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潭中荷叶托花,清香远溢,出泥不染。
踏云亭内,四人或坐或立,神情庄毅,金黄色的灯光,将各人身上涂暖。
陈胜一心下懔然,声音低沉问道:“袁凉宇实是聚豪阁八大人雄之一,老太爷说,袁凉宇绝非聚豪阁的人,却是何意?”
忽听潭水中哗哗轻响,一个女孩儿正坐在潭边青石之上,笑嘻嘻地,一对儿俏生生光洁如玉的小脚丫儿正在打水,潭水轻悠悠荡起波澜,涟漪向远处散去,将水中的明月,绞作碎银。
她见四人都望向自己,便停下来,说道:“陈大哥,秦老太爷的想法,我倒是猜到了几分呢。”
秦浪川笑道:“那不妨说来听听!”
小女孩道:“他能假充自己是祁北山,便不能假充是袁凉宇了么?”
陈胜一愕然,转而立刻明白,她的意思是,冒充祁北山的那个袁凉宇,也是假冒的,所以秦老太爷才说“那袁凉宇绝非聚豪阁的人”,这么说来,此人来历可就更难捉摸了。
秦浪川道:“不错!那聚豪阁长孙笑迟,向来谋定而后动,手下三君四帝,八大人雄,都是良贾深藏,智计过人之辈,纵然袁凉宇有可能受指派,到晋境鼓动收买游散势力来对我秦家进行骚扰,也必小心谨慎,避免与秦家正面冲突,绝无亲自现身之理。长孙笑迟若想与秦家一战,必然安排周密,力图一举成功,多半要选择偷袭,怎会派手下贸然宣战?纵然他自负才高,仗军力强胜,想与秦家正面对攻,至少该定下准确的会战日期。至于这个袁凉宇,我己着人查过,确实容貌兵器样样符合,但从以上种种迹象上来看,他定是假冒无疑,目的不过就是想挑起秦家与聚豪阁之间的矛盾。至于武则天庙内之战,我料他必是见到百剑盟剑手,临时起意,想再让百剑盟与秦家决裂,这才冒充北山出言挑衅。而这一招,恰恰又是他的败笔。”
陈胜一道:“不过此人手中的吸魂蛄倒是真的,而且口口声声说要将吸来的元精进献长孙阁主……”
秦逸道:“长孙笑迟向来自负,岂会搞这些邪门的东西,假袁凉宇在挑拨三家的同时,也在败坏着长孙阁主的形象,他若真是八大人雄之一,又岂会干这种事,这也正是他的破绽之一。”
祁北山道:“此人想搅起百剑盟、秦家和聚豪阁这江湖三大势力的争斗,看来定是三家之外的人。”
那小女孩儿道:“这三大势力各据一方,影响着整个江湖的全局走势,想打破这平衡,取而代之的人又岂能少了?只不过三家能如此鼎盛,自有它的道理,哪一家的首领人物,不是英明神武,智勇双全之人?又有哪一家门下不是人才济济?那些江湖宵小玩弄的阴谋诡计只可唬弄小孩儿,却瞒不过这些盖世的英雄了。”
秦浪川哈哈大笑:“小女娃好聪明,好会说话!哈哈,荆大剑有女如此,日后相见,故人可要他摆酒邀客,相庆一番了!”
女孩笑道:“家父常说,山西虽有古井、汾清等上好佳酿,无奈过于绵软,像秦老爷子您这样豪气干云的英雄喝了,酒兴难尽万一,只有烈火般的烧刀子,才算勉强对您的口儿。家父可是为您备了好几坛呢!”
秦浪川哈哈大笑。
这女孩便是荆零雨,原来她被仆从安排到别院休息住下,晚上待得无趣,便溜了出来,东瞧西逛,左转右转,到了此处。老太爷秦浪川对于府中人等了如指掌,一见此女便知非府中人物,加之前面陈胜一已经讲述了经过,当下便认明了她的身份。
荆零雨微笑道:“秦老爷子,小女孩儿不懂事儿,看见这水清得着人欢喜,便脱了鞋袜,打打水玩儿,您老人家可别见怪呢!”
秦浪川笑道:“你道我这潭叫什么名?叫洗莲池,你可能猜出缘故?”
