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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潜行回平城,入城的大道之上,树立起一片有如城墙的巨碑,上面平整光鉴,不刻一字,不知是何用意。但见人来人往的商旅,见到那巨碑,都不禁停下步来议论著,陆寄风才知道:原来拓跋焘命崔浩修国史,将在这通衢要路上,将魏国国史刻成碑文,使天下万民皆知道魏国历史由来。目前虽空无一字,但待国史修成,就要把文字刻上去了。
但就算还没看到国史的内容,陆寄风也知道一定只是些歌功颂德,不可能禀实直书,那些秘密就连崔浩也不知道,身为人臣,他也只是穷究经史,给拓跋族另外找个祖先罢了。
入得城中,极目所见,原本处处庙宇,已皆成断垣残壁,路边犹有残尸,人人道路相望不敢一语,竟令一座繁盛的大城,气氛有如鬼域。陆寄风只听得民间的人私下悄悄的谈话中,才知道由于废佛之举,同时掀起整肃,不少富室巨贾被指为窝藏比丘,而惨遭株连。被杀戮的不只是沙门,更多的是无辜的平民百姓。这其中多少血泪冤屈,不能尽述。
经过街道之时,司徒府的车驾赶往皇宫,崔浩的前导卫士将路人纷纷驱赶至一旁,陆寄风衣衫褴缕地混迹行人之中,假冒成蹲在角落的乞丐,看着司徒府的鲜衣怒马,不禁暗自冷笑,寻思道:「崔浩,你的权柄是人主所授,他要把你由至高的地位推至地狱,也不过一念之间!你的地位如火上之冰,随时会消失,你却不知警觉收敛,玩弄权势,令自己千夫所指!你的下场恐怕将是史上最为惨酷!」
陆寄风心中已有计划,他暗自跟踪崔浩的车驾,随他入宫,躲在皇宫屋顶监看着他的一举一动。要藏身在宫廷而不惊动宿卫,对他来说一点都不困难。
崔浩被召至宫中,与拓跋焘议论国事,及至深夜,才被放回。而有时拓跋焘也会不事先通知,就前往司徒府与崔浩商议军机,君臣间可谓十分亲密。这段时间里,他们自然都不知道屋顶有人在看着他们。
那夜,崔浩正在修史,突然颈上一凉,竟是一把匕首抵着他的颈子。
崔浩心中一惊,手中一颤,笔落在卷策之上溅出一片四散的墨花。
陆寄风沉声道:「你也怕死吗?」
崔浩听见陆寄风的声音,更是胆颤心惊,道:「陆君……陆君这是何意?」
陆寄风冷笑,放开了他,手中匕首也收了回去。
崔浩急转身望向身后的陆寄风,惊疑不定。灯光映照下,陆寄风的身影被拉得极长,几乎覆盖住了整个书房的墙面,虽然他动也不动,但是崔浩知道自己若是要逃,也绝对没有机会,只能呆然地看着他。
陆寄风似不以崔浩为意,信步走至他的案前,拿起他正在修的史稿,一面看着,一面念了出来:
「……启辟之初,佑我皇祖,于彼土田,历载亿年,事来南迁,应多受福,光宅中原。惟祖惟父,拓定四边,庆流后胤、延及冲人。阐杨玄风,增构崇堂,克翦凶导,威暨四荒。幽人忘遐,稽首来王。始闻旧墟,爰在彼方。悠悠之怀,希仰余光。王兴之兴,起自皇祖。绵绵瓜瓞,时惟多祜。归以谢施,推以配天。子子孙孙,福禄永延……」
陆寄风冷笑一声,把那纸草稿放了回去,道:「这是什么?」
崔浩定了定神,道:「万岁要前往石室,告祭天地,这是祖先遗训,因此命浩草拟祭文,刻于石室之内。」
陆寄风淡笑摇了摇头,不发一语。想必崔浩不知道,拓跋焘如此之举根本是欲盖弥彰,他知道石室上原本的狼文已毁,所以要去刻上另一篇漂亮的文字,对魏国的起源歌功颂德。
陆寄风笑而不语的样子,让崔浩有几分怔忡不定,又不敢多问,只见陆寄风随手翻阅他所修的国史,不时发出阵阵冷笑,显然极为不屑。
