,两个大大的倒人字形腾空而降,当真是「烟霞与逊匪齐飞,白鹇共屎尿一色」。为首的灵木与疾风固然轻功高明,姿势巧妙,但两人两手后面牵的一挂人,双手全被缚住,又前后都是同伴,就算会轻功也施展不开来,接着「砰砰砰砰」几声,尽是众匪摔落之声。
还来不及爬起站稳,众人又被拖曳而起,灵木与疾风狂奔而出,身后的四串匪众就像被拉在疾奔的马车后面一般,不要说跟上速度,一下子就全部被拉倒在地,以极快的高速拖行滑擦,耳边狂风呼啸,头脸手足都被地面上的砂石尘土,磨得鲜血淋漓,苦不堪言。就算想破口大骂,一张口不是被同伴的脚踢中,就是被路上的大石敲断了牙,更何况是说半句话?
身后殷曲儿大叫道:「道长!二位道长别丢下我啊!」
疾风与灵木一下子便已奔出了她的眼界所及,也不知有没有听见她的声音。
这两人奔行的速度,比起骏马还要快上数倍,一人拖着十四个人,却像拖着纸扎的人偶一般,浑不觉速度有碍,大摇大摆地奔过弘农街市,不时长笑,朗声道:
「白鹇寨的大爷们过路,大家闪开啊!」
路人纷纷走避,通常闪到路边时,这两大队人串早已远远地消失在路的尽头了,只留下漫天烟尘,和地上的两行粪水渣。
路人指指点点,完全不知怎么回事。但是白鹇寨恶名已久,打家劫舍、奸淫掳掠,无所不为,视平民生命如草芥,路人们议论纷纷之外,皆拍手称快。
※※※
奔至驿道大路之时,忽听得西北边有人低声呼啸几声,咕咕噜噜地一阵一阵送将出去,不久东北边跟着响起响亮的尖锐长呼,如鹰啸秋风,回响良久。
疾风与灵木猛地煞住步子,被拖在地的寨众全已鼻青眼肿,全身鲜血,奄奄一息。
西北边的树林里,火光乍盛,掩出了一堆人手;东北边也亮起火炬,出现一队黑压压的人。西北边的人皆穿白衣,而据东北而立者,则通身黑衣。两色人马挡住了疾风与灵木的去路。
疾风认出黑衣人群中,有不少黑鹰寨众,心里有些吃惊,奇怪黑鹰寨怎会越过势力范围,来到白鹇寨的势头?
远方一阵清高的笛声,划破夜色。笛声本是至阴,在黑夜之中,这阵笛声凄厉惨绝,鬼气森森,有如僵尸长嚎,令人毛骨悚然。
一眨眼,一道白影已飘到近前,笛音也杳然而歇。
疾风与灵木定神一望,只见眼前的男子身量中等,除了面色苍白得像个痨病鬼之外,五官倒是十分端正。只不过嘴唇太过艳红,衬着灰白的脸孔,教人更觉有如涂满了血一般恐怖。
他手中翡翠绿笛镶着几节金环,灿烂生光,笛子末端系着一串绛玉珠坠,贵则贵矣,却显得有些俗气。
西北的白衣人群倏地退向两边,分列二队。翠笛男子由两行人队中不疾不徐地慢慢步出,气度从容,向黑衣队略为抬手长揖,道:
「在下白鹇寨南宫寨主麾下,管子声,代南宫寨主问候贵寨萧寨主好。」
他的声音也软弱无力,要死不活的,与他的尊容颇为相符。
黑鹰寨里没有一点声响,也没有回应。
管子声不以为意,望向疾风和灵木,彬彬有礼、死样活气地说道:「二位道长,这些不肖奴才,也给教训得够了,子曰:『不教而杀谓之虐』,又曰:『上天有好生之德』,请您高抬贵手,放了他们吧!」
疾风道:「你们沿途跟踪,不就想好好地分个死活?哼,两寨一块儿上,正好!」
管子声道:「道长此言差矣,此间有件极大的误会,还请道长明察。」
「什么误会?」
「我们寻找云小姐与陆公子,绝非恶意,反之,乃是出自诚心诚意。」他的声音无力至极,这句话说得更是像吊死鬼索命一般。
灵木冷笑道:「这可奇了,你们与云萃也有交情?」
不料管子声道:「正是。」
疾风脸色陡沉,道:「嘿嘿,这云萃面子可真不小,处处都有他的朋友,就连你们这种货色也结交上了。」
管子声幽幽叹道:「在下虽曳尾于草泽之中,不足以与名门子弟相提并论,但交友不论贵贱,道长何必重彼轻此?」
他话里带出了封秋华,疾风更加不悦,喝道:「那孽畜已经让我亲手打死,你也一样!」
疾风跨前一步,被他拉在身后的两串人也跟着被拖前一步。
管子声软软地笑了一两声,道:「道长向来不杀生,这个在下略闻一二,因此才敢斗胆犯颜。道长的高足只是让道长教训了一场,何来打死之说呢?」
他们竟连封秋华是被疾风所伤都知道了,可是在两人决战之时,疾风与灵木很确定四周没有旁人,他们怎么会知道此事?疾风与灵木都心生不祥,最坏的打算,便是陆寄风等人已经落入管子声手里。
疾风道:「我打不打死他,与你无关!」
管子声笑眯眯地说道:「道长说得对,是在下多管闲事。此罪另日再亲自向道长负荆,今日有更要紧的事,得先弄个分明。先前小寨的友盟,为了天婴之争,得罪了道长,现在便是亲自来向道长谢罪的。」
疾风与灵木更是诧异,望向黑鹰寨,黑鹰寨众人脸色阴沉,双手是都安安分分地放在背后,全体肃立,虽然看不出什么道歉的诚意,也不像要动手的样子。
疾风问道:「有什么罪好谢?」
管子声道:「虽然圣我教与通明宫,信仰不同,百年来却也相安无事,实在不必动手结仇,多生事端……」不等他说完,疾风便不屑地翻着白眼道:「相安无事?哼!通明宫迟早要灭了你们这些邪教走狗,现在事端结得越多越好、越多越妙!」
管子声道:「唉!若是如此,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