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茗儿被他的神情惊了一下,顿时醒悟:“啊,少爷,小的多事了!玉声姑娘不过来了半个月,她的事都是下人们嚼舌头嚼出来的,老爷平时只偶尔来听她弹琴,到今天就已三天没见她了呢!”
薛灵舟不理他,沉默了一会儿:“查过她的来路吗?”
茗儿道:“这小的就不知道了,只听跟随老爷去楚大人府上的家人说,她的琴艺是落霞山潇湘琴馆所授,琴技出神入化,不过小的也听不懂,恰恰是对牛弹琴了。”茗儿打了个哈哈,眼神探了探薛灵舟,但似乎无甚效果。
薛灵舟凝眉沉吟了一会儿:“你说她叫玉声?”
茗儿忙道:“是啊,玉声,楚玉声,一听就是仙儿的名字。”
薛灵舟“嗯”了一声,不再说话。在水阁中传来的琴声已如落叶栖地,最后一点余音也消褪无踪,蓦然又起了“铮”的一响,如人语一般,似在向薛灵舟致礼。这一下之后,终于完全止息。薛灵舟胸中起了一种异样的感觉。池中水禽扑嬉,撩出一阵水声。他望向清池环绕之中的在水阁,望了好一会儿。
“少爷,您要去见见玉声姑娘吗?”
“……已深,不必了。”薛灵舟道。他转身回进屋内,又向母亲灵位拜了一拜,便与茗儿离开了西园。他的卧房离薛翁主房不远,薛翁房中灯火已熄,他遣了茗儿自去睡了,回到房中,坐在椅上不语。
次日清晨,茗儿脚步声急急而来,带着些不安。过了一会儿,声音响起:“少爷,可起身了?”
薛灵舟坐起来,应了一声。
茗儿走进来:“少爷,去寻的阿福已回来了,不敢直接回秉老爷,托我带话给少爷。”
薛灵舟走下:“怎么,没有找到?”
茗儿道:“若是找到,定已带回来了。阿福说,他去了何大人府上,据何家少爷说,的确去过何府,只是……她是去向何家少爷辞行的。”
“何家少爷?”薛灵舟不解,“兰儿与他相熟吗?”
“嗯,那是少爷走后的事儿了,有一回老爷拜访何大人时带了一同去,到了那儿,闻知何家少爷也好琴道,顿时大喜,一来二去便成熟人了。”茗儿答道,见其模样,可知薛兰与何少爷之事早已是合府皆知。
“……”薛灵舟蹙眉,“那何家少爷有说兰儿是去哪儿?”
“既与他串通过,他自是不肯说的了,阿福也没办法,总不成上拳头吧,这何大人也是,听说此事,只是在一边捻着须笑。”茗儿愤愤。
薛灵舟道:“……我知道了,一会儿我自会去与爹说,你让阿福先去歇歇吧。”
茗儿领命而去,薛灵舟在房中站了一会儿,朝阳已遍洒庭院。他自梳洗了前去寻找薛翁,却被家仆告知薛翁已去在水阁用膳,并嘱让他荔同去。薛灵舟怔了一会儿,心中发闷,遣了家仆,一步步向西园走去。
这在水阁是薛家庭院之中最为优雅之所,因建于池塘之畔,故名“在水”。楼阁分为两层,窗前垂柳挂下,窗外池鱼游曳,景绝佳。在薛灵舟记忆之中,要进入这个楼阁是需要绝对噤声的,他的母亲最厌嘤,一点点嬉闹之声都会让她皱眉。他和兰儿因此缘故,一直便不常来这儿,甚至整个西园,都不是他们闲步之所。
而如今,西园尚未走出斯人已去的哀伤,满园星星点点的寥落之,在水阁中,却已传出悠悠琴曲。薛灵舟站在楼阁门廊前,站住了。白纱帘如裙裾轻柔飘动,他看见他父亲坐在一张几案之后,举杯轻酌。隔着窗格内挂着的纱帘,一个子的身影袅袅而坐,素手轻抚琴弦,翩翩音律飞动而出。
他认得这首曲子,不过是平平无奇的《妆台秋思》。他倾听了一会儿,并不现身,但没有察觉曲中有什么内力隐动,琴曲倒是奏得古意内敛、甚是怡人。他又站了一会儿,终于走了进去。
“来了?”薛翁神情有些不自然,咳了一声。
“嗯。”薛灵舟应道,望了一眼弹琴子,只见她一双明眸低垂着,仍旧奏曲。虽掩了脸,只露出一双眉眼,但已如山秋水,可以想见其貌。薛灵舟一顿:“是玉声姑娘吧。”
子未答,只晗首,右腕一揉,琴曲终了。薛翁忙道:“你已知道了?”
