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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肃纯,这个案子你怎么看?”
经过几个月的相处,王子谦跟崔幼伯的关系已经非常亲密再加上萧南的积极推动,王、崔两家之间的来往也多了起来。前几天长生百日的时候,王子谦就携娘子一起去崔家祝贺;王子谦的儿子定亲时,崔幼伯两口子也亲上门道喜。
由同僚成了朋友,王、崔两人说话时也就随意了许多。
崔幼伯翻了翻状纸和长安县的判词,略作沉吟,道:“从状纸和判词来看,长安县判阿郑(客女的女儿)不是良籍,而在奴籍,这一点没有错。真正需要裁判的是阿郑到底是奴婢还是客女。”
其实奴婢和客女都是主家的私有品,在法律意义上,都不能算是‘人,而是主家的财产。两者唯一的区别便是,奴婢可以自由买卖,而客女不能。
那位告状的客女也正是抓住了这一点,只要县官或者司直判定她的女儿是客女,那么主母就无权卖她。
王子谦满意的点点头,看来崔郎这段时间确实没有白学习,他继续问道:“那依肃纯之见,该如何判定?”
崔幼伯展开一张与状纸卷在一起的白纸递给王子谦“我看过了,那客女的夫君原是奴籍但其先郎君(挂掉的男主人)过世前,曾写了放籍书并在长安县记了档将那客女夫妇放为良民。”这也是主母只能卖阿郑的原因。
王子谦接过放籍书,迅速的浏览了一遍,然后又问道:“嗯,原告夫妇确实是良藉。”
仿佛得到了赞同,崔幼伯愈发自信,他继续道:“而那原告本是客女,夫君又是放籍的良民,那么阿郑也应该是客女,不能算奴婢。
王子谦暗自在心里对照了下大唐律关于户籍的规定,满意的点点头,笑道:“肃纯判得极公道,此案就由你来写判词,如何?”
这可是他做司直以来亲自判定的第一个案子、写的第一份判词呀,崔幼伯心里异常兴奋,工作激情也高涨,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就写了份极工整的判词,后交给了王子谦‘斧正,,当下就得到了对方的称赞。
很快的,这件案子便按照崔幼伯的判词结了案,原、被告双方都接受了这个结果。
工作得到了肯定,崔幼伯的心情很好,更加积极的参与到新的工作王子谦见崔幼伯这么努力,也觉得欣慰。
为了鼓励崔童鞋的工作积极性,王子谦决定再给他一个案子。正好他手头上有个工作,是去京外某县核实一件伤人案,他便邀请崔幼伯同行。
崔司直刚做了一回法官,此刻正在兴头上,一听有新案子,立刻就答应跟王郎一起去。
两人简单收拾了些东西,带着差役和自己的随从,便匆匆出了城,连昼食都没顾得上。
所以,给崔幼伯送饭的奴婢,根本就没见着自家郎君,也就没有告诉他家里正发生的‘闹剧,。
下午忙完了案子,两人却又误了关城门的时间,只能苦逼的在城外留宿。
第二天回到京城,正赶上大朝会,两人简单洗漱了下,便匆匆跑去上朝。
下午下了衙,崔幼伯满脸疲倦的回到荣寿堂,进了门才发现家里的气氛不对,正想找个人问问,他的奶兄赵柱却探头探脑的凑了过来。
“发生什么事了?这般鬼祟?”
自从去年赵柱当着他的面搬弄内宅的是非,崔幼伯便渐渐疏远了但不管怎么疏远,赵柱毕竟是他的奶兄,是他幼时的玩伴,崔幼伯还记得往年的情分,也不会真把赵柱打发出崔家。
赵柱偷眼看了看四周,见暂时没有人经过,这才放心的对崔幼伯说:“郎君还不知道吧,昨日家里发生大事了。”
崔幼伯心里咯噔一下,抓住赵柱的衣襟,疾声问道:“什么事?是阿婆?还是娘子?”阿婆上了岁数,愈显老态;娘子刚刚养好身子,现在还不能太劳累,否则很容易落下病根。
赵柱忙摆手,“不是不是,老夫人和娘子都很好。是······哎呀,郎君,这里说话不方便,不如去书房说罢。”
说着,赵柱便拉着崔幼伯去了外书房。
“你说阿雪跑来跪求娘子许她入门?”
