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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聂点点头,说道:“当年你师祖闵于天,以八招‘百步飞剑’名扬天下,但晚年却去繁化简,重新精炼出这三式‘一以贯之’、‘一了百了’、‘一无所有’。八招取于形,而三式取于意,‘百步飞剑’从此形神俱在,你师祖晚年所创的剑法,你师叔没有学到,想必是遗憾在心。”
荆天明继续说道:“弟子学剑两年有余,本以为就算再不济事,也该能接下师叔一招,没想到那天的下场却是一败涂地,被师叔说,我配不上‘百步飞剑’……”
“天明,那种话你听听就好,用不着放心上。学剑两三年,连小成恐怕都谈不上,若你真能接他一招,他还配称你师叔吗?”
盖聂语重心长,话还没说完,荆天明却忽然扑通一跪,向盖聂聂求道:“师父这一走,弟子可能几年没人指点。事实上,弟子早就想说,我习练‘一以贯之’和‘一了百了’这么久了,深感它易学难精,那八招‘百步飞剑’,弟子也曾看师父在危机的时候使过,证明您未曾弃它于不用,不知师父能否在离去之前给我一些提点,比起弟子未能得心应手的后两式,相信前八招应能给我更多启发。”
“天明,政令与刑罚的目的,都是为了在乱世当中快速地建立秩序,你听过商鞅变法吗?”
盖聂没有正面回答荆天明的问题,却先岔开了话,荆天明虽不知师父用意,却还是恭敬答道:“那是秦孝公任用了商鞅,而商鞅为秦国建立起严正而有公信力的律法。”
盖聂点点头,继续说道:“我没有教给你的前八招,正代表着这样的精神,你师祖透过严谨的锻錬,快速融会一个剑客所需要知道的用剑之道。”
说到这里,盖聂话锋一转:“可是,最后他却教出了像你师叔这般误入歧途的人。天明,你该还记得,当年我和你师叔那一场对打,二人原本难分轩轾,最后我却用这飞剑三式败了他。这个结果总令我感叹不已。如果当初你师叔也学了这三式,他就不会乱了剑心,而去效命秦王。
“剑心既乱,他用剑的境界就无法有所突破。这也是我为什么坚持只教你三式的用意所在。学前面八招易有小成,但更容易让人感到自满,治国之道也是一样。你想我们为什么要反抗秦国?它崛起得快,壮大得快,为师虽然有份心要阻止齐国沦陷,仍是以卵击石,依我看,只怕秦王终将会一统天下。
“可是,天明,秦王只是以法治国,而不以德化民,这样的国家终究不会长治久安。同样的道理,习剑之路,万万不可贪求一时的进步而过于急躁了。”
荆天明低头默默不语,心想:“一套剑招若要练上十年八年才能用,而因为战乱失了性命的侠客又如此不计其数,只怕再过三年五年,别说天下的英雄豪杰都要凋零殆尽,就连他们的剑法武技都会失去传人。”这番话他不敢明讲出来,只能抬头说道:“师父,弟子不想要一直当师父的包袱,只愿尽快有力量守护身边的人。”
盖聂沉默一会儿,叹口气,拿起长剑掛上一条银链子,对荆天明说道:“随我来吧。”
盖聂领着荆天明来到后院,说道:“为师此行一去,恐怕凶多吉少,既然你如此坚持,为师这便将‘百步飞剑’前八招传授与你,但愿将来有一天你能够领会,这八招其实都已在后三式当中。天明,为师此行一去,将来不知是否还能再见你一面,现下时间紧迫,你能记多少便记多少,好好看着吧。”
说着衣袖一荡,长剑高举,口里朗声念道:“‘百步飞剑’第一招,‘太仓一粟’!”左脚跟着擦出个半圆,下盘一沉,手里划出一圈剑光,瞬间往前直穿而出,紧接着身形翻转,口中大喝:“第二招,‘星移斗转’!”
