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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清慢慢走到夏荷衣面前,凝视着她:“姑娘,你为什么来我云仙画舫?”语气之中没有了方才的友善,转为冷厉。
夏荷衣看了看叶听涛,有些害怕:“我……我不知道这里是你们的地盘,我以为萦波船主要杀我,所噎…”叶听涛上前道:“舫主,我师不懂江湖规矩,并非恶意挑衅,请不要误会。”
陈清的脸并没有缓和,五年之后,已不再是她看别人的脸:“你的师?那你该好好管教管教她,好不容易相见一次,又被她搅成这样。”叶听涛道:“我自会将她送回师门,这次与楚姑娘来是另有要事,要与舫主相商。”
陈清目光一转:“送回师门?叶公子,虽然云仙画舫不是什么大帮大派,但也有自己的规矩,杀了我萦波船主,岂是一句道歉可了?”
夏荷衣忍不住道:“我不是有意杀她的!”楚玉声急忙碰了碰她,陈清却冷笑起来,笑得一如凤栖梧那般充满压迫之感:“真是个小娃娃,你不是有意杀她,她也已经被你杀死了,难道说了这一句,她就会活过来?”怒火自尾音发散而出,叶听涛一凛。
是什么样的历练与搏杀,让这个五年前自怜自伤的委婉子变成了如今的老辣模样?没有易楼作为依靠,她又是怎样才能在五年内创立云仙画舫,遍布汁大湖?……五年之间,人事已变,让人徒生沧桑之感。
“舫主,那依你看,要如何呢?”楚玉声放缓了声音道。一旁的侍都向夏荷衣怒目而视,陈清冷然不语。夏荷衣见众人都不说话,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我杀了她,就要为她偿命,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她似乎是故意这样说,但并没有人接口。
“倘若杀人都要偿命,那么这里的所有人都该死。”沉寂了很久,叶听涛用比岩石更坚硬的声音说了这句话。陈清紧绷的脸微微一动:“的确,但在我的底盘,杀了我的人,如果我放了她,岂不是颜面扫地?萦波是我的,若是草草了事,我焉能对得起她?”
叶听涛道:“那么舫主就说一句,究竟要如何?只要你不杀我师,任何条件都可以答应。”
陈清思量了片刻:“我有一个办法,不杀她,但是,可以让她偿命。”夏荷衣吃了一惊,待要说话,楚玉声急拉了她一下。
“……请说。”叶听涛道。
陈清从怀中取出一颗红的药丸,亮于众人面前:“这个,是我云仙画舫密传的八石丹,炼制之法绝不外传,凡有犯过失的舫中弟子必须服食,服后会有一生一死两种结果,要七日后才会知晓,一切全凭运气。”
“你是说,要我服这个八石丹?”夏荷衣脸发白,叶听涛断然道:“如此倘若她服后死了,不一样是杀了她?”
陈清面不改:“但若不死,就已算是偿了命,萦波之死也一笔勾消,就看她造化如何了。”
“不行!”叶听涛握剑的手紧了一紧,“她是我的师,无论如何也不能行此险招,陈姑娘,我一再与你商量,只是念在旧日相识,请你将八石丹收回吧。”
陈清媚然一笑,目中泛出极冷的光:“这么说,叶公子是打算一路杀出去了?你可不要忘了,这里是玄武湖,不是陆上,就算是皇帝,要想回去也还得问我同不同意。只要我一声令下,所有的画舫都会朝这边过来,我知道你的剑法很厉害,但要带着两个子全身而退,只怕……”
楚玉声见两边僵持,想上前说间化解之话,毕竟此事尚有转寰余地,夏荷衣却突然冲上几步,一把抢过陈清手中的八石丹,叶听涛不及阻止,她已将八石丹吞了下去。
“荷衣!”叶听涛抓住她的手臂,可是已经阑及了,夏荷衣看着他,眼中又有泪光浮起:“师兄,我只是想来找你,我不是有意杀人的……”