崔幼伯听了这个消息,顿时愣住了。
说实话,白雪失踪后,除了最初的一个月,之后的日子里,他就再也不曾想起她,连她的样子都渐渐模糊起来。
就像君直兄说的,他跟阿雪的事,仿佛是午睡时的一场旖旎美梦,觉醒了,梦也散了,他与阿雪的缘分也就尽了。
可如今却又听到了白雪这个名字,崔幼伯的心情异常复杂,他不知道自己是高兴,还是苦恼,亦或是担心——他担心娘子会生气。
等等······崔幼伯再一次的问道:“你说阿雪跑到大门前跪求,求娘子接纳她?这也就是说,娘子已经知道了?”
赵柱点头,当然知道了,这事儿阄得这么大,整个亲仁坊、乃至整个京城都知道了。
天呀,崔幼伯忽然觉得他很对不起娘子——别人家都是大妇追着别室妇喊打喊杀,偏他家,却是外室跑到大妇跟前哭求。
崔幼伯不敢想象,以萧南的骄傲,她怎么能受得了这种侮辱。
吞了吞口水,崔幼伯紧张的问道:“那娘子呢?娘子听说后怎么处理?她、她没气坏身子吧?”还是怒极发飙,拿鞭子狠狠抽了白氏一顿?
萧南确实在发飙,不过她不是在大吵大闹、或者打打杀杀,而是异常冷静的出手反击。
“王大郎君来了吗?”
萧南跪坐在书案后,一边写着什么,一边头也不抬的问话。
“来了,已经在宾馆候着了。”
玉簪边研磨,边低声回禀着。
“嗯,待会儿你去见他,见了面,把这个交给他,告诉他,半个月之内,我必须看到那个混在邸店的假和尚被抓进大牢。”
萧南写完最后一个字,放下毛笔,待墨迹干了后,将白纸卷好带进纸筒,转手递给玉簪。
“是,郡主。”
玉簪接过纸筒,并没有立刻退下,还等着萧南的其它吩咐。
“另外,请他帮忙寻个善诈术的闲人,那闲人的长相要好、气质也能看得过去,唔,现在不是春闱么,他若是能找来心思活络的落榜举子更好。寻到这样的人后,把人暂时安置在平康坊最好的旅舍,然后再来回我。”
萧南想了想,又补充道:“还有,让他继续收购良驹和粮食,如果钱不够,就把新市、南市的资金抽一部分过去。酒坊那儿,也要储存尽可能多的酒。”
她的驸马阿耶已经被圣人调去江南运粮,朝廷对辽东一战即将开始,她必须做好充足的准备。
并且萧南还决定利用这个战事,设计崔润一家子从晋阳调回来。
柳氏敢伙同南平算计她,那她萧南就把柳氏的嫡母婆婆弄回京,而且还让二夫人知道,自己夫君之所以被明升暗降,全都是因为她的一双‘好儿女,。
经过上辈子、以及这一世大公主和老夫人对她的教导,萧南明白一件事,真正的发飙或反击,不是亲自跑到敌人跟前喊打喊杀,而是要开动脑筋,不花半分力气的智斗。
第083章 成长
赵柱的口才不错,叽里呱啦几句话,便把铁娘子与白氏的过程讲述了一遍。
最后,赵柱眨了眨小老鼠眼儿,语气中满是怜悯的说:“郎君,当时您不在,您是没看到那场景,啧啧,铁家娘子好不威武,只把白氏小
娘子逼得一头撞向大门口的石阶上……”
说到这里,赵柱刻意的顿了顿,按照他对自家主人的了解,郎君听了这话,定会心急火燎的追问白氏小娘子的安危。
别人不知道,赵柱却很清楚,他们家郎君,最是个心软、善良的好人。慢说白氏是郎君的枕边人,就是个普通小丫鬟,无端被恶毒的管家娘子威逼寻死,郎君听说了也会心生怜悯。
但,这次,赵柱却猜错了,崔幼伯并没有问白氏如何,而是拧着眉头坐在书案后沉思。