荆零雨脸一红,吟道:“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
秦浪川哈哈大笑:“猜对啦。这洗莲,并非是水洗莲花,乃是取水洗三寸金莲之意,你在这池中脚打水玩,岂非正应其趣?”
众人皆笑,秦逸面上微红,心想:爹爹他老人家,也当真是不拘小节,怎么跟这小女娃子竟也说起风话来了。
恰在此时,只见月亮门人影闪动,跑来一个丫环,面色惶急,道:“老太爷,大爷,大事不好了!”
第三章 逝水如斯
秦浪川一行人奔至水韵园,刚到融冬阁外,便听大小姐秦自吟的凄厉的声音从楼上传来。
园内奇花流香,碧草茵茵,假山之上,清泉飞瀑,水音叮咚,竹轮水车缓慢而又安静地运转不停,处处布置精巧,与水相关,不愧水韵二字。然而此刻阁上传来的声音与这园景不协调到了极点。几个丫环婢子辍在楼底下,面无人色。
大爷秦逸回首道:“你们在这等着,我们上去看看。”祁北山和陈胜一点头答应,荆零雨也想上去,怎奈此处毕竟是人家小姐的香闺,胡乱闯去,于主人面上,须不好看。
秦浪川与秦逸飞身上楼,也顾不得许多,破门而入,往屋中一看,只见室内桌椅翻斜,灯烛歪灭,墙上字画散落,地上扔着衣服被单,铜缸之侧,秦自吟身着湿淋淋的裹胸绫纱正被一黑少年从背后贴身抱住,那少年左手握住她左腕,右手和她共握一柄长剑,剑刃横在她颈前,二人争力相抗,也不知是在夺剑,还是要杀人。
秦自吟见父亲爷爷出现在面前,又羞又恼又心急,哇地一口血喷在当场,叫声:“爹爹……”身子一软,向下倒去,长剑被那黑少年夺在手中。
秦逸怒吼一声,纵身向前,一掌劈出!
那黑少年大叫:“先别动手!”身子一拧堪堪避开。
他身后一个巨大茶瓶为掌风扫中,刹时蓬然暴碎,瓷片纷飞!
秦逸当他定是采花贼无疑,未料此子功力不浅,自己这一式“大宗汇掌”居然轻轻松松被他避过,心想:是了,我这女儿自小虽然专喜医道歧黄,但家学也涉猎非浅,她能被此子所乘,可见不能小觑此人,当下凝神再度攻去。
这少年自是常思豪。秦自吟恢复意识之后,羞怯难当,这次救人与之同缸而浸已是越礼,没想到自己被水中逼出的毒素侵入体内,糊里糊涂地与人家拥在一起,而且搂搂抱抱,情状不堪,还将心底情事都说了出来,一念及此,也便不想活了,起身抄起墙上宝剑便要自尽,常思豪岂能坐视?扑上去一把握住剑柄尾端,又抓住她往头顶击去的左掌,连声劝阻,秦自吟哪里肯听?二人在室内扭来抢去,把屋内陈设弄得东倒西歪。跟秦自吟的丫环们原是在大小姐身边不离寸步的,但常思豪这毒已无药解,必须运功逼出,秦自吟怕她们左拦右挡耽误了人命,因此先时已遣了开去,吩咐非经传唤谁也不许上楼,丫环婢子们得了闲,或在园里看水,或是三五聊天说笑,听着楼上动静不对,都慌了手脚,这才去通风报信。
常思豪正夺剑时,忽见二人上楼,一人白衣银发,泼散如云,长须胜雪,神威凛凛,恍若冷目雄狮,老而弥狂;一人长眉细目,五绺墨髯,潇洒飘逸,青衫磊落,人到中年。他待要说话,秦自吟叫了声爹爹已经瘫软,那仿佛文士的中年人却挥掌攻来,他解释不及,只得拧身避过。
刚喘上来一口气,秦逸又攻到面前,常思豪手中握着长剑,欲待出手抵抗,又觉不妥,只好闪避一旁,口中喊着:“等等!等等!”
秦逸毫不理会,双掌一并,罩定常思豪左右可去的方位,一式“横推八百”轰然击出!
常思豪横剑于胸向后退却,对方双掌正拍在剑脊之上,巨大的冲力将他的身体击飞而起,砸向轩窗!
轰地一声,窗棂木框寸寸碎裂,挟着飞钉碎纸,漆皮木屑,四散飞射!
