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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之前,薛灵舟曾于烟霞步道与莫三醉琴剑相斗,莫三醉用的便是这曲《广陵散》。薛灵舟只略记得些曲中之意,勉力察之,但觉此阵在四舍弟子手中齐弹,虽曲调无异,但风舞、泉泠二舍所司不过连缀其愤慨激昂之音,如同守御,而云栖、雁回两舍振音极具攻击之力,他若有所思,却见叶听涛身形飘忽,双目紧闭,心中不奇怪。叶听涛的剑一出鞘便几乎没有落空的时候,但这一,在他招招之中都有只攻不守,但求取胜之意,这不像是叶听涛所为。但于此境地,薛灵舟亦不及细想,直抗过‘冲冠’一章后,落霞山为琴剑之力包围,便似一道屏障将整座山罩于其中,山音与琴音相合,声传百里,一时四野乡人于梦中惊醒,不知其故。
约莫过了一盏茶时分,这广陵一曲渐入刺杀之章,风舞、泉泠向后退去,云栖、雁回似双龙奋起,云栖之力愈是强劲,显然又有琴师自舍中而出,加入了战局,叶听涛不出一语,与薛灵舟两人双剑织成一道剑网,但亦只勉力抵抗。此曲为古曲之中极少的肃杀之气弥漫,但最为锐利的也便是这刺杀一节,若再不能制敌,其后便渐渐低落。薛灵舟剑力不及叶听涛,多以固守姿态,倒恰是合了这以静制动之意。叶听涛心中想的却是这阵名为五音之阵,但至现在也只四舍弟子迎敌,凌风琴台自传音阵动之后便再无响声,他心念一动,睁开双眼,怒灵剑之力媚跃过战圈,一鼓作气向山顶琴台袭去。
果然一招既出,云栖、雁回之中琴音尽皆一动,反转攻势,向怒灵之力追击而去。薛灵舟在旁相护,见势心中一喜,方趁势一击,借力斩其后路,只见桦林之中人影一闪,一幅蓝衫露了出来。
自阵之始,山间便是只闻其音,不见其人,这时忽然有个身着琴馆蓝服的男子走出,薛灵舟心中甫惊,剑路便是一迟。瞬息之间,得胜之机已过,怒灵剑剑意直击琴台,琴台上有人拨弦回应,指力极为浑厚,其下四舍亦起相护,薛灵舟叫得一声“大哥!”,叶听涛眉头紧锁,终是不得已回剑。
这时广陵一曲即将止息,四舍之力逐渐回拢,胶着之际,突然一声雷鸣般的琴音自整座山中轰然而响,只震得楼阁微微抖动,显是四舍弟子齐力一击,叶听涛未觉如何,薛灵舟然堤防这一声巨响,只觉得耳中一滞,眼前叶听涛的影子一瞬之间消失,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飞沙走石之中,蓝衫男子轻抚其琴,宛如一叶扁舟,虽飘摇覆,却始终不灭,直至《广陵散》曲终。琴台并无第二声号令传出,五音阵息,琴声自山林之上渐渐下沉,如雾蔼散去,直沉入巍巍落霞山中,余音袅袅,为泥土所吸收,终于也化散不见。叶听涛定了定神,微微喘息,不管这蓝衫男子是何人,五音阵既息,此事或许便有转机。他一回头,却见原先薛灵舟站立之处已然空无一人,就在这方才一音震动中,已有什么人如风絮掠过,将他带离了琴阁外。
“看来,我还是来晚一步。”那蓝衫男子收手抱琴而立。
“……你是何人?”叶听涛回首,冷然道。
“琴馆中人。”蓝衫男子道,“我奉馆主之命,来带薛灵舟,未料他已为人带走,此去便是福未知了。”
“馆主?”叶听涛道。
“是。在下莫三醉,见过叶兄。”蓝衫男子拱手。
“不明敌友,如何称兄道弟?”叶听涛冷漠地看着他。
“敬佩阁下剑力,何故相疑?”莫三醉微微一笑,“适才若非馆主罢手不奏,你与薛灵舟早不能支撑至今。”
叶听涛依然没有什么表情:“若真要如此说,群起而攻也无甚光彩。”
莫三醉笑道:“此阵并非馆主发动,而是受迫不得不为,馆中弟子也并不知其因,请见谅。”若他走近几步,便会发现叶听涛的脸有些异常的苍白,只是月影幽幽,半遮了视线。
“受谁之迫?”叶听涛注视着他。
“实不相瞒,是受后山宁前馆主所迫,要于此山腹之地将你二人杀死。”莫三醉道,“但不知怎么的,她好像临时改了主意,又命人将薛灵舟带走了。”
叶听涛道:“你怎知是宁馆主派人将他带去?”