赵柱见主人不接茬,扯了扯嘴,抬眼悄悄打量崔幼伯,正待继续说,却看到崔幼伯精神沉思的模样。他极少看到主人如此认真、如此郑重的样子,心里不免有些惴惴,便讪讪的闭了嘴,悄悄的站在一边等着。
好一会儿,崔幼伯才沉声问道:“后来呢?”语气很平常,不夹杂任何感彩,仿佛是听了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只是随意的问了问结局。
不知为何,听到如此沉静的声音,赵柱心里愈加不安,就好像他一直以来牢牢掌握在手里的东西,忽然失去了控制。
紧张的吞了吞口水,赵柱收起最初的随意,更不敢又丝毫卖弄的心思,而是小心的斟酌词句“回郎君,娘子身边的红花红蕉拦住了白氏,白氏并未受伤,后来……”赵柱比较客观的将昨日之事讲了出来,从他的口吻可以听出,这次说的内容比刚才那次更真实。
崔幼伯听了后,又是一阵沉默,他放在书案上的手指一下下的敲着桌面。
那响声的速度很均匀,咚、咚咚、咚,只听得赵柱愈加紧张。
再看向崔幼伯那张熟悉的面庞时,赵柱竟有种看不透的感觉,主人的形象也忽然变得高深莫测。
这、这还是跟他一起长大的崔家八郎吗?他怎么会散发出一种类似相公的气势?
赵柱的态度更加恭敬,就差跪伏在地上听候差遣了。
良久,崔幼伯开口道:“那铁家娘子说白氏身份可疑,极有可能是受人指使来污蔑我?”
赵柱忙回道:“是,铁娘子是这么说的,还说让白氏说出背后指使之人,否则就将她送至京兆府。”长长的舒了口气,崔幼伯摆手:“好了,我知道了,你下去吧。”赵柱非常听话的躬身行礼告退,说实话,这是他在崔幼伯面前头一次这般恭敬。
打发走了赵柱,崔幼伯一个人待在书房里继续沉思,他在想一件事:娘子的猜测对不对?白氏忽然出现是不是别人的诡计?
如果放在几个月前,崔幼伯绝对不会这样想事情,他笃信“人本善”从来不会把人想得太糟糕。比如当年阿槿做了那么多错事,崔幼伯还是一次又一次原谅她,现在虽谈不上多宠信阿槿,但每个月他都会去看看她,并没有把她丢到一边。
白氏在崔幼伯的心目中,是个极温柔善良的女子,知书达理、善解人意,虽出身贱籍,但却出淤泥而不染,性情更是一等一的好。
但,乍闻昨日白氏忽然出现,以及她种种不正常的言行,让崔幼伯心里存了些疑惑。
接着又听到铁娘子,哦不,更确切的说应该是自家娘子的推测,崔幼伯愈加肯定白氏返京的事儿并不简单,没准儿,真像娘子猜测的,是有人故意借白氏的事儿污蔑自己,进而误了他的仕途。
在大理寺呆了半年,每天接触的都是刑律诉话,以及全国的重大案件,听到、看到的皆是犯罪、人性的黑暗,饶是崔幼伯再天真烂漫,他也受了不少影响。
仿佛一张洁白的宣纸,渐渐有了墨痕,也让崔幼伯学会看事情的时候,不能只看表面,还要仔细研究它背后隐藏的东西。
另外,崔彦伯因别室妇被三戟崔家抓住了把柄,逼得双相崔家连连退步的事情,崔幼伯也很清楚。
当年事发的时候,老相公和相公把他们几个兄弟叫道面前,耳提面命的告诉他们,为人处世一定要行得正、坐得端,做事要思虑周全,切莫被人钻了空子。还特别强调,如果日后走官途,更要修身养性,不要被一些外在的诱惑迷失了本性,像“别室妇“宠妾灭妻,这种极易落人口实的事儿,更是连想都不要想。
只可惜当时崔幼伯还是那个崔家纨绔,根本没把祖父、父亲的话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