杀人。听到这个字眼,叶听涛怔了一怔。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杀过多少人了,自从走出玄珠心境,他几乎每天都在杀死别人、不被别人杀死中度过,这个字眼对于他来说早已不必去提。可是夏荷衣却把它看得如此严重,在此之前,她从未离开过太岳山脚,也从未杀过一个人。
叶听涛蓦地心软了,他黯然道:“你何必如此,留在玄珠心境,不是很好吗?”夏荷衣流泪不语,楚玉声望着他们,也没有说话。萦波画舫中忽然一片静默,似乎所有人都为那“杀人”两个字停顿了一下。
“好了,既然服下八石丹,那么叶公子和楚姑娘,还是我云仙画舫的贵客。”陈清转向舫中的所有人,脸缓和下来,“厚葬萦波,就在这樱洲之上准备三间客房,明日,一切如旧。”
楚玉声默默地看着陈清,忽然觉得有些无力,这个子已然不会露出任何破绽,但这份强硬,却无端的让所有人与她相隔千里。此时的夏荷衣紧紧跟在叶听涛身边,清秀脸庞上泪珠如同荷叶沾露,不染纤尘。那双手不曾沾过任何血腥,而她,早已不记得多少次梦中为那年幼的一瞬间狠心而神伤。叶听涛的视线却落在幽暗的玄武湖上,凝眉之间,深而无底。
“舫主,孟公子请新来的客人去樱洲相会。”不知何时,樱洲而来的侍已然走了进来,躬身道。
第三卷·万里西风瀚海沙 第四章 剑如柳,风雪华衣
樱洲海在极冬之境不可得见,只余百丈回廊供人怀想。夏荷衣已被菱叶带往客房,临走依依不舍,叶听涛平素不善劝慰,还是楚玉声将她说服回去。夏荷衣走后,楚玉声也想回房,叶听涛叫住她:“你不去见孟公子吗?”
楚玉声回过头来:“不知怎么的有点累……算了,还是一起去吧,也几年没有见过他了。”叶听涛却没有立刻往回廊观湖台而去,反是望着她:“……玉声,七日之内,可能还要奔波,荷衣的事不能坐视不理……留在玄武湖的这两天,你先好好歇一歇。”
楚玉声沉默了一会儿:“我知道,倒是你……罗境主去世了,你也不要太过伤感。”叶听涛目光一暗:“……我的确是没想到,匆匆回去,竟然是见师父最后一面,他沉疴多年,其实也早已……”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走吧,这些事多说无益,现在只有将师父的遗命继续完成,才不愧对于他。”
楚玉声点点头,两人并肩沿回廊走去,玄武湖之寒冷而安静,偶尔有提着宫灯的侍走过,便向他们欠一欠身。幽幽深蓝、回廊百折,像一段漂浮在暗中的记忆,远处画舫中歌舞依旧,观湖台上,一个华衣背影凝立在中。
衣若流雪,双手背在身后,这种姿势似乎只有他能做得如此自然,流露着几分傲气。圆转如意,游离于尘世,一如当年离去时的潇洒身姿。
“孟公子。”楚玉声在那身影后面站定,眼中微微有了笑意。
孟晓天回过身,清俊溶苍白的脸让眼前两人吃了一惊。那对星眸虽仍如旧璨然,眸中神光却有些微的暗淡。
“来了?”孟晓天不理会两人的目光,笑了笑,“听说你们和陈清闹得不可开交,忍不住好奇,就约你们见一见。”叶听涛与他一晗首,楚玉声道:“孟公子,你怎会在此处?”
孟晓天道:“算是巧合吧,‘白衣剑士’崔谦已死,我托飞鸽帮约了断雁,若收到讯息,就来此相会。”
“崔谦已死?”叶听涛吃惊道。
孟晓天转身望着沉暗的玄武湖:“几天前我在淮安城找到了他的行踪,但我到那儿时他已经死了。杀他的人救在他的尸首边。”语气淡然,眉间却有沉意。
“是不是……萝?”楚玉声道。
孟晓天点头:“怎么,你们认得她?”
“半月之前,她在关外的贺兰古径杀了鸣风山庄的卫二公子。”叶听涛面有些凝重,“但卫公子死前透露藏剑地点是在玄武湖底,所以我和楚姑娘才会来。”
孟晓天呆了一呆:“这么说,这个子是在杀人灭口?”楚玉声望着他:“看来是如此,孟公子,你与她交过手吗?”