莫三醉一笑:“此人与我一路竞赛脚力,终还是领先了一步,你不知馆中之事,才会有此一问。”
叶听涛道:“此事可拥由?我入山阑为了别的目的,但薛灵舟这个人你们然能留下。”
莫三醉道:“这个我也不大知道,宁馆主喜怒无常,总是让人猜测不透。”
叶听涛听罢思量片刻:“敢问阁下,可认得一个名叫楚玉声的子?”
莫三醉道:“认得。”
“可否告知她的底细?”
莫三醉摇头道:“她从来便是由宁馆主亲自教导的,我虽曾在云栖舍,但也只有数面之缘。”
叶听涛道:“我与薛灵舟因楚姑娘游说,前篱访薛兰姑娘下落,未料馆中竟将另一拜师子白茉尸体施术化为薛兰之貌,交予薛灵舟,故来山中一探。”
莫三醉道:“这琴馆中俱是耳目极为灵便之人,你们两人一进山馆主便知道了,是以面上仍需发动阵法,但暗中派我前来接应。”
叶听涛道:“馆主何故相助?”
莫三醉道:“馆主与楚姑娘乃是旧交,不愿见其兄为宁馆主所杀。”
叶听涛一惊道:“你说什么?”
“……罢了,我敬你是个英侠,便告诉你吧。”莫三醉一叹道,“你们来此山中寻薛兰,那是一生一世也寻不见的。”
“为何?”
莫三醉道:“她早已死了,六年之前,为楚玉声所杀。”
叶听涛凝视着他:“既然如此,你怎说楚玉声是我义弟之?”
莫三醉道:“……这个我也不清楚,但宁馆主曾如此说过,我所知道的已都相告,余下的事便不得知了。”
叶听涛望着他,见他神坦然,但言辞之中又有闪烁,他也不多问,便道:“多谢相告,我这便去寻我义弟,今日之事,必当报答。”
莫三醉笑道:“要报答不难,只需你举手之劳。”
叶听涛道:“怎么说?”
莫三醉正道:“与我一决高下。”
叶听涛怔了片刻,剑眉扬起:“你说了这许多话,就是为与我一斗?”
莫三醉摇头笑道:“你这人心中疑惑当真甚多,不过,也可以这么说吧。”他一声长笑,霜鸿琴一振,退开几步。叶听涛并没有出言回绝,他方才激斗一场,按理此时已下了一筹,但碧海怒灵剑剑尖指处,这冷漠剑磕脸上竟露出些许肆意的笑容,在那笑容中,又有一股自内心而发的汹涌之意。莫三醉凝神应战,轻抚琴弦,袖摆飘飘挥动,弦音沉沉,似舟上行步,并无浓重的肃杀之意,然而仿似狂士醉酒,步态踉跄,琴音之中虚虚实实,内劲吞吐变幻,一时无定。
这是晋人阮籍一曲《酒狂》,虽不甚凌厉,但也似醉酒之状,浑不经心,极具后劲。叶听涛辨其曲意中乐律流动交错之机,一剑直进,怒灵呼啸,如狂龙掀起巨浪,向莫三醉袭去。
莫三醉精神一振,指随意动,酒狂之态顿生,借其步履不稳,以手推松之意,将琴曲攻守相联,一时五音琴阁之前,又是内力奔腾,莫三醉琴意起伏,叶听涛剑气狂澜,两人恰是斗得丝丝入扣,彼进我守,违彼退,远远看去,便似一人舞剑,一人弹琴,衣袖翩翩,风姿卓然。
忽然之间,叶听涛脚下一个踉跄,随即站稳。但这一瞬逃不过莫三醉的眼睛,他只觉叶听涛虽然剑招丝毫不停,但似乎气力有些急促,他向叶听涛脸上望了一眼,只见他脸忽然之间变得惨白,眉头微蹙,仿佛在暗忍疼痛。
莫三醉心中起疑,手上缓得一缓,叶听涛剑气攻入,触动音律,莫三醉一拨弦,一股内劲击在叶听涛右肩之上。他停手罢斗相询,却只见叶听涛身子晃了几晃,鲜血自右肩洇出,片刻浸透了衣衫。
莫三醉不疑惑更甚,心道不过用了三成功力一击,怎会伤他如此之深?莫非他来此之前便已受伤?叶听涛还再斗,然由得以剑驻地,跪倒下去。他催动全身潜力,奋战至今,早已是凭一股精神兀自支撑着,此时又与莫三醉斗了片刻,右肩遭此一击,突然之间劲力衰竭。莫三醉大惊,起身相扶,只见叶听涛额头冷汗涔涔而下,显然有伤在身,他顿时心中懊悔,道:“你……你怎么受了如此重伤还与我相斗?”
