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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船上的水手们也纷纷吆喝道:“他奶奶的,不想活了么?还不赶快转舵!”
扁舟船首,站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手里举着竹篱,嘶声大叫道:“大哥们请避一避,我们的舵坏了,转不动啦……”
水手们大骂道:“该死!船在河。已坏了舵,这不是该死么?”
于是,纷纷收起橹桨,去取竹篙。
柳元早已扣了满满一把金钱镖,两船更近,才看清扁舟后舵有个老头子,正死命抱住舵柄,面如死灰,不像是假装出来的。
心中一动,金钱镖忍而未发,顺手也抢了一支竹篱,蓄势以待。
那扁舟快如箭矢,眨眼便到。
柳元平端竹篙,觑得真切,猛然一篙飞点过去,正中扁舟船首。
后梢舵手恰在此时一个满舵,渡船船身一横,那扁舟擦着舷边掠过,顺波逐流,往下游如飞而去。
水手们都长吁一声,道:“好险!好险!”
龙伯涛摇头笑道:“我还当是旋风十八骑来劫镖的呢,险坚忍不住要出手了”
徐达也道:“这两个冒失鬼也真讨厌,若非柳兄及时顶它一篙,被它撞上,后果也不堪设想。”
柳元苦笑道:“船在江心总是凶险的,这是托天之福,化险为夷,但愿从此跳上坦途,早早卸却这千斤重担。”
龙伯涛感慨地道:“这趟镖多亏诸位好友鼎力相助,浓情厚谊,永志难忘,只等镖车平安抵达延安府,咱们兄弟也打算收了镖局,不想再冒这种风险了。”
大伙儿感慨了一阵,渡船抵岸,却见岸上停着一辆马车,驾车的老头,正和先登岸的镖师和趟子手们高声争吵。
尤伯涛当先飞身下船,喝问道:“什么事?”
镖师们答道:“咱们奉命戒备渡口,不让闲人往来,这老家伙不讲理,一定要赶在这时候渡河,所以争吵起来。”
那老头约莫有五十多岁,身躯很瘦小,嗓门儿却很大,厉声吼道:“是谁不讲理?渡船又不是你们家的,凭什么你们能渡,就不许别人渡河?”
龙伯涛况下脸道:“老头儿,这就是你无理取闹了,咱们已经包租了这艘渡船,自然须等咱们的人渡完以后,才能载你过去。”
那老头怒道:“你们由东岸过来,却让空船回去,也不肯顺便带人,难道有钱就能欺人不成么?”
柳元听得眉头一皱,连忙赶了过来,问道:“这位老人家,有什么急事,定要赶着渡河?”
老头道:“怎么没有急事?我女婿去汾阳做生意,患了重病,眼看快死了,叫人怎么不着急?”
柳元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人命关天,难怪老人家着急。”
老头道:“说的是,我就只有一个女儿,难得嫁了个好女婿,换了是你,你能不急么?”
说着说着,就要掉下眼泪来。
徐达见了,也觉不忍,便对龙伯涛道:“出门在外,总要与人方便,反正镖车已经上岸了,空船驶回去,也得一趟,就让这位老人家搭次便船吧。”
龙伯涛点头道:“好吧,算他走运!”
举手一摆,镖师们立即闪到路旁。
柳元突然道:“且慢!”
那老头已经扬起的马鞭,又放落下来,皱着后道:“你还有话说?”
柳元指一指那辆蓬布低垂的马车,低声道:“龙老大,去看看他车里是什么东西?”
龙伯涛大步上前,一手掀起车篷,探头向里望去。
“啊哟——”
车厢里忽然一声惊呼。
龙伯涛连忙缩回头来,满脸通红地挥手道。“去!去!去!”
那老头长鞭一卷,驶动马车,登上了渡船。
柳元目送渡船离岸去远,忍不住问道:“龙老大,你看见了什么?”
龙伯涛的脸红得踉关公一般,连连摇头道:“别提了,车里是个女人……”
徐达好奇追问道:“女人怎么样?”