常思豪屁股向后,腰如虾弓,四肢仿佛流星的尾翼,凌空飞出老远,这才向下坠去,栗色身躯在夜色中仿佛一颗黑亮的陨石。
祁北山和陈胜一见有人破窗飞出,心中一惊、荆零雨啊地轻叫,众丫环们更是尖声一片,纤指拦唇,抖如筛糠。
祁北山抽刀刚要上前,只见又一人自窗飞身而出,袍袖飞扬,如同雄鹰展翅,正是大爷秦逸,他怒喝道:“我自己来!”祁北山闻言止步。陈胜一看见常思豪,急忙喊道:“大爷且慢,可能是误会!”祁北山道:“津直,你认识此人?”津直是陈胜一的字。
陈胜一道:“他便是我说的常兄弟。”
秦逸哪还听得进他说话,身在空中,早就瞄见常思豪落点,大袖一挥,凌空数掌击出,正是“大宗汇掌”之“逝水如斯”!常思豪跌个七荦八素,刚站起身,对方掌力己到身前,避之不及!
他既不敢用剑去刺人家,又躲不得,忽地想起宝福老人所教之桩法,翻胯收颌,双膝一弯,两小臂十字交叉,挡住头脸,拼力受这一击。
只听轰然暴响,震得在场众人耳鼓生疼,泥沙拨地而起,一时碎石与花草齐飞,石桌与假山并倒,就连九天明月也为之一黯。
待尘烟散去,从人向前观望,不由大吃一惊:只见院中假山倾倒,泥堵清泉,石桌石凳被震得东倒西歪,接引泉水的竹车竹管更早己不知崩飞到何处去了,回廊玉柱上糊满泥沙,花卉香草倒伏一片,水韵园一时变成了泥韵园。常思豪折出去三丈来远,蹬蹬蹬连挫几步,刚刚撑住身形,两手仍保持着受掌之前的防御姿势,丝毫未动,而原来脚下所踩的地方已经现出两个土坑,深达半尺,周围的地砖都已不见了,显然是他中掌之后双脚先被钉进地里,继而在身弓和地面反作用下向后弹射,脚尖起来时候将地砖连同泥土一并剜了起来。
祁北山眉毛皱了一皱,心知大爷事务繁多,功夫却没有扔下,料这黑小子外表看似无伤,可那眼神直愣愣地,只怕全身经脉多半都被震碎了,看来待会儿先得预备口棺材。
喷泉崩坏,泥水横流,地面已经脏污不堪,秦逸略一提气,双足落在回廊之顶,望定常思豪的姿势,心中却无丝毫欢愉,知道对方翻胯收颌,空胸圆背,显然是摆正了骨骼的间架结构,使得身上所受掌力不留一丝,全部传入地下,身体却半点不伤。自己这几掌徒劳无功,跟直接打在地上没什么两样。幸而最后一掌加了个横劲,将他打得向后弹出,否则还要丢个大人。
陈胜一方才在踏云亭中向秦浪川讲述以往经过,已经说了常思豪的事情,只是他刚一入府便被少主秦绝响所伤之事略去未讲。此刻生怕误会加深,大喊道:“大爷,此人便是我说过的常思豪常小兄弟,此间恐有误会,且慢动手,大家讲说清楚!”
祁北山知他心意,秦家这些年来人才凋零,麾下侠客、刀客虽多,却不堪一观。若得此子,可算多一硬手。陈胜一救他邀他,也是有爱才之心,只是这小子竟对大小姐做出这等事来,众人亲眼目睹,事实俱在,还有什么好说?
“陈兄弟,”仓啷一声,秦逸手中多了柄雪亮薄刃长刀,手指轻搓,捻断腰间挂鞘的丝绳,他随手把刀鞘一扔,长刀斜指,双目生寒,道:“不必说了!我今日定教他死无全尸!”
第四章 刀气纵横
陈胜一阻道:“大爷不可!”
秦逸怒目相视:“你可知他对吟儿做了什么?”
常思豪手拿长剑,赤身露体,亵裤都湿着,陈胜一早也看在眼里,虽然自己颇有识人之负,奈何此事涉及主家亲眷,自己又未瞧见楼上情形,此刻便觉词涩难言。
常思豪本欲作声反击,又想起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