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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之后,是完全的寂静。笑声停下了。
“你没事吧?”孟晓天回头去看叶听涛。那人的脸像鱼肚那般白,却总是死扛着,果然,叶听涛摇头道:“没事。”
孟晓天嘴角一撇,收剑之时,目光掠过沉星的双眼。无意的,然而他突然一震。在那少年终于死去之后,已然可以放心地去凝视:“这双眼睛……”
“怎么了?”叶听涛走近,此刻他体内扭结的力量暂时平息,不过他也已不去在意这些。少年的双目完全熄灭,瞳孔失去了那一层浮动的幽光之后,呈现着虚假的感觉。叶听涛俯下身,仔细查看了一下那眼珠,神微变。
“是假的?”孟晓天看着他。
叶听涛道:“不是真的眼睛。”他斟酌了一下,似乎觉得如此回答比较妥当,“他的眼睛是瞎的,里面……也不知是什么东西。”
“那我以剑去挡他的目光,他怎么会自己疯魔起来?”孟晓天道。
叶听涛摇摇头:“不知道。或许……装了这假的眼睛,真的能看见吧。重天冥宫,总是有许多旁人猜不到的东西。”
孟晓天沉默了一会儿,转过身,叹了口气:“现在是什么时辰?”叶听涛一怔:“大概是……”他想了想,“还有一个多时辰天亮吧。”
孟晓天握着望舒真元剑,叹道:“我们还有一个多时辰好活,怎么样,看看这《八荒末世图》吧?在楚姑娘那里的两卷,我也看过个大概。”
叶听涛怔了片刻,看看手中的万相无尘剑,微微一笑:“我找这图,是为了我师门命脉,也为了自己命。不过现在看来,似乎紫霄玄真派的每一代人,都和重天冥宫的少主一样,做了些无用的事。”
孟晓天在石室中舒展了一下筋骨:“都一样嘛,反正楚姑娘也在,大家作伴,不会寂寞的。”
叶听涛看着他:“……像你这般拼命找死的人,我倒也是第一次碰见。”
孟晓天呆了一呆,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叶听涛也笑了,笑几声,便要咳嗽,但他还是笑。两人相视,握剑的手同时一紧,万相无尘、望舒真元相错挥落。剑柄轻动,最后两幅残卷,在犹存的笑意中,落在坐毯上。
八荒末世,剑殇千年,无一人能见,而见者,却又要在晨光洒落之前死去。沙漠的黎明中,素衣银剑围绕着王陵四处查探,白袍身影于真正的月华下背手而立。但这一切,对于正在王陵中的人,已没有任何意义。
四卷铺展,薄如蝉翼,若山形,若水流,亦如星辰坠落。其用纸轻似浮云,并非寻常可见纸张,甚至并不是纸,图上墨迹疏落,唯一能让人记住的,也便是这些若隐若现的流线,宛似勾画着什么世外之境。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孟晓天道,将两幅残卷比对了一会儿,只见是似云似雾、线条若可相接,但颠倒来去,总不能确定其真正的方向。卷上无字,切开处又是平整无痕,他将残卷移动来去,看了好一会儿,终还是摇头。
“我师父说,这卷中藏着可解紫霄派夙劫的方法,也就是化去镇派心法之中,反噬其身的戾气。但这方法究竟是什么,他娶不知道。”叶听涛看着孟晓天俯身摆弄画卷,忽觉有些疲累,便坐了下来。
“好像能看出什么……”孟晓天皱眉道,“但这几张残卷上下调动,也都可以成形,若说是托其念想所作,何必要藏在剑里?”
叶听涛沉默片刻,笑了笑:“传说这图中藏着那铸剑异人一生心血,但千年附会,或许早已不是原话。也许只是千里江山,于乱世战火中无人可托,便留诸后人,以为警示?”
孟晓天一怔,望着眼前的水流之形,脑海中有什么东西一晃而过,他凝眉思索,似乎想起了什么,但室中烛火微微一动之间,又已无法捕捉:“……要真是这样,岂不是太可笑了?”
叶听涛轻轻握住碧海怒灵剑,碧剑芒轻闪:“我们一路走至今天,又有哪一桩事不可笑了?”
