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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葛不垒说:“你俩的钱加起来有一万六千块了。”沈杏花骄傲地说:“是一万七。”葛不垒大惊:“你又挣了一千。”沈杏花准备再挣三千,回家时正好跟李长征凑齐两万。她不好意思地告诉葛不垒:“大哥,因为要攒钱,我不能对你半价了。”
沈杏花睡着后,葛不垒溜出房,走到柜台前,巴西老头正在听着收音机。葛不垒很想聊天,便搭话说:“大爷,我觉得你是个很不一般的人。”巴西老头独眼闪烁,长叹一声:“被你看出来了。你知道我的眼睛是怎么瞎的?我以前是练剑的,国家二级运动员。”
巴西老头是武术运动员,曾经在全国武术大赛上获得银牌,他创编了一套武当剑对练的套路,不料队友过于紧张,在第一次表演时一剑将他刺伤。老头的坎坷令葛不垒颇感意外,原想安慰几句,但等老头情绪稍一平缓,葛不垒马上说:“你还记得第一次陪我来这的姑娘吗?她死了!”声泪俱下地讲出了周浅浅的一生。
他讲着讲着,发现巴西老头情绪越来越激动,独眼的眉毛挑动不已。葛不垒急忙收住眼泪,压制住语调的起伏。他提着小心地讲完,巴西老头太阳穴处青筋暴起,独眼中一股杀气,一字一句地说:“明天的葬礼你一定要去,把那帮人的眼睛都给挑了。你今晚别睡了,我教你剑法!”
为防巴西老头心脏病暴发或脑血栓暴发,葛不垒拿着一根筷子陪他在走廊里练了半宿剑法。巴西老头累得气喘吁吁后,葛不垒终于回房,摸了摸床上了沈杏花,一下就睡着了。
第二天葛不垒起得很晚,没有了回家取钱的时间。沈杏花等着葛不垒付钱,所以醒了就一直躺在一旁。葛不垒说:“杏花,你能借我一千块钱吗?”沈杏花一下坐了起来,叫了声:“大哥!”
经过一番苦劝,沈杏花终于同意借钱。两人交钥匙时,巴西老头从柜台下拿出一把龙泉宝剑,说:“我后半夜回了趟家,特意给你取来的。它喝过人血,所向披靡。”葛不垒:“它杀过什么人?”巴西老头:“我这只眼睛就是它刺的。”想到多说无益,葛不垒就背着剑走出了地下旅社。
沈杏花从街边的自动取款机中取出了一千元,嘱咐道:“你可一定要还我。我今天不工作了,就在羊肉摊前等着你。”葛不垒拿了钱打了辆的士,车刚开起来,司机嘀咕句:“那女的怎么追车呀!”葛不垒向后望去,见沈杏花正在玩命地奔跑。
车停下后,沈杏花浑身是汗地钻进车来,嘿嘿一笑:“大哥,我想了想,我还是跟你一块去坟场吧!”葛不垒:“行,去完坟场,你就跟我回家,前账后账一块给你。”沈杏花激动得在葛不垒脸上亲了一下,高兴了一会后又焦急地说:“大哥,我不是对你不放心。”葛不垒说:“我知道。”张开手臂,将她搂在怀中。
葛不垒一手拿剑一手搂着沈杏花出现在墓地,很快被女画家发现,走上前要走了一千块。周浅浅的墓志铭是:“得意浓时是接济,受恩深处胜亲朋。”女画家解释这是一个大艺术家专门从《红楼梦》中挑出的诗句。
她的骨灰由两个黑衣小伙子郑重地放入墓穴,封顶后众人肃立,开始烧祭品。沈杏花惊讶地发现,在纸糊的楼房汽车中,还有纸糊的周润发齐秦,指着呀呀地叫起来,站在沈杏花身旁的是一位秃顶的老艺术家,他温和地向沈杏花解释:“是我画的,她生前喜欢他俩。虽然趣味不高,总是她的心愿。”
葬礼完毕后,女画家招呼大家去素食餐厅聚餐。沈杏花想跟葛不垒回家取钱,葛不垒说:“咱们交的一千块里包括这顿饭。”沈杏花也就同意去了。艺术家们开着各式轿车拥挤而去,只有葛沈二人为打不到出租车还在徒步走着,快走出墓场大门时,一辆白色本田停下,是那个谢顶老艺术家。
他优雅地说:“我带你俩吧。”沈杏花叫了声:“老哥,是你。”毫不犹豫地开门坐了上去。
到了素食餐厅后,葛不垒向柱子下的老位置走去,沈杏花说:“大哥,我到老哥那桌去坐坐。”便随着谢顶老艺术家到了人最多的一桌。女画家走过来拍了葛不垒一下:“你怎么一个人坐这?没法给你上菜,跟大伙坐一块吧。”葛不垒说:“我交的一千块里有这顿饭吧?”女画家笑笑:“有呀。”葛不垒:“那就别上菜了,给我来十瓶啤酒。”
喝到第五瓶时,他看到沈杏花拽着谢顶老艺术家走出了餐厅大门。葛不垒追出去,说:“杏花,你还没跟我回家取钱呢!”沈杏花说:“你先给我存着吧,我相信你。老哥邀请我去他家看看,他家可好呢!”老艺术家对葛不垒发出谦虚的一笑。
葛不垒回到餐厅,见一个人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玩着巴西老头的宝剑,正是马甲男人周浅浅的大学男友。他瞥见葛不垒,将剑插回剑壳,说了声:“好剑。”
葛不垒坐下,给马甲男人倒了杯酒,马甲男人仰头干了。葛不垒叫了声:“好酒量。”又给满上了一杯,马甲男人说:“讲讲这把剑的来历。”葛不垒就说出了巴西老头被刺伤的往事,马甲男人欣喜道:“这是把凶器!”