孟晓天微微一笑:“交过手,并且还吃了点亏。”叶听涛不疑道:“以你的功力,怎会吃萝的亏?”
孟晓天眼中有些自嘲之意:“大概是一报还一报吧,我曾扮成断雁伤过风年,那天和萝打斗,她快要败时风年突然出现,我一时闪避不及,被他摆了一道。”叶听涛顿时想起那日汉水船中重伤汉子所说的话,一时未答。
楚玉声瞧孟晓天脸灰白,口中虽说得轻巧,必定伤得不轻,道:“孟公子,你可曾看过大夫?”
孟晓天目光在她脸颊上流过:“不碍事。可惜我没能从崔谦手里得到那颗腊丸,也就无从去找那把剑的下落。”
叶听涛道:“杀死那几个与易楼定过契约的人,无非不想让重天冥宫以外的人找到剑,可是以冥宫之力若能将六剑集齐,当年又何必大费周折?”
孟晓天摇头道:“此事我也未曾想透,我约断雁来,一则是想问问‘蜀中双刀’韩北原的生死,二来,也是想知道以风年和萝如此行事,断雁该处在其中的什么位置。”
“那……断雁会来吗?”楚玉声问道,“七日之内若是他不来,我和叶大哥恐怕也不能留在玄武湖了。”叶听涛望了她一眼,楚玉声报以微笑。
“哦?怎么,你们还有事?”孟晓天看见了楚玉声的微笑,清淡的目光无声地一颤。
叶听涛也不隐瞒:“不错,今日我师无心之失得罪了陈舫主,被迫服下了云仙画舫的‘八石丹’,七日之后不知是生是死。所以,在这七日之中,必须找到解救的办法。”
“你师?”孟晓天双眸微微一眯,“是紫霄玄真派的人?”
“……不错。”看着他的目光,叶听涛忽然想起这个人只差一点,便是易楼之战最大的赢家。虽然受伤,眼中的犀利却分毫不曾消减。
“不必着急,我约他的期限是明日午时,他要是不来,表示他的立场也有了改变。”孟晓天收回眼神,“往后如何,还是未知之数。”湖风吹动三人的衣衫,叶听涛不觉如何,楚玉声却是有些瑟缩,孟晓天微微一笑:“楚姑娘是否觉典了?不妨先去歇息。”
叶听涛见她眼皮低垂,样子有些疲倦,亦道:“玉声,你先回客房吧,湖上风寒。”楚玉声当真是有些倦了,湖风吹得她鼻尖冰凉:“好,你们也不要太晚了,断雁不会挑在三更半的时候来的。”
孟晓天微笑道:“那可未必,断雁怕麻烦,黑里也好避开那些眼尖的人。”楚玉声一笑不答,向他们晗首示意,转身去了。孟晓天望着她飘动的背影,嘴角的一点微笑渐渐淡去。
“你可知道,这玄武湖有什么关窍之处?”叶听涛往观湖台的边缘走了几步,极目远眺。孟晓天走到他身边,声音有些虚浮:“剑在玄武湖底,除了去问陈清,还有别的办法吗?”
叶听涛沉默了一会儿,湖面上数十座画舫彻灯火不熄,整个湖面都在画舫的网罗之中。但他没来得及回答,就发现孟晓天的身形突然晃了一晃。他侧过头:“你没事么?”
孟晓天笑了笑:“叶大侠,几年不见,你倒是有人情味了。”叶听涛注视着他:“风年的功力不弱,你如此不当一回事,只怕吃亏更大。”孟晓天摆摆手,刚想说什么,却是蓦的一声咳嗽,手按着胸,嘴角有鲜血流下。叶听涛吃了一惊:“你……”孟晓天不语,从怀中取出丝帕缓缓拭去血迹,微微冷笑:“看来,我还真是低估了他。”
叶听涛沉默了片刻:“在你眼里,只有断雁是对手吗?”孟晓天望向他:“亦敌亦友,非敌非友,可敌可友。对我来说,你们几个都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