龙伯涛尴尬地道:“她……正在给孩子吃奶……”
旁边的镖师们都忍俊不住,笑出声来。
龙伯涛瞪眼喝道:“女人奶孩子,有什么好笑的?还不快去守护缥车!”
镖师们讪讪散去,那渡船也已经离岸驶到河心了。
赶车的瘦老头忽然从车辕上跃落,笑嘻嘻道:“九妹,下来帮忙。”
车厢里答应一声,钻出一位二十七八岁的青衣少妇,向瘦老头伸伸舌头,道:“四哥,你的嗓门儿能小些吗?刚才我真担心你会和那些镖师打起来。”
瘦老头道:“镖局的人,都是狐假虎威,真打架他们也不敢。”
两人说着话,合力抽开车厢底下一块木板,露出一个活门。
然后,又拉开渡船舱底的垫板。
原来这船底下另有一层暗舱,这时暗舱里面,端端正正的放着一口贴满封条的大木箱。
车底活门恰好对着暗舱口,两人托起木箱,送入车口,仍将垫板还原,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已把大木箱装进了马车。
那少妇轻吁一口气,望着西岸笑道:“神算子啊神算子,你算来算去,就没算到咱们有这二招吧?”
瘦老头道:“别说他算不到,便是苗飞虎也还在做梦,咱们旋风十人骑言出必践,决不会让镖车渡过黄河。”
接着,又对那七名水手道:“大哥有令,不得连累无辜船户,你们等此间事完,立即发放银两,叫他们去另谋生计,不用再摆渡了。”
水手们齐声应道:“四爷放心,决不会误事的。”、不多久,渡船近岸。
东岸上的镖师们做梦也想不到这辆马车正载着镖货,大伙儿只顾险喝道:“咱们包租的船,谁答应你这老头儿揩油的?快些下来,别耽误了咱们渡河。”
那瘦老头驾着马车,从容下船,驱车扬长而去。
就在镖师们争先恐后,熙攘着上船的时候,河边菜棚内,缓步的走出一名少年书生。
这书生大约只有二十岁出头,穿一件宝蓝色的儒衫,举止虽很斯文,眉宇间却透露出精干之色。
他好像已在茶棚内坐了很久,又像是专为等候这辆马车而来,但马车由棚前驶过,他却没有现身招呼。
直到车已去远,他才施施然踱出茶棚,低着头,仿佛在地上寻觅什么失落的东西。
突然,他眼中一亮,俯身从地上捡起一块晶莹透明的琉璃碎片。
那琉璃片只有指甲般大小,看来虽然光亮剔透,却不是什么值钱之物。
但书生却如获至宝,紧紧握在手里,脸上且浮现出欣喜的笑容,目注马车远去的影子,哺哺自语道:“果然不出所料!”
随即迈开大步,循着车迹遍了下去。
马车转入一条往北的岔道,忽然加快了速度。
行约十余里,突又折而向酉,再行数里,又转向西北方,一路经过的。都是偏僻小路。
近午时分,抵达一处三岔路口——左首是条泥泞小路,通往河边;右首的车道,笔直向北。
路旁有座茅草亭子,亭内设着茶桶,桶上漆着“奉茶”字样。
那瘦老头勒住马车,一跃而下,自去亭内取条连饮了四碗,长吁道:“痛快!痛快!”
没多一会,后面吹吹打打,来了一队送葬的行列,几名力夫抬着一口高大的黑漆棺材,大声步喝道:“喂!借光,车子别停在路口上好么!”
瘦老头向地上吐了一口唾沫,道:“他妈的,路上碰见死人,霉气!”
一面骂着,一面爬上车辅,车头向左一转,竟向泥泞小路驶去。
就在马车驶动的刹那,车内那只大木箱却已卸落在地上,同时,蓬市掀处,那少妇也抱着孩子下了车,身上已换了一套孝服。
后面送葬的行列也在茅亭外歇下来,几名为夫一齐卸肩,恰巧将棺材停放在箱子上。
一名道士,身穿法衣,手持桃木剑,口里念念有词地走到棺材旁边,表面在作法念咒,实则低声问道:“九妹,得手了么?”