当两人喝到十瓶时,马甲男人抱着剑抽泣不止,说:“兄弟,只要你把这剑给我,什么条件我都答应。”葛不垒想了一下,说:“我想当个观念艺术家。”
【七、】
周浅浅安葬那天过后,沈杏花就再也没出现在羊肉摊前,而葛不垒在两年后凭着《摔倒》的系列照片,终于成为了观念艺术家。
他的同学们又找到了他,葛不垒很希望他们聊起初见周浅浅的夜晚,但也许出于对他身份的尊重,同学们谁也没提那个摔倒的醉酒女,只是一个劲追问:“你怎么还是处男?”葛不垒坚持自己的处男称号,已有两年,以纪念周浅浅电话骚扰时的开场白:“我的初男——”
她逝世的两周年祭日很快到了,葛不垒上坟时发现又是一帮人,其中有久未谋面的沈杏花,她挽着一位青年艺术家的手臂。葛不垒上前说:“杏花,那一千块钱我什么时候给你?”沈杏花:“大哥,这是太小的钱了,你还记得?先存你那吧。”想到在洞口前傻等多年的农村青年李长征,葛不垒为他一阵难过,转身走了。
祭礼后估计女画家又要号召去素食餐厅,葛不垒就自己开车先走了。他很想去地下招待所再住上一晚。到了却发现柜台前已不是巴西老头,就问:“原来那老头呢?”得到的答复是:“早不干了,老得回家了。”“他家的地址有吗?”“这都猴年马月的事了,没人存这个。”
葛不垒没了住下的心情,开车在周浅浅的塔楼前转了两圈,觉得还不如和大伙热闹热闹,便开车向素食餐厅驶去。但在一个红灯路口,猛然发现并排行驶的司机似乎很熟悉,就随着出租车走了。出租车送完车上客人,去了一家四星级宾馆门口等客,葛不垒将车停在宾馆停车场,下车走到了出租车前,对司机说了句:“走不走?”司机礼貌地说了声:“你好!去哪?”
葛不垒想了想,说:“美术书城。”
二十分钟后,车停在书城,葛不垒嘱咐司机:“你千万别走,我买本书就回来,还要再坐你的车。”司机说:“那你得给押金,这书城出口太多。”葛不垒押了三十元,进入书城后躲在门后观察了好一会司机,嘴里唠叨着:“没变没变。”
书城的保安见葛不垒行为怪异,便远远走来,葛不垒急忙离开门,窜到书籍陈列架前,走两步发现有克里斯托夫·皮里茨的新版摄影集,就买了一本。
葛不垒拿着书,回到出租车,翻开书页向司机晃了一眼,登时吸引了司机的目光,葛不垒就把书递给了他。司机低头翻看了半晌,嘴巴发出啧啧的声响,看来对巴西产生了向往。
司机看完最后一页,方觉察到时间不早,忙说:“对不起,要不这等候时间只算您一半?”车启动后,司机又问:“咱们现在去哪?”葛不垒:“故宫。”司机:“这钟点去故宫肯定堵车。”葛不垒转过身:“兄弟,你还记得我吗?”
司机的脑袋在前方车窗和侧面葛不垒之间频繁转动,终于大叫一声:“是你!你化成灰我也能认得你!”
两年前送葛不垒和周浅浅去故宫的司机再没了小伙子的形象,皮肤焦黄眼神憔悴。他从护卫栏中伸过一只手,两人紧紧地握手。葛不垒说:“你这么多年还是处男吗?”司机长叹一声:“我觉得没什么。”葛不垒说:“这本摄影书送你了。”司机又一次伸过一只手和葛不垒紧紧地握住。
度过堵车地段,驶进故宫区域,一排柳树迎面而来。司机问:“兄弟,你还记得你当年是在哪棵树下吗?”葛不垒扶窗望去,遗憾地摇摇头。司机一瞬间仿佛恢复了青春,两眼放光地说:“我还记得!”
车停在了一棵柳树下,葛不垒扒着车窗向外看了很久。司机说:“我陪你下去走走吧?”葛不垒摇摇头:“不下去。”
两人无言地坐了很久,葛不垒忽然说:“我和她原本不认识,你知道我说了句什么,她就跟我走了?”司机整个身体伏在护卫栏上,问道:“说了什么?”葛不垒:“我所有的同学都以为我在谈价钱。其实我说,我背后的酒桌都是我同学,没一个是我朋友,而且我从未交过女朋友,我想和你交个朋友。”
司机哑然:“她这就跟你走了?好人。”葛不垒说:“是好人。”一阵风吹过,柳树枝条招展摇曳了很久,葛不垒忽然有了想下车的欲望,但口中说的是:“咱们走吧。”
出租车驶出故宫卫河地带,行驶了二十米遇到了堵车状况。车又向前挪动了二十米后,葛不垒拍出一张百元钞票,没打招呼,便开门下车。司机从侧镜看到他向回路溜达而去,对着镜中的影像,司机叫了声:“兄弟,保重。”
七日后,司机在公司交车时听到同事们议论,故宫卫河漂出一具男尸,据说是位名人。司机找到了当日的晚报,见上面登了张打捞尸体的照片,印刷效果极差。司机看了报道文字,自言自语道:“葛不垒——你化成灰我也能认出你。”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