薛灵舟在父亲对面的几案边坐下,不动声:“是啊,昨茗儿告诉我了……特来拜见。”
薛翁有些尴尬,饮茶借过。楚玉声于面纱之下隐隐一笑:“不敢。”
薛灵舟眉间一动:“咱们见过面吗?”
楚玉声仍不抬眼:“公子说笑了。”
薛灵舟便不说话,只顾自拿起案上碟中的糕点,送进嘴里咀嚼。薛翁放下茶杯:“灵舟,我也未亲自与你说知,这位玉声姑娘琴艺卓绝,我将她请回府汁是为了给兰儿作先生。”
薛灵舟咬着一块豌豆糕,那是他母亲素来爱吃的。
薛翁凝眉:“灵舟。”
薛灵舟将豌豆糕咽下:“是,爹。”
薛翁不答,却看了看楚玉声,见她低了头调试琴弦,并不理会父子俩,只得道:“等你回来,让她也一起住在西园吧,反正园子也是空着。”
“……她回不来了。”薛灵舟沉声道。
楚玉声神一动,但不开口。薛翁的脸变了。
这日天晴好,薛府中仆人们都已起身,各自忙忙碌碌。唯独在水阁因四周木遍植,十分幽静,又加所有窗格之上都挂有纱帘,更只能见隐隐人形,无法细窥。只见阁中二人对坐,一人低头咳嗽,声音在静园之中狠狠振颤。弹琴子手抚琴弦,并无琴声传出。过了一会儿,薛翁急步从在水阁走了出来。
薛灵舟望着父亲背影,无声地叹息。倾倒的白瓷茶杯滚落到地上,把榻席洇湿一片。薛灵舟回过头来,与楚玉声的眼神撞了个正着。两人对视了一下,楚玉声低下头:“公子不必过于担心,吉人自有天相。”
“……姑娘是何时到何大人府上的?我父与何大人相交甚久,怎的之前从未相识?”
“自是无缘吧。”楚玉声淡淡地道。
“那梦家少爷呢?你可与他熟悉?”
“略有交情,不过琴道。”楚玉声抚摸琴弦,纤指游离。
“……姑娘见过我小了吗?”
楚玉声微有不悦:“令心系江湖同道,未肯拜师于我,并未见过。”
“……如此叨扰了,告辞。”薛灵舟起身。
“……不送。”
当日下午,薛翁与同薛灵舟一起前往何府。这何大人乃洛阳督察,颇有爵,与薛翁交情甚深,他见二人前来,满面风迎入府内,薛灵舟四顾厅堂,见何家少爷立于堂侧,两人一照面,何家少爷吃了一惊。原来两人已有数年未见,彼此容貌身形虽未大改,但甫一见面,仍是不免惊奇。
当下薛翁说明来意,以何翁情面,使何家少爷说出薛兰去往何处。何翁团团和气地与薛翁说了一会儿,却总是未曾包庇过薛兰之事,亦不知她去往何处,言辞之中毫无破绽,何少爷对何翁所言亦是点头默认,并不多一语。众人一时无话,何翁见势又含笑劝导薛翁一番,薛灵舟见何家水泼不进,或许真是并无所知,也只得作罢。黄昏之时,薛府众人闷闷而归。
当,家人前来传话道玉声姑娘请薛氏父子前往在水阁进晚膳,薛翁一踌躇,望了望薛灵舟,见他并无异议,遂与前往。
其时华灯初上,父子二人行至在水阁,只见其中灯火荧然,屋中换了方桌,一席精致小菜,杯盏铺开,显见得准备甚足。薛灵舟未置一语,便即入席,让薛翁于上座。背后轻盈的脚步声响动,楚玉声身形一晃,自转角处下楼。薛灵舟向上一望,见她一袭淡粉衫子,袖摆极长,游龙一般,他望见她并未蒙上轻纱的脸,只觉双眼一,说不出话来。