陆寄风看着那满纸伪史谎言,自然觉得可笑,但也可见拓跋焘有多在乎他的身世,多想欺瞒天下,证明自己是圣人之后。
崔浩不解地看着陆寄风,陆寄风放下草稿,望着崔浩,缓缓地开口问道:「崔司徒,你当世得用,使魏廷移风易俗,令圣贤之道畅行于世,本是天下苍生之幸!为何您连忠恕之道都抛在脑后,兴起废佛大祸,妄杀无数生灵?」
崔浩心中虽有几分恐惧,但毕竟已见多大风大浪,仍能侃侃而谈:
「浩虽不喜释道,但也不慕老庄,并非为了道教而废佛,实乃因僧道沙门行止怪诞,教人弃绝人伦,扬弃君臣父子之分,为了贯彻孔孟之道,故行杀伐之事。」
「你这只是借口!」陆寄风厉声道,「你只是想趁机铲除政敌,令天下恐惧!崔伯渊,你以世家高第,屈身事于胡虏,没有让皇上摆脱残酷野性,反而连你自己也染上狼虎习性,也忘了人之异于禽兽,唯仁而已的古训了吗?」
崔浩傲然望着陆寄风,道:「万岁为了推行教化,而有非常之举,这皆是逼不得已!」
陆寄风上前一步,一手便捏住崔浩白皙的颈子,崔浩气息一窒,动弹不得。
陆寄风沉沉地说道:「我要取你性命,容易之极,但是我会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若是能劝皇上停息灭佛之举,不再追杀沙门、焚烧寺庙,使天下安定,我便保你一命。」
崔浩虽性命被制,但听了陆寄风的话,却忍不住笑了出来,道:「陆君,你接二连三忤逆上意,万岁也对你失望透顶了,你以为你还能升官,稳坐领军将军的位置吗?你要如何保浩一命?」
陆寄风冷然道:「你也知道,皇上喜怒过于常人,不是爱之欲其生,就是恨之欲其死。你不听我之言,将来只怕后悔莫及!」
崔浩还来不及说什么,突然听得书房外,家令来报:「司徒大人,万岁圣驾亲临,请大人出迎……」
崔浩眼珠一转,放声惊叫道:「有刺客!有刺客,快救我啊!」
家令大惊,崔浩这一呼喊,马上便引起处处骚动,拓跋齐本已先驱进入司徒府,听见了骚动声,立时下令策马追入书房。
听得外面一阵阵兵甲之声,快速地赶至书房,陆寄风神色自若,一把抓住崔浩的手,道:「大人以此五指操弄刀笔,便杀生无数,今日陆某就折大人一手,以示薄惩!」
陆寄风的手中略一施力,崔浩的右手便自折断,他痛得惨呼一声,登时晕了过去。
只见兵马已杀了上前,破门而入,陆寄风却也在同时身子一闪,消失于窗外。
拓跋焘赶了过来,见到崔浩受伤昏厥在地,既心疼又吃惊,忙上前亲自扶起倒地的崔浩,唤道:「爱卿无恙乎?」
崔浩白玉般的脸上汗珠点点,痛得又醒了过来,喘着气道:「是陆……陆寄风……幸皇上及时赶至,否则微臣……人头不保矣!」
拓跋焘忙道:「爱卿勿惊,朕绝不容逆臣伤卿分毫!」
拓跋焘下令拓跋齐等人护送崔浩回房休息,并遣派御医为崔浩治伤。陆寄风只打断了崔浩手臂,要接回去也非难事。
待崔浩下去养伤,拓跋焘心情略定,仍有些愤愤然,寻思道:「陆寄风这厮未免太过可恶,竟差点暗杀朕的股肱!」
一旁的宗爱一脸狐疑,道:「万岁,逆臣陆寄风的武功何等高强,他要取丞相性命,易如反掌,怎么可能只断他一臂,而且还是骨肉之伤,并未致残?」
拓跋焘听了,也觉奇怪,想了想,果然越想越有可疑之处。
拓跋焘踱了几步,反复思索,一会儿才道:「宗卿所言有理,这其中是有些古怪!」
拓跋焘一时想不出个合理的解释,便不言语,在崔浩治经史的几案前坐了下来,随手翻着崔浩所拟的诏书文告等,他时常在此与崔浩长谈,对崔浩的书房熟悉之极,见到那卷预备祭拜大鲜卑山的石室祭文,便随手拿起,展卷欲观。
