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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后面俺答大军已经开到身后了,常思豪更加从容,笑道:“大汗一家这骨肉刚团聚,你又唆使人家骨肉相残!挑拨叔伯杀侄子,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俺答从马上听见这话,脸色沉了下来:“谁?谁在唆使我们骨肉相残?”
由于游牧生活的缘故,鞑靼亲族聚少离多,因此十分注重亲情友爱,常思豪不提政治冲突,只强调祭司在鼓动伯伯杀自己的亲侄子,这种话在鞑靼民众听来是非常刺耳的。且萨满教有个特点,就是祭祀时要以活人血祭,自从黄教在民间传开之后,鞑靼民众信仰渐变,对萨满教以前的残酷都有相当反感,又听常思豪说,杀把汉那吉会触怒大明再开战端,更是不愿。再看老汗王回来了,脸上也动了怒,一时情绪都被激发起来,纷纷发出声讨。
黄台吉一看这情况,把汉那吉是不能杀了,一转身向毛巴尔思怒目而视道:“都是你在挑拨离间!”
毛巴尔思犯了众怒,眼瞅大王子这也是要拿自己下台阶,这条命多半难保,惊慌间猛地抽出怀中割肉餐刀,便往大车上扑。心想俺答最惧一克哈屯,只有将她控在手中,事情才有转机。
常思豪瞄见他抽刀之时,双脚立刻一点镫飞身而起,衣袂响处,早抢在他前面,飞起一脚将他手中餐刀踢飞,跟着一探手抓住了他颈子。
大车中,一克哈屯看得眼睛一亮,【wWw。WRsHu。cOm】问道:“你是什么人?”
乌恩奇笑道:“大夫人,他就是我说的大明云中侯,常思豪!”鞑靼民众一听,原来传扬了两三年的、传说中赢了大统领的人就是他,一时都惊讶得没了声音。
常思豪向一克哈屯掩胸施礼:“老夫人受惊了。”手中暗扣,点了毛巴尔思的哑穴,提着他走到黄台吉面前,说道:“大王子,刚才情急之下出手,可能有些僭越鲁莽了,此事还是交由您来处理吧!”
黄台吉两边嘴角下剜,在鼻翼两侧拉出两道狠线,提刀过来,伸手抓住毛巴尔思的头发转腕一挽,弯刀扫处,将他人头割下,高高举起。
众军民一见毛巴尔思伏法,内心无不兴高采烈,但面对这肃杀的气氛,一时都未敢言声,乌恩奇忙振臂高呼道:“大王子做得好!拥护大王子!”人们一看,也都纷纷高喊起来:“大王子!”“大王子!”发出一片欢呼。
黄台吉高举人头走了一圈,见自己大得民心,甚感欣慰庆幸。同时明白,这是常思豪帮了自己、给了自己好大的脸面,于是在行走间,微微看过去,眼中致意。
常思豪等黄台吉显摆够了,这才微笑着近前躬身道:“大王子,把汉那吉年轻难免犯错,如今他是我的结义兄弟,不看僧面看佛面,就请您看在本侯的面上,饶过他这一回吧?”
黄台吉听他自称“本侯”,那相当于是以大明侯爷的身份向自己恳请,那等于是代表着国家,这面子实在是给到天上去了。忙笑还礼道:“侯爷这是哪儿的话!小王这也是一时恨铁不成钢,有些鲁莽了!”扔了人头,上前托肘将把汉那吉扶起,二人相互瞧瞧对方,笑着拥抱在一起。
忽然身后“梆”“梆”响,侧头一看,原来一克哈屯老太太歪脖子瞅着车顶棚,拿枯藤杖正敲着车板,大叹道:“老了!没人管了!”
“奶奶!”
把汉那吉赶忙大张双臂跳上车,钻进奶奶怀里猴起来。
一克哈屯往外推:“去去去去!为了个女人,你连你奶奶都不要了,如今又回来揉搓个什么!”