荆天明大气不敢喘,两眼不敢眨,紧紧盯着盖聂的每个动作,深怕会有任何遗漏,眼看盖聂一会儿剑走轻灵、一会儿气势如虹,不若三式“百步飞剑”使来简朴稳重,这八招却快捷繁复,变化多端,长剑一下子握在盖聂手中,瞬间又随着一条银链飞射而出,说有多好看就有多少看,荆天明目眩神驰,满腔是对盖聂的敬佩与崇拜。
但见盖聂身形扭转,行走如意,剑光在夜色中翻掀迭荡、剑气恍若风起云涌,口里继续将这一招一式喊了下去,“太仓一粟”、“星移斗转”、“雨打梨花”、“草长莺飞”、“落霞残照”、“众川奔海”、“尘飞影远”、“拂袖而归”。
盖聂将这八招“百步飞剑”全部使完之后,收起长剑,拆下银链子交给荆天明,说道:“这便留给你吧。剑术之道还很长远,你好自为之。”接着又从怀中掏出一捆竹简,“天明,接下来的日子,为师希望你能先把这里面的东西熟读参透,之后再继续练剑。”
荆天明接过竹简,打开来,赫然发现竹简的一开头,竟刻着“坐忘心法”四个大字。他略感讶异却也不觉陌生。年幼之时,荆天明就曾在秦宫里听伏念提及他这独门的内修之道。
“这是伏念先生留下的?”荆天明问道。
盖聂点头,“没错。显然你对它还有印象。”
荆天明望着那捆竹简,内心不禁充满困惑,里头所写的,完全不是令他陌生的字句,“……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荆天明越看越傻眼,心里喊道:“这分明是老子的《道德经》,哪是什么武功秘笈?”
他一阵心灰,想道:“师父不希望我练习八招‘百步飞剑’,便硬是拿本书要我先看,这老子的《道德经》,岂是三两天能熟读参透的呢?”他却不知,这竹简里头所记载的,的确是老子的《道德经》,但却是伏念大师整理节录过了,所以的确是伏念大师的“坐忘心法”无疑。
盖聂拿出这套“坐忘心法”给荆天明,确然有其苦心,只是他天生拙于言辞,荆天明又不善表达,以至于师徒二人总是有些话好像该说,却不知道该怎么说,加以盖聂个性古板,他总相信时间久了,做徒弟的自然会明白师父的用心,偏偏荆天明也有个牛脾气,他觉得师父不肯认真教他武功,求过一次之后也就不愿再多说什么了。
于是师徒二人各自满腹心事,但谁也没多说,这毕竟是盖聂临行之前的最后交代,作为徒弟的荆天明依旧恭恭敬敬地接下了这本“坐忘心法”,他心想:“师父越是要为难我,我便越得咬牙撑持,做给师傅看。师父定是料想我自个儿没法参透这老子的《道德经》,我便非要把它给看个滚瓜烂熟,真把它当本武功秘笈,当它是伏念先生的‘坐忘心法’,从此每日打坐练功,非得想透里面所写的道理,倘若还有一字不懂,我便一天不练‘百步飞剑’。”
当下打定主意,收起竹简,跪下来向盖聂磕了个头,多谢盖聂这些年来的教导,这才回到房间,赶紧将方才看过的八招“百步飞剑”在脑子里不断复习,唯恐有所遗忘。
翌日清晨,盖聂整好行囊,趁着众人尚未醒来便独自悄然离开,不料才走没多久,便见端木蓉也好整以暇地背着包袱,站在无人的大街上等待。盖聂诧异问道:“端木姑娘,你这么早,上哪儿去?”
端木蓉睁大眼睛,回道:“我还能上哪儿去?当然是你上哪儿去,我便跟着去。”
盖聂更加诧异,说道:“端木姑娘,我这可是要去打仗啊。”
“我知道呀。”
“端木姑娘,”盖聂不懂端木蓉怎么会如此搞不清楚状况,又道:“届时我自顾不暇,恐怕无力顾及你的安危。”
“谁要你照顾啦?我又不是不会武,你只要做饭给我吃就行了。”
“恐怕没时间做饭给端木姑娘吃。”
“一天不做饭,两天不做饭,难不成一个月下厨一次还真会坏了你什么大事?”