但另有一张草稿,就压在这祭文的文稿之下,被书卷压着,隐约露出一角,似乎有意藏起。拓跋焘一时好奇,将之抽了出来细看。
这不看还好,一看之下,拓跋焘的脸整个绿了。
陆寄风一离开司徒府,奔出几百尺外,突然便有两道身影闪至,挡在前方。
陆寄风看去,正是龙阳君与凤阳君。
两人挡在陆寄风面前,龙阳君道:「陆道友夜探司徒府,究竟有何打算?」
陆寄风冷笑道:「我拜访故友,还需向你们报告吗?让开!料你们也挡不了我的路!」
龙阳君道:「我们不是来拦路的,师尊请陆道友上静轮宫一叙,遣二阳前来恭请大驾。」
陆寄风道:「很好,你师父已经等不及,非要取我的真元不可了?」
龙阳君道:「师父有命,务必请陆君移驾,与故人一会!」
说完,龙阳君手中抛出几块令牌,陆寄风定神一看,竟是「天一子」、「地一子」两块令牌!
那是烈火道长与惊雷道长的令牌。
如此说来,烈火道长与惊雷道长并未死,还活在世上?
就算陆寄风不以他们的性命为念,他也很清楚:弱水道长不会这样放过他,以他的残忍无道,要上麦积山,杀死眉间尺、冷袖等人,逼陆寄风屈服,也不是不可能。
陆寄风吸了口气,便不言语,径自往静轮宫的方向轻身飞跃而去,二阳君紧跟在后,三道身影如电,在平城的夜空中一闪而过。
静轮宫上,几乎接至天上的高殿里,冷风扯动层层青幛,风声呼啸,令殿内的青石地面、玉柱雕楹更显清冷。
星月的光辉照着弱水道长的身影,他独立华殿,有遗世的仙人风范,在他的身上,只带着冷冷的雪的气息,没有丝毫的血腥味。
弱水道长缓缓道:「陆道友,你的心机,令弱水也甘拜下风。」
陆寄风冷冷不语,看着弱水道长。
弱水道长道:「崔浩的权位,在魏国已巩固数十年,三代之君信任有加,多少宗室完全动摇不得分毫。想不到你就这样轻易的毁了皇帝对他的信任,恐怕崔浩至死,都不知道原因!」
原来弱水道长也已看穿陆寄风的用意,以及他如何对付崔浩了。陆寄风冷然道:「我警告过他,如果他迷途知返,我还能保他一命。但是他既然一意孤行,那么也只是自取死路罢了!」
弱水道长看向陆寄风,道:「你以不世机缘,得到天下人皆企求的能力,又天生聪颖,智谋过人,为什么你却自甘堕落,愿为人驱策,难道你真的这么没有野心,这么无欲无求?」
陆寄风道:「我不是无欲无求之人,我要的是世上最难得之物,纵使我有再高的能力,再深的智略,也不可企及。」
弱水道长问道:「你想要什么?」
陆寄风道:「无非安定两字。」
弱水道长不屑地嗤笑了一声,道:「你这话未免太过可笑,安定如何不可求?泛泛众庶,士农工商,甚至道涂狗豸,生活得比谁都安定!」
陆寄风道:「是吗?乱世之中,那样的安定随时会被破坏,我的故居就在终南山下,当初为避战火而迁居时,我曾以为不过数月,就能重返,谁一去竟已十几年,也许都已经荒芜,不留寸草了!那里有我父母的坟墓,有我躬耕的小园,我愿在那里终老一生,但是我却还是被战祸逼得远走他乡,无一日安定!安定两字,我梦寐以求!天下之人所想望者,也不过这两字!」
弱水道长淡然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的心愿,并非不可求。只要陆君你把内力都给予弱水,弱水必定举天下之力,保护陆君,让陆君能在终南山下无忧无虑地过完此生。如此一来,各取所需,岂不为妙?」
陆寄风冷笑道:「你别作梦了,我不会把我的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