把汉那吉笑着一时有些答不上话。常思豪道:“呵呵呵,女人可以不要,奶奶哪能不要啊。所谓乌鸦反哺,羊羔跪乳,把汉兄弟在明营也一直想着您的养育之恩,一直惦着您呢。”
一克哈屯看孙儿身上这官衣,瞧他这面貌,在大明圈这一转,精神了不少,倒是比前还可人疼的,仍板着脸道:“他还知道惦记我?”把汉那吉道:“惦记,怎么不惦记?”一克哈屯道:“惦记怎么不带我一起走?”把汉那吉低声偷笑:“把您带走,那爷爷不更无法无天了?”说得老哈屯大笑起来,把他搂在怀里。
俺答下了马,带着人走过来道:“好了好了,回来了就回来了,有贵宾在此,你们只顾着自己说话,成什么样子。”一克哈屯瞪了他一眼,似乎那意思是“一切还不是你引起来的?”转脸带笑,又和常思豪说话。以前把汉那吉参加五方会谈回来时就和她提起过常思豪,说了两人结拜,受他赠马等事,老哈屯心中已有印象,尤其那匹三河骊骅骝,马体雄健且不说,上面的鞍辔竟是元帝御物,此鞍乃国之重宝,当年在元明会战时流失,能够回归草原实令人不胜唏嘘,相比之下,这份人情倒比马匹还重得多了。今看此人果然威武不凡,且一见面就替自己化解了一场家庭危机,对自己又十分礼貌,因此更感亲近。俺答不住往宫殿里邀,一克哈屯也下了车,见常思豪把阿遥和孩子抱在怀里走,问明了是他的妻女,连声叹道:“瞅瞅、瞅瞅,光人高马大的有什么用!这样的才是男人!”
不少王亲贵族都来祝贺,宫中大摆欢宴,常思豪留心观察,发现这宫殿虽建得堂皇雄伟,但宫女侍者的衣着确都不大新鲜,贵族们身上稍好一点,可也有限。次日由乌恩奇陪着到民间游逛,发现民间更惨,不但衣衫褴褛,像门帘这类甚至都用毛毡或草编。乌恩奇解释,说大明封锁边境,茶锅布匹等物仅靠一点点走私完全无法满足需要,搭蒙古包时只有毛毡,罩布都没法做了,赵全来了指导大家用泥土建板升房,虽然满足了住的需求,便对于牧民来说,并不太习惯。草原的气候也不是很适合农作物的生长,虽有大量的汉奴耕作,粮食也并不高产。同时大批的牛马繁殖,已经远超牧民生活的需要,又无法当作货物来交换。所以表面上看,大家忙碌繁荣,其实生活依然艰难。他调侃地说,尤其这两年总是打败仗,抢不到东西,日子过的就更不体面。
常思豪和一些汉人作了接触,听他们讲起经历,有的是逃荒逃旱,有的是富害官逼,有的是战后被俘,有的是主动来投,他发现大家对赵全被遣送的事情讳莫如深,但大都表示自己不想离开,因为至少这里能吃上肉,吃上口饱饭。
晚上回到下处,常自瑶叫着爸爸跑过来,常思豪抱起她,发现她手上戴着两个宝石戒指,一绿一黄,阿遥笑说是老哈屯和钟金哈屯给的。常思豪哄她玩了一会儿,向侍者要来纸笔,把一天的见闻记录下来。如此七八日,将见闻记录封作信简,写明是给皇上隆庆的呈文,派人送往边关,王崇古接信后又马上转往京师。
冯保接着信简,赶忙往养心殿送,离老远看到一个小太监提着尿桶往西走,忙唤住,近前来道:“打开。”小太监不敢大揭,只把尿桶轻轻揭个小缝,冯保瞧了瞧,尿色发黄,骚气有点重,叹了口气,道:“去吧。”
他来到养心殿外,听里面声音一片嘈杂,脚步便又凝住。
已经好几天了,大臣们争论个不休,但争论的重点已经由交换人质转变到了是否该允许俺答封贡、开马市上。
越争越厉害,越辩越不明白,他们在这不挪窝,皇上只能陪着。
今天从早上到现在,又争了多半天了,隔着门,冯保探耳朵听听,得,还没歇呢。这时兵部一大臣提着哑嗓正说道:“马市一开,铁器流入鞑靼,对方必然打造兵器,反攻大明!而且以物易物,换多换少,吃亏受骗,利益相关,各种争端必然纷至沓来,不想打仗,也会激起火来。况且俺答和大明打了这么多年,如今说不打了,要王就给他封王,那以后土蛮也要,藏巴汗也要,到时怎么办?答应他既是有失国体,也让将来为难,那是要多少后患,就有多少后患!”