孟晓天按在图卷上的手停顿了一下,叶听涛继续道:“……我早就想过,世上有没有紫霄派,于大多数人并没有什么分别,有剑也好,无剑也好,谁的江山最后都是一场空,又哪会有什么东西,一得到了,就扭转乾坤?”他轻轻叹息,眉间却有怅然拂过。
石室灯烛复又静止,无人说话时,就像棺木一般的死寂。
“哈……”孟晓天舒展长眉,似叹似笑,“不到死的那一刻,有谁能这么想?你师门虽式微,但也是武林一脉,你想起你的师父、师的时候,难道能任由师门就此衰败下去?”
叶听涛怔了怔,眼前闪过玄珠心境、浅妆素淡的夏荷衣,不知为何,此时再想起她,心中竟泛起些许依恋。曾鲜衣怒马的年少,在太岳山脚逝不可回的光阴中得得轻响,如流而过。孟晓天见他不语,笑道:“死都要死了,后悔也没用,还好我没让陆青跟着进来,否则多死一个,也划不来。”
叶听涛道:“我没有后悔。”话出口后,深心某处,却有一点隐隐钝痛,继而,他爽然一笑:“这一生虽颠沛流离,但不负天地,也就足够了。”不负天地,离开时便也潇洒,其它的,已与他们无关。
孟晓天将几幅残卷推开了些,也坐下来。室中的尸体散发出些许秽气,混合着血腥,灯烛昏黄,偶尔微微一晃。他们已无须再做别的,只要等待天亮,等待断雁谋划多年,一朝将要实现的那场毁灭盛大到来。但在这相对无话,时间却一分一分流逝的时候,终于还是有丝丝缕缕异样的不舍与伤情之蛆,附骨炽热,又冰凉。
潇洒如风,只要还存于人世,便始终是难以做到的,总有那或是江山万里,或是绿柳白杨的留恋,稍稍一纵,就漫上心间。蓦然回首神仙地,还道人间好。巨石相阻,机括重重,这瀚海深处不为人所知的王陵宛如异世牢笼,内中是本不该再存于人世的幢幢黑影。可所带走的,又岂独是过往散逝的秋?
似乎过了很久,也似乎只有一瞬,在孟晓天漫无目的扫视着的目光中,静室烛火再次轻轻一抖。浮云、水流、山形……很熟悉的什么情景,再次晃过他的脑海,却为烛火轻颤而去,再次未及捕捉。
“这石室是完全闭锁的吗?”他突然问道。
“……陵墓之中,本来就不透空气,但重天冥宫既然在此,一定是有所改变过。”叶听涛用手支撑着地面,神情甚是疲倦。他的手自经脉之中透出彻骨的寒意,甚至比碧海怒灵剑的剑锋更寒冷。
孟晓天不语,凝视着那昏黄烛火,过不多时,那火再次极轻微地抖动了一下。石室上端,西北角处,无影无形如孩童顽皮的吹气。
“那里……”孟晓天指着石室上端,“是什么?”
叶听涛抬起头,凝神望去,就在那一指之间,烛光忽然剧烈地抖动了三下,随即轻而缓,烛影摇晃,渐次急促,连带着一排昏黄烛火都轻轻颤动起来。
“这是……”叶听涛不慢慢站起,走到石室角落,“琴声?”
