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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的时候,村里的人送了许多吃的东西给我,我感激这些大草原上的人民那份纯真的情谊,那些用再多的金钱也换不来的情谊。
送我最远的一个是大黑,她一直跟在我身后慢慢地走着,很平静,她身上的伤好了,但前腿的伤还没有完全恢复,因为伤到了筋,走起路来有一点微微的瘸,慢吞吞地跟着我,依然是那样的沉默不语,半眯着一双小眼睛。
第一百三十五章、可可西里(大结局八)
大黑送了我很远,她不能向我说一句道别的话,只能用这种无言的方式来表达,我摸她的头,她就舔我的手心,这是我们最常用的一种交流的方式,她慢慢地舔,好像要把我手心里的气味永远地铭记下来。
我站住了,送君千里,终有一别!
我开始从心底里痛恨黑子,是他让我来这个地方,在承受了一次部队分别的痛苦之后,又要再一次忍受这种心疼的感觉,我抱着大黑的脖子,用脸颊轻轻地蹭她颈上的毛。
大黑深深地叹了口气,扬起头,用她那宽大的嘴巴轻轻地蹭了蹭我的脸,像是吻别,然后就决然地掉转过身子,最后一次把屁股对准了我的脸。
每当大黑鄙夷我的时候,她就会这样做,但这是最后一次了,我想,我以后可能再也没有机会享受大黑的这种“待遇”了。
趁我自己还没有后悔的时候,我一狠心,转过了身,背对着大黑,大黑也在叹气,她沉默了很久,我们就那样背对着,一直站着,我狠不下心走,大黑也舍不得和我分别。
大黑最后一次抬起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时候不早了,是该离开的时候了,她没有再回头看我,缓缓地往回走,她走得很慢,像是不忍心就这样离开我的视线,我喉头滚动,带着哭腔喊她:大黑!
大黑没有再回头看我,用她的果断和忍压在自己心里的难过彻底地打断了我后悔的念头,看着大黑的身影慢慢地淡出我的视线,我的心碎了。
我也知道,是个男人,或许就不应该这样多情,但没办法,这是我和大黑共同闯过了生生死死之后结下的情谊,这份情谊不比战场上的兄弟之情差,或许正因为大黑是一只獒,而显得这份情谊更有一份难能的珍贵。
在回北京的火车上,我就像刚从部队里下来时一样,窗外火车轮子哐哐地响,车内是喧闹的人声笑语,我笑不起来,脑子里空白一片,我害怕我一离开大草原,大黑的身影就会从我的脑海中消失,我努力地想,想记住她所有的样子。
这是我当兵几年后的第一次回家,当兵的那几年,我从来没有回过一次家,因为对当兵前母亲强逼我的憎恨,可现在心里只有对母亲的后悔,做一个母亲不容易啊!
几年不见,父母很热情地招呼我,热情得好像我是一个外人,我不说话,大妹出差不在家,小妹在看军事杂志,悄悄告诉我,说:哥,以后我也想去当兵,你说部队里要女的不?
我说:要,不过你得看机会,再说,妈同意么?
小妹说:她要不同意,我就向你学,当年你不是一气之下把饭桌子都给掀了吗?妈后来说,当时可把她给吓到了,还以为你神经不正常了呢!后来就没敢再逼你……
小妹后面还在说一些母亲当年的事情,母亲已经在客厅喊吃饭,一边吃一边说:兵兵你也老大不小了,过两天,妈带你去相亲……
我脑子一瞢,母亲后面再说了些什么,我一句也听不到了,就感觉满脑子苍蝇在叫,晚上,我悄悄地在屋里收拾行装,小妹半靠在门口看我,问:又要走?去哪儿?
我打了个手势,示意她噤声,小声说:去一个很偏远的地方,妈找不到的地方。
小妹又问:去多久?太久了,我会想你的。
小妹是全家唯一一个可以和我交心的人,虽然她不是男孩子,但却是像我一样的脾气,从小我也是最疼她,她的嘴很严,一直都能为我保守秘密,我小声地说:我要去可可西里,像我这样的人,也只有在那里才活得安然自在,我要去找回我身上丢失的价值和信仰。
当猎人吗?还是反猎?听说那儿偷猎的人贼多。小妹说。
我笑了一下,捏了捏她的小脸蛋,说:你看你哥像是个贼吗?