“此言大谬!”
高拱的声音朗朗地传了出来:“当初成祖爷在时,就封过北元归顺的人,咱们为何不能?退回来说,即便无例在前,今人难道就不能吃蟹了么?俺答来讨封,这是称臣之举,是好事!他这么做,等于给其它人作了榜样,绰罗斯汗、图们札萨克图汗和藏巴汗都在瞧着咱们,咱们该打时,决不能手软,但是他认错了,咱们就该接纳,让他如沐春风,这才是天朝的样子,这才是大国的胸怀!你们兵部的人应该最懂得兵法,不战而屈人之兵是上策,现在咱们终于有机会可以不战屈人了,你们还坚持要打,是何道理?”
张居正道:“肃卿兄所言甚是。市井之间,物有贵贱,大家可以坐下来谈价钱,总不至于为一点蝇头小利就大打出手,就算要打,让一点价钱,也比打得两败俱伤要强。铁器的事更简单,要打兵刃,需要好钢铁,做锅具则不必,广州所产的铁质较软,咱们调些卖给他们,也是一样。咱们边备缺的最多的就是马,养马需要场地,需要训练,这都是一大笔开支,拿点棉花布匹换来马,相比之下更为经济。总之还是弊少利多。”
赵贞吉道:“叔大呀,话不能这么说。鞑靼若无铁,那些弯刀哪里打来的?那些马镫哪里弄来的?只要他们肯做,把刀和马镫都熔掉,还怕没有锅用吗?未来必是火器天下,与其备那些马,每日供草供料,倒不如多打些大炮火铳。另外,俺答和咱们征战多年,后需是怎么供的?怎么现在就穷了?赵全给他建起板升,有地耕,有粮吃,他缺什么?况且就算他缺这少那,也是咱们锁关锁出了成效,等于扼得他就剩一口气了,这个时候,怎么能松手呢?我看哪……”冯保听这说起来没完没了,赶忙推个小缝进来。
隆庆偻胸驼背,身裹黄袍,正在龙椅上坐着,脸色蜡油油的,周围大臣们红黑官服罩体,四平八正,好像一块块炭在他眼前煨着。冯保动静不敢弄大,低头溜着边儿走到龙书案前,躬身把信简呈上,小声道:“皇上,云中侯常思豪的呈文。”
众臣都知道常思豪去了鞑靼,不知这是传来什么消息,因此都停止了说话。
只见皇上打开信简瞧着,看完一页,又看一页,眼神像是入进去了,十几页全数看完,凝定着沉了一会儿,把信交给冯保,让他拿下来给众人观看。
信在人们手中传递着,隆庆默不作声,直到大家都看过了一遍,这才缓缓说道:“众卿都看见了?朕做过裕王,不是自小养在宫中、不知市井情况的人。民间有句话,叫一处不沾一处迷,边境的事,当然是边臣最清楚。你们之中,哪个像常卿一样到边境、深入鞑靼去看过了?你们和朕一样,身周三丈之外,就没有真相、全是想像了。争来争去,又有何用?”
“皇上,”高拱躬禀道:“鞑靼像只蜘蛛,威胁多数只是一种假想,其实更多是来自内心的恐惧。依臣看,常侯爷信中这话是说对了、说到点子上了。如今俺答就是蜘蛛,咱们应该把它当成蟹一样,搁在嘴里尝尝。”他扫视着兵部诸臣:“一个强壮的男人,会害怕把几根铁条送给儿童吗?你们心里,真的把这大明当作过天朝吗?但这不怪你们,不怪大家,是因咱们大明积弱,已经力有不支了。”跟着又回身揖手:“皇上,倘若总是因循守旧,岂非要永远固步自封?如今咱们当把目光放得长远一点,努力发展农耕、鼓励工商,以富国强兵为大计,重整山河,再树朝纲!在此之前需要一个安全稳定的环境,那么即便让俺答打得咱们被迫和签,也当忍辱负重,以待眉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