叶听涛咬牙不语,眼前阵阵发黑,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一股虚浮无力的感觉从他的脚底迅速升腾,袭遍全身。他忽然心中苦笑了一下,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如此。就如当初阴山之役一样,其实那根本与他无关。
或许是年少之时仗剑江湖的梦想,而今却似一片洇湿的墨迹消失在金戈铁血的茫茫杀戮里。削金断玉的神剑负于身后,连带着那个在江湖中盛名不衰的传说,八荒末世,流转千年。薛灵舟的微笑,江离消失的那片泥土,雪原之中沈若颜泛着紫的眼眸,楚玉声的一晗首,在这一刻盖过了一切,连绵成了模糊的长音,回荡在他的耳中。
最后一眼是莫三醉扶着他的手臂,蓝的袖子磕在他的额头上。叶听涛失去了知觉,只于这一瞬间,他觉得莫三醉似乎是可以信赖的,倘若他心中有杀念,此刻自己已不在人间。怒灵剑的光芒渐渐熄灭了,血光淡去,又恢复了碧绿通透的颜。
薛灵舟醒来的一刹那,耳边如有十台大炮齐鸣,直震得他耳鼓突突地跳,脑中一片浑沌。他觉得自己一定是聋了,在如此琴音下坚持了那么久,神仙大概也得聋了。他躺在那儿,动了动,想站起来,只觉得头重脚轻,毫无办法。不知过了多久,他耳边的轰鸣声才渐渐轻了下去,身下有凉凉的露水,浸润了手指。他睁开了眼睛。
晨清寒,山林寂寂,有一行白雁在视野边际飞过,消失无踪。非常安静,连山音也变得淡淡的。他慢慢坐起来,手里仍然握着乌鞘剑,手指紧紧扣着剑柄,大概是死了也掰不开的。乌鞘剑之魂,已然融入他的灵魂中。他四顾,是一片茵茵的草地,已过去,但无论是凌风琴台、山中四舍,还是五音琴阁,都没有一点声响。他几乎怀疑自己还是不是在落霞山。
“你醒了?”一个人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薛灵舟明白自己并不是因为聋了才听不真切。他回头,一人迎风立在草地之上,琴匣放在身边。他细看那人容貌,觉得有些熟悉,但一时想不起来。
“你是?……”他问。
那人嘴边露出一点笑容,很淡:“泉泠舍著有一面之缘,薛少侠忘了?”
“啊!”薛灵舟顿时想起:“你是那云栖琴师?”
那人点点头,动作也是淡淡的。薛灵舟道:“我大哥呢?”
云栖琴师道:“未及相顾。”
薛灵舟又道:“这是哪里?”
“后山。”云栖琴师静静地看着他。
薛灵舟道:“……为何带我来这里?”
云栖琴师道:“奉命而来。”
薛灵舟道:“奉命?”
云栖琴师不答,道:“你是洛阳薛家的人?”
薛灵舟道:“不错……尊驾可知我薛兰的下落?”
云栖琴师转身在草地上走了几步,衣袖在晨风中微动:“世上可说有薛兰这个人,又可说没有。”
薛灵舟道:“……为什么?”
云栖琴师道:“因为她已改名为楚玉声,除此一人之外,世上再无薛兰。”
“……”薛灵舟呆住了。
云栖琴师叹了口气,吟道:“杳杳灵凤,绵绵长归。悠悠我思,永与愿违。万劫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