孟晓天走到他身边,微微一笑道:“看来石墙太厚,声音传不进来。只有铁琴震动……她应该在离我们很近的地方。”说完句话后,烛火便恢复静止,仿佛一曲终了,余音止歇。叶听涛站在原地,心中一时翻腾,半晌不语。
金光突闪,如金瀑飞落,叶听涛一惊侧头,却是孟晓天拾起了伏羲龙皇剑,媚一剑劈向石壁琴声震动的方向。神剑与厚壁重重相击,铿然一声,石屑落下,然而室壁之上,却只留下了浅浅一道印痕。斯人仍隔于彼端,纵然他们淤大的力气,也无法在仅余的时间里,将如此厚壁劈开。孟晓天剑尖垂下,轻轻一叹。
片刻之后,他们都听见,在王陵深处发出了一声震耳聋的重击声。透过层层石壁,急剧向上,直传到这封闭的室中,叶听涛本重伤在身,剧烈晃动之下,不由伸手扶住墙壁,几乎站立不稳。
“天亮了吗?”孟晓天将剑放下,抬起头。
必定是,天亮了吧。接连不断的重击、爆炸,烛光剧震,天摇地动,肆无忌惮地在人迹罕至的瀚海极深处张扬。然而石室依旧封锁如初,不可开启。一刹那像极了末世之感,叶听涛靠在石壁上,眼前有些模糊,他注视着石室的西北角,仿佛那是归去的路途,此生此世,不可忘怀。
石室外,沙石崩落、岩壁倒裂,像要搅碎五脏般的气浪冲入墓道,冲入每一间斗室,冲击着深藏地下的重天冥宫。然而听不见哀嚎,陵墓深处,除了毁灭之声,是行尸走肉般的静默。沉落、疾逝,这一晴已发生于数百年前,黑衣之下,是不愿灭去的魂灵,在再一次的死亡中安然不动。时光错落,空误前尘,如少年明媚的双眸,何处遥遥一闪,犹带满足的笑意。
整座王陵之中,似乎已只有那封闭石室还存一丝生气,里面的人还会竭力抬头,像要仰望晨光。幽黑的地底,唯有那种不灭的光芒,才能成为唯一的力量。
爆炸声渐近,轰鸣由下而上,将陵墓下的岩石沙土彻底粉碎。石室之中,叶听涛和孟晓天都靠墙而立,烛火已熄,目不见物,轰鸣剧烈,耳不可闻,最后的一刻,激流般的往事乘着那交织的慨然与恐惧在心间涌过,谁的剑影,谁的笑颜,路途无尽,可又如蜉蝣般短暂,冥冥中模糊一片,似绵绵的雨细密地包裹记忆,雨渐急,风渐起,近在咫尺的一声爆炸过后,室中人的世界,陡然极静。
空冥的叩响,轻轻回荡。
“……孟楼主,孟楼主!”一息之后,焦急的叫喊声突兀而来,远远近近,飘至耳畔。孟晓天睁开眼,猛然一道天光直射入瞳仁,如矢如剑,耳畔轰鸣又起,依稀察觉,在那最后的爆炸中,坚不可摧的石室竟碎裂开来,直通王陵上方之处,炸开一条豁口,七八丈外素衣飘动,喊声不绝。
这……怎么可能?石室已然碎裂,可竟没有塌下来,也没有沉落,孟晓天恍惚了一下,天光在眼中澄澈洁净,如源曰绝的力量,灌注入魂魄。他低头看了看四周,视线跳动不清,青衫红裙,在身旁三尺处一闪。
继而,一道白影从七八丈深的豁口中飞跃而落,未等那人落地,孟晓天背后便被石块重砸了一下,心肺剧震,他几乎昏死过去,看着落到面前的人,只说出一句:“宫主……”任奇哼了一声,提起他的衣领,像提着孩童般将他拉了出去。
下一刻,响声惊天动地,残存的王陵上部瞬间倾颓,根基已为剧烈的爆炸击空,所有的一切,在生机一线之后,疾逝而落。但孟晓天没有来得及看见王陵下沉的情景,他的身体被放在沙地上,阳光下。地底,有剧烈的摩擦震动传到心口,滞涩郁结,好像永远停不下来。昏迷之前,孟晓天竭力睁大双眼,沙漠上已没有重天冥宫的影子。他瞥见一个黑衣人在离王陵消失处不远的地方。烟尘散去,那个人懒懒地坐在沙丘上,样子仿佛在晒太阳,嘴里却长长吐出一口气。
那是风年。
晨光微洒,沙漠的黎明,如梦境。
一点灼热,从胸前向全身扩散,温暖手足,驱退寒冷。仿佛并没有过多久,孟晓天就从脑海中来去的影子里挣扎出来,他动了一动,胸前的火魄顺着衣襟滑落下去,手一接,落在掌心。停顿的一刻,清朗的日光洒落脸庞,淡风微吟,有了些许初的暖意。
他坐起来,远远的看到任奇正站在沙丘彼端,素衣弟子却仅留一半,剩下的,不知随陆青去了哪里。沙丘之上,陆青的儿子陆明正蹦蹦跳跳着玩沙,天真无邪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