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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海三人赶了两天路,终于来到汴京南郊。郊外有座长亭,柴馨嚷嚷着要先休息一下,再去天龙帮。三人于是策马扬鞭,直奔长亭而来。到得地头却发现,亭中坐着位装束古怪的年青人。只见他肤若古铜,额上缠着几圈白巾,两鬓露出自然卷曲的深棕色头发,一双蓝眸深陷眼眶,鼻若鹰钩,耳穿银环,一席绛红色亚麻褂裙,由脖颈一直垂到脚踝,背上背着个灰色包裹,看样子大概二十五六岁,俨然不是中原人氏的模样。
柴馨见亭中人穿着独特,相貌奇伟,于是上前打趣道:“嗨!这位朋友,你打扮好生古怪,怎么穿起女孩家的裙子来了?”青年淡淡一笑,并不理会柴馨的问话,给人一种讳莫如深的感觉。柴馨见人家不搭理,心中气恼道:“喂!我在跟你说话呢!瞧你穿得稀奇古怪,全然不似我中土人氏,可是打西域来的?”
王怀志心知江湖上奇人异士颇多,忙斥责道:“馨儿,你怎就改不了这躁脾气?休得唐突无礼。”说着便朝那青年抱拳道:“朋友见谅了,我这妹子向来如此,言语不周之处,还请多多包涵。”那青年朝王怀志微笑着点了下头,直到瞅见苦海过来,才起身施礼,然后用生硬的汉语说道:“天竺行者维摩罗什,见过中土高僧。”
苦海忙还礼道:“阿弥陀佛!尊驾远来是客,何必拘礼。贫僧苦海,有幸得识尊者。”维摩罗什道:“小僧此番远赴中土,欲往少林寺拜谒达摩先祖遗迹,顺道求经讲法。不知大师可识得少林宝刹,也好为小僧指条明路。”他说话不但生硬,而且夹舌头,听起来十分别扭。
“足下生于西方乐土,佛门圣地,正是我辈心驰神往之所。想我中土至达摩祖师开宗以来,庙林遍及三山五岳,僧众更是数以万计。贫僧虽非少林弟子,但助人为乐乃我辈份内之事。足下从此往西行两百里,便是嵩山地界,届时只需寻一路人相问,自可上得少林宝刹。”苦海谦和地指着西面说道。
维摩罗什忙施礼道:“多谢大师指点,小僧这就赶往嵩山少林。”柴馨叫道:“喂!你这天竺人好没意思,人家正想跟你聊聊奇闻异事,你却撒腿便跑,不知是何道理?”维摩罗什笑道:“小僧尚有使命在身,恕不能奉陪。日后若有缘相见,自当与姑娘促膝畅谈。”
看着维摩罗什远去,柴馨大叫没劲。苦海却欣赏道:“这位天竺朋友神光外莹,英华内敛,实非常人也。”王怀志好奇道:“那依大师看,此人来我中原有何作为?”苦海摇头道:“天竺佛门与我中原禅宗一脉相承,交往频繁,彼此往来也属常事。”
三人闲谈得一阵,便即上路。由长亭到南山尚有十几里地,要淌过一条叫“解溪”的小河。解溪源头便是“秋水潭”,流经数座村庄,蜿蜒数十里后,注入汴京西郊的西塘。解溪两岸柳树成荫,油菜成田,远方村舍恬静,原野清平,俨然一处世外桃源。
靠近李村的河段有座石拱桥,名唤“元桥”,与解溪合起来就是“解元”,也不知造桥人是何深意,但“解元”一词在明清时是指乡试头名,大名鼎鼎的唐伯虎,便被人称作唐解元。
苦海三人矗立桥上,欣赏着如画般的春色。忽闻琴声曼妙,随着柳絮荡漾,仿佛天地在鸣唱。三人举目望去,只见一叶画舫翩跹而来,船头立着个青衣扁嘴的少女,正用扇子撵着蚊蝇。只见她撵得一阵,便掀开船帘,入内搬了张圆凳出来。她将圆凳置于船头,随后又撩起船帘朝里唤道:“小姐,李村到了,满野的油菜花正香着呢!”
琴声嘎然而止,由画舫中传出一个甜美的声音道:“抱琴,看你回一趟家就这般兴奋,当初真不该把你留在我身边,去那污秽之地受苦。”叫抱琴的少女闻言撅嘴道:“当年要不是小姐请来郎中,又使银子买好药,我母女早就病死了。抱琴心甘情愿服侍小姐,小姐却拿话来消遣人,莫非是瞧抱琴哪里不顺眼了?”