恍惚记得多年之前,也是这样一个暗,自己和父亲、兰儿来到在水阁,这般坐在这里。母亲从楼上走下来,精心梳妆过后,她略有年岁的脸仍如芙蓉一般明动人。灯烛影动,碧钗流光,年少的薛灵舟望着自己的母亲,幽幽暗在她抬手之际自袖中挥散而出,于鼻端飘行而过,用力一嗅,又了无踪迹。母亲冲他和兰儿笑笑,坐在父亲身边。而此时,楚玉声盈盈一笑,如初绽,两番情景隐隐交叠,竟不辨真幻。她向薛翁父子福了一福:“久等,见谅。”
薛翁见她终于摘去面纱,不由愁闷微散,也笑了笑。薛灵舟兀自未曾回神,呆呆望着楚玉声。怪不得初初见面,不过与她第一次对视,便觉那双眉眼如此熟悉,他不由得道:“姑娘,你真像一个人。”
薛翁见他如此,只捋须微笑。薛灵舟恍然,但心中又有些隐隐的疙瘩,暂且压下不提。
当下楚玉声翩然入座,一室烛火轻轻抖动,当真是人如玉。薛翁与薛灵舟都暂且放下薛兰之事,说些轻快的话彼此宽慰。席至中途,楚玉声道:“听说薛携琴离家,不知有无消息?”
薛氏父子听得此话,都沉默下来。薛灵舟道:“方才去了她最后出现的何家,但无所获。天地茫茫,这番要寻她,可是难了。”
楚玉声望了望两人:“薛家可当真是习武之家,于琴一道一窍不通。”
薛灵舟道:“此话怎讲?”
楚玉声一笑:“通四艺的人都知道,放眼当今天下,论琴艺,首推落霞山潇湘琴馆,能让薛弃家而去的,又怎会是什么无名艺人?”
薛氏父子对望一眼,薛翁道:“倒是听说过潇湘琴馆,有唐以来,此琴馆为各路琴会之首,朝庭每年选乐师,都首选馆中弟子。”
楚玉声眉间透出一丝清冷冷的傲然:“自我出师门,还未遇到过能与潇湘琴馆相抗的琴会,薛既然如此痴爱琴道,自不会无所闻知。”
薛灵舟点头:“我行走江湖之时,曾听朋友提起过,说这琴馆并不奇在年代已久,而是创馆的琴师出身武学世家,且悟极高,一生浸琴武两道,竟合而为一,使琴成为一件利器,伤人于无形。”说着他看了楚玉声一眼。
楚玉声嫣然道:“前奏琴相抚,可将公子吓着了?”
薛灵舟一怔,也笑了。
楚玉声望着他:“琴终究是琴,琴武之术也是先代馆主无意之中练就,领悟起来又难,我也并没学会多少。我的师父曾经说道:习琴之人心须静,传授琴武,只因怕馆中弟子手无缚鸡之力,将来恐为武人所欺。”
薛灵舟点头:“江湖险恶,如姑娘这般弱子确难行走。”他转而又向薛翁道:“既然玉声姑娘也是出身落霞山,那兰儿为何不拜她为师呢?”
薛翁叹道:“你有所不知,玉声姑娘是半月之前进府的,那时兰儿终日闷在房中,也不知在干些什么,如今想来多半是筹思离家之家吧。我同她提过几次拜师,她也不应,只得暂时拖下来了。”
楚玉声微笑:“或许薛认为亲往琴馆学艺,要比跟我这个江湖艺人学所得要多吧。”
薛翁斥道:“这丫头真是鬼迷心窍了!当初真不该放任她去学琴,到今酿出这等事来。”
薛灵舟劝道:“爹,您无须焦急,明天孩儿便往落霞山一趟探访,若兰儿当真在那儿,定然把她带回家来。”
楚玉声望着父子二人不语,稍顷道:“我陪公子一同去吧,我是琴馆弟子,可为引见。若是生人,守山门的弟子多半不会放进来的。”
薛灵舟大喜:“如此多谢玉声姑娘了!”说着举杯相敬。
楚玉声微笑:“不妨事。”
薛翁眼见得他二人如此,薛兰之事又眼见有了些眉目,不觉心中宽慰。晚膳即终,二人辞别楚玉声,自去吩咐下人收拾行装。楚玉声将二人送至门口,薛灵舟见父亲走得远了些,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