小妹摇头说:现在不像,等过两年,你胡子拉喳、满脑袋长毛的时候,就像了。
去可可西里,是我在大草原上许下的一个愿望,我想像大黑一样,为了这个美丽的大自然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去挽救那些濒死的物种,保护这片美丽的大草原,让我们的后代子孙不会为再也看不到那些可爱的动物和青翠的大草原而咒骂我们这些前人所犯下的罪孽,虽然一个人的力量有限,但我想,只要从我做起,极小的付出也会换来意想不到的改变。
走的时候,又是像以前当兵的时候一样,天没亮,我就溜出了家门,只有小妹来送我,说:哥,你去吧,等我以后当了兵,再退了役,也去你那里。
和小妹分别的时候,天还没有亮,一个人背着行装,孤独地往车站的方向走去,影子虽然孤独,但我的心却并不孤独,至少在我的生命中,有过簸箕、黑子等等许多的战友、朋友,还有大黑,还有全家唯一支持我的小妹。
可可西里是那样的美丽,像一块耀眼的明珠,熠熠生辉,她的蒙语意思为“青色的山梁”;也被称为“美丽的少女”,在那里生活着约一百万只珍贵的高原动物,令人痛心的是,很多动物正在遭受着偷猎者的捕杀,并且濒临灭绝的危境。
我加入了一个自费的反偷猎组织,并且顺利地搞到了一把枪,这个组织的最初创始者是一个退役老兵,现在这个组织里也基本上都是从部队上退役下来的人。
虽然未经国家许可,私持枪械等同于犯罪,但是在这个全中国最大的无人区,偷猎行为泛滥的地方,我们这个组织的出现给了偷猎者当头的一棒,后来,经过努力,我们也最终获得了当地政府的承认和许可。
两年后,在我们严重地打击了一伙偷猎组织之后,我到最近的镇上,给家里打了个电话,母亲痛心地责骂我,气我的再一次不辞而别,小妹告诉我:达杰来过一次北京,带了块登山表给你,现在他已经当兵了,就在前几天还打了电话过来,给你留了他的电话。
第一百三十六章、电话两头的悲伤(全书完)
我按小妹给的电话号码拨过去,接电话的是部队上的指导员,我一听声音,竟然是那样的熟悉,寻问之下才知道,达杰所在的部队竟然是我刚当兵那会所在的那支部队,我的心里又是兴奋又是激动,说话都有那么一点结巴了。
指导员听出来是我,虽然这么多年过去了,但他还没有忘记这个当年不断的给他惹出些大麻烦的小子,他还是用那种又生气又护崽的口气叫我“捣蛋鬼”、“死不改”,我向他问候,并且寻问达杰的情况。
指导员沉默了一会,最后说:这小子比你刚进部队那会子还要野,上次竟然把我都给揍了,你看我都一把年纪了,还要挨你们这些小兔崽子的揍,这不,鼻梁骨还是青的呢!我正考虑着要不要明天让他滚蛋!
我说:指导员,你帮我喊他过来,我跟他说说。
达杰知道是我给他打来的电话,很高兴,也很乐意接受我的劝导,达杰说他就是看不惯那些高干子弟兵的娇横,还说自己在部队里的各项考核都是前几名,说着很得意。
指导员在旁边插嘴说:就是看你小子还有那么点子本事,不然早让你滚蛋了……
达杰最终还是没能改掉他的倔脾气,指导员看着我的面子,一直忍着他,后来服役期还没满,因为休假的时候出去闹事,把一个街头上的小混混打断了两条腿,部队上不得不把他给开除了,这些都已经是后来的事。
达杰告诉我多吉大叔家的电话,还说他们家已经搬到日喀则去了,多吉大叔的大儿子在日喀则开了间大餐馆,可豪华了。
我捏着手心里格桑送给我的最后一颗子弹,拨通了多吉大叔家的电话,接电话的是格桑,知道我竟然会打电话给他,很高兴,说:阿爸去医院看病去了,阿哥,你现在过得好不好?我可想你了,什么时候有空过来看我们?大黑也想你,你走之后,她有三天没吃一口饭,天天跑到村口,坐在那里望,一望就是一整天,谁也拉不动……
格桑一口气说着许多他想和我说的话,很急切地说着,又说再等两年,等年龄够了就去当兵,我一句话也插不上口,等他说完了,我才说:几只小獒都长大了吧?估计我以后再去那里,它们都不记得我了。
格桑嗯了一声,声音里没有了最初的兴奋和喜悦,过了一会,说:阿哥,你知道吗?大黑从你走后,再也没生过崽了,央金全家搬到内地的大城市去了,住高楼,毛毛被关在楼顶上,后来憋不住闷,发疯地往外冲,从八楼掉下去,摔死了。
我很伤心,獒本来是属于大草原上的动物,它们不适合在城市里居住,大草原才是它们的根它们的命啊!我又问:太子它们呢?都长得很大了吧?
格桑又是一阵沉默,好像怕说出来,会更使我伤心,最后还是忍不住说了:太子和王子都长得很大了,大草原上的生活条件越来越不好,我们那里本来又很偏,太子自己出去抓吃的,吃错了东西,死掉了,王子全家都不知搬去了什么地方,再也没有联系,扎西木也把格格给卖掉了,赚了很多钱,现在他们全家都搬到拉萨去住,只有公主还生活得很好,听先巴大叔说,她现在越来越像大黑了……
大黑现在怎样了,离开了大草原,她再也没有机会去和狼打架了吧?我忍着心头的难受,最后问。
格桑说:现在都不在大草原上住了,大黑整天也没什么事做,她的左前腿还有一点点瘸,没事就趴在家门口晒太阳、想心事,还提打狼?现在大草原上的狼越来越少见了,很多草皮都变成了荒漠,一些树都枯死了,你还想像以前那样看两群狼打架?恐怕再也没有机会了……
格桑沉默了,我也沉默,大草原上纯种的獒就这样一年一年在减少,大原上的狼也就这样一年一年在减少,草原在沙化,沙漠吞噬着绿洲,生活在危机边缘的人类却还没有清醒,什么时候才可以醒醒啊?智能的人类!
我想象着此时的大黑应该正趴在水泥台阶的大门口晒太阳,她已经无事可做,除了每天看着日升日落,然后想自己当年与狼群战斗时的英勇,或许还会再想想我,最后心头剩下的就只有悲哀,像我一样。
难受得想哭……沉默很久……挂掉电话,电话的两头都是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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