盖聂脸色为难地僵了一阵子,终于说道:“君子远庖厨。”
端木蓉想了一下,这才明白,噗嗤一笑说道:“那好吧。你偷偷做给我吃,别让其他人瞧见,我绝对不会说的,你放心。”
“端木姑娘,”盖聂叹口气,“此去凶多吉少,保不定能活上一个月呀。”
“是呀,你要是死了,我就再也吃不到了……”端木蓉喃喃自语,脸上露出难得一见的害怕神情,接着又对自己说,“吃到一顿算一顿吧。”抬起眼来,很坚定、很理所当然地望着盖聂说道:“事情很明白,我也不大乐意,但实在没办法,总之,你要是还一天活着,我便非得一天跟着你。”
盖聂呆望了端木蓉一会儿,完全没辄,只好叹口气,安慰自己地想:“也罢,无论如何,届时必有伤亡,或许带个神医去反倒是明智之举。”于是不再坚持,也不说好,沉着脸一语不发地迈开步伐继续往前,端木蓉微微一笑,拉紧了肩上的包袱,毫不犹豫地快步跟去。
待众人醒来时刻,这两人早已走得远远,前往齐国去加入墨家军的行列,共同抗秦。
盖兰本意随父而去,但盖聂实在不愿再让女儿随他过亡命生涯,盖兰也知道自己身负照看四名少年少女的重责,无奈只好留下,决定再来开间包子店,虽然手艺不及盖聂,总算也还能维持生计。
毛毬自告奋勇说要学做包子,帮着盖兰照顾包子店,余暇便手捧师傅所留下的一本《洛书》参研详读,还不忘常常练习他那不成火候的定身咒。
项羽的叔父项梁,由于自身忙于带兵出征,早已托人在邯郸打点一切,为项羽备好住处,更因得知项羽有心学习兵法,重金托付兵家学者严加督导。
项羽二话不说,便拉着荆天明、高月、刘毕三人共居一处,刘毕很快地便又开始上学堂习读圣书,高月念书念得有一搭没一搭,荆天明则是成天将自己关在房内,偶尔才见他出来舒活筋骨,有时忍不住拿起了青霜剑,竟然也就只是将一些基本步法和基础剑诀不断反覆,果真不去练那八招“百步飞剑”,连飞剑三式都不再出现。
如今这日子虽不比淮阴时无忧无虑,也总算是暂且安定了下来,只是远方战火的隐忧仍不时环绕,转眼之间,一季又一季地便过了。
在那遥远而广阔的北方大地,匈奴族的部落,正为了他们的将来而忧心忡忡。
秦国一统天下在即,长久以来居住在中原北方的匈奴部族也渐感威胁。打从战国时代,匈奴部族便开始在北方壮大,且不断寇扰燕、赵两国。在无数次的劫掠当中,食髓知味的匈奴族也逐渐觊觎富庶的中原。
秦王政的坐大,日渐危及他们的野心,甚至开始造成匈奴族的内部出现两种不同的声音。主战派,主张立刻推举强而有力的领袖人才,统一匈奴各部,合力杜绝秦国的进犯;主和派,则认为应该先和秦国缔结友好关系,划地为界,以时间换取空间。
大雪纷飞的夜里,一匹快马在营帐前停了下来,马背上的使者急急忙忙地跳下,连马都没栓,便掀开帘子跑进帐内。显然他的主人已经等候多时,此刻正焦躁不安地来回踱步,一见使者回来,赶忙迎上前去急切问道:“怎么样?秦王政有回覆了吗?”
“回大人,信在这里。”匈奴使者小心翼翼的自怀内掏出信函,交给他的主人——呼都儿。呼都儿乃是匈奴部族当中,相当有名望的一位部族首领。他迫不及待地拿了信,坐回椅子上展信阅读,表情先是欣喜,但没过多久,便面有难色。
“大人,信上怎么说?”围坐在帐内的将领们纷纷探问。
呼都儿皱起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