孝服少妇掩面假哭,也悄声回答道:“就是那口木箱子,一切很顺利,都在三哥妙计之中。”
道士笑道:“好极了,这次总算让柳元栽了个大跟头。听说苗飞虎已在黄河西岸布置了高手,正等着镖车过河哩。”
少妇道:“大哥在哪儿时’‘’”
道上低声道:“已经回谷去了,咱们也早些上路,休教大哥久等。”于是,向空划了一阵符,催促道:“起灵啦!”
吹鼓手又奏起哀乐,力夫们又抬起棺材——带着那只大木箱,向北而去。
又行五里,前面一带松林葱郁,林后便是坟场。
送葬的行列穿林而入,林子里早有一辆豪华的双套马车在等候着。
驾车的人,正是百变书生罗水湘。
双方在林中会合,那道上立即吩咐打开棺材。
棺内除了那口大木箱外,还有一副长条形的木板,足有五尺多长,板上密密地扎着十余柄鹅毛羽扇。
那少妇勿匆脱下孝衣,更换上一身大红吉服,押着那大木箱上了马车,道上则将那扎着羽扇的木板横挂在马车后架上。
驾车的罗永湘拱手道:“大哥在谷中等候消息,并且设下庆功宴,香弟兄们接风洗尘,小弟这就先回谷去,预报佳音。”
道上点点头道:“你和九妹先走,我在此等候老四老七,随后就到了。”
罗永湘又道:“四弟那辆马车,曾在渡口露过相,必须毁去,以免被人追踪,七弟跟随镖车过河,恐怕要入夜后才能脱身,接应船只都已经安排妥当,二哥务必请注意不要泄露形迹。”
道上微笑道:“我知道,最迟午夜,咱们准定平平安安回来就是了。”
罗永湘抱拳告辞,驱车出林而去。
马车驶动后,才知道那羽扇木板的妙用,木板上的鹅毛羽扇,一路擦着地面拖过,竟将车轮和蹄印痕迹,全都抹去了。
然而,他们却再也想不到,马车驰过,道路上的每隔数丈,便多了一小块琉璃碎片。
琉璃碎片体积虽然很小,在有心人眼中,却无异一盏耀眼的指路明灯。
路上多了一粒琉璃碎片,谁也不会注意,当然更不会有人去揣测那些碎片由何而来。
行行复行行。天将傍晚,马车驶到一条小河边。
河上有座桥,足可通过一辆马车。但罗永湘却一带组绳,将车驶入河水中。
敢情这条河的河水并不深,河床又是坚硬的石板,马车竟涉水而行,循着小河向上游驶去。
小河两岸翠竹环拥,花树成林,车辆在河中驶过,宛如行经林荫道上,令人心旷神恰,油然而生出尘之感。
河水尽头,是一座幽静的峡谷,小河由两山挟峙下婉蜒流出来,河道也就是出入山谷的唯一通路。
马车溯水而上,经过谷口峭壁时,隐约可见石壁上髅着七个龙飞凤舞的行书大字——
“桃花源头是儿家”。
车厢内的小孩,不知为什么忽然啼哭起来。
那少妇推开了车窗,将孩子捧到窗前,一面轻轻拍着,一面哄道:“毛头别哭,你瞧,咱们已经回家了。”
罗永湘笑道:“这孩子鼻子真灵,他正是知道快回家了,嗅到他娘的奶香才哭的呢!”
正说着,峭壁顶上已响起雄浑的号角声。
马车穿过谷口,两岸早已亮起无数灯笼火把,刹时间,欢呼雷动,鼓乐齐鸣。
掌灯的都是壮男健妇,那些吹奏乐器的,却全是肢体畸形残缺的儿童,最大的十四五岁,小的只有六七岁。
另外还有大批幼童,由几名年轻妇女照拂着,都在岸旁列队欢迎,一双双小手,拍得震天响。
这盛大的欢迎场面,既热闹,又感人,更特别的是,欢迎队伍全由小孩子组成,为数足有五六百名之多。
罗永湘慌忙驱车登岸,从车辕上跳了下来,红衣少妇也抱着孩子含笑下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