环佩声响处,只见一个身穿绮罗裙,肩披红斗篷的少女矮头钻出船舱,以宛如天籁般的声音道:“也不知是谁在发小姐脾气,这般理直气壮。”说着便往那圆凳上坐去。
这少女一出现,就仿佛明珠出匣般,顿使周围景致黯然失色。柴馨见那少女清婉出尘,目光一下子被吸引了过去,不迭声地赞叹道:“天下间竟有如此纤尘不染的女子。奇哉!奇哉!”就连苦海这等心若止水的高僧,眼底也不由泛起了一丝涟漪,就仿佛回到了当年初见江寒玉时的情景。
王怀志专注地瞧着画舫,只见那少女端坐船头,姿态温婉尔雅,宛如未经雕琢的璞玉,实在是明艳照人。画舫又恰是在柳絮纷飞,油菜花香中摇曳。此情此景,便仿佛是置身于绝美的画卷中,而那少女,正是画中不可或缺的主角。她的存在与否,使得原本就恬美的解溪,更平添了几分姿色。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少女那双秋水横波的明眸里,有着丝难以言明的忧郁,似幽潭,似深井,似浩瀚缥缈的银河。
少女信手招来阵阵花香,遂即闭上双眸,只用鼻头去细细品味。须臾,只见她面带桃色,螓首微仰,似在遐思,又似在吟唱。那张小嘴宛如印在纸上的硃砂,一张一合间,嘤嘤燕语道:“万花楼里的花草都沾染了俗气,全不似这里的菜花清新。”
抱琴顽皮地笑道:“还是乡下好啊!没那么多劳什子的气受。难怪小姐每月都要抽空出来郊游,顺便接济贫苦。如今看来,小姐逃避浊世才是真,救济贫苦倒成了其次。”
少女故作嗔状,抱怨道:“你这丫头,尽拿话来开涮我。想是离开楼里没人约束了,便无法无天起来。瞧我一会见到你母亲,非数点你的不是,看你还敢调皮么。”
抱琴忙央求道:“嗳呀!我的好小姐,抱琴知错了还不成吗!你可千万别在我娘面前编排我的不是,否则她又要骂我忘恩负义了。你也知道,我娘身体一向不好,万一气出毛病来,我爹泉下有知,岂能饶了我。”她说完,眼巴巴地瞧着少女,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少女嫣然笑道:“瞧你,急得跟什么似的,我几时害过你来着,这般紧张干嘛?”抱琴捉着少女臂膀眉开眼笑道:“我就知道小姐是万花楼里的奇葩,虽生于泥泽,却一尘不染。天下巾帼虽多,却有几人比得上我家小姐。”少女埋汰道:“就你爱呱噪,尽说瞎话。”
两人说话间,画舫已行至石桥下。那少女杏目轻瞥,有意无意地扫了苦海三人一眼,当目光触及王怀志时,漆黑的眸子里不由泛起了异彩。王怀志正陶醉于如画的美色中,被少女这么一瞧,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只觉得心跳加速,几乎要破腔而出。
还是柴馨落落大方,当即朝那少女施礼道:“这位姐姐清雅脱俗,好生漂亮。可否停舟一叙,权当交个朋友?”少女莞尔一笑,甜甜道:“我瞧妹妹气质高贵,姿容出众,想必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吧!小女子一个青楼卖艺的,只怕是高攀不起呢!”
柴馨笑道:“姐姐这是哪里话,似你这等仙姿,妹妹自认阅人无数,即便是六宫粉黛,也未曾见过。姐姐又何必寒碜自己,竟把妹妹当作食古不化的老顽固来着。”
那少女闻言不再多话,只叫抱琴去吩咐艄公靠岸停船。这时柴馨已候在岸边,两人年纪相仿,又都是天生尤物,自然是相互倾慕。两下通报了姓名,才知这少女姓乐,艺名隐娘,齐州人氏,年方二十,因生活所迫,在汴京有名的风月场“万花楼”里卖艺为生。
柴馨虽觉对方身份卑微,但为其姿容所倾倒,便将自己曾做过公主的身份隐去,以父母经商,薄有家资等话语搪塞了过去,随后又引荐了苦海和王怀志。乐隐娘落落大方,与苦海二人见礼后,方才问道:“三位这是要进京么?”柴馨道:“是啊!我等正要上南山天龙帮,否则怎有幸在此遇到姐姐这般人物。”
乐隐娘笑道:“小女子不过一个红尘卖艺的苦妇,岂敢与三位贵人比肩。”苦海道:“女施主此言差矣!人生于天地间,原无贵贱之分。自古平民出圣贤,就是当今天子,也非贵族豪门出生,女施主又何必妄自菲薄。”
乐隐娘淡淡道:“大师乃方外之人,自然看破红尘。只是这天下终是俗人主事,所思所做的,都是些带有功利性的俗事,哪有大师这般看得透彻。小女子虽说年幼,却也阅人无数。似三位这等气度,一看就知非寻常人物,自是不能与我等普通人相提并论了。”
王怀志憨笑道:“小姐这是那里话,王某也不过一个凡夫俗子罢了。今日得识芳驾,实感三生有幸,又岂会崖岸自高,嫌弃他人呢!”乐隐娘瞥了王怀志一眼,顿时玉面飞霞,螓首微垂。柴馨似笑非笑道:“哟!姐姐怎么脸红了?莫非是我王大哥言语不周,唐突了佳人?”
乐隐娘嫣然笑道:“柴姑娘这是哪里话,隐娘得蒙三位抬爱,萍水相逢引为知己,若不嫌弃,隐娘随时在万花楼恭候大驾。届时品茶听曲,也不怕寒碜了三位。”王怀志站在乐隐娘跟前,就像一座小山。只见他抱拳道:“改日得闲,在下一定造访。”
柴馨忙道:“王大哥,那万花楼是什么地方,你也不怕丑?”王怀志感慨道:“丑美一家言,善恶两边道。想这天下居善位而行恶事者大有人在,谁又能道得清美该如何,丑又该如何。”柴馨嗔道:“想不到才跟大师两天,你也变成世外高人了。”
乐隐娘听出柴馨语带醋意,对自己心怀芥蒂,识趣地作别道:“小女子尚有事他往,亦怕耽搁了三位行程,今日暂且别过,他日再谋相聚。”苦海和王怀志忙施礼作别。乐隐娘转身时扫了王怀志一眼,见他正依依不舍地瞧着自己,心头一甜,便即含羞而去。
柴馨见这二人才相识片刻,便已两情相悦,孽根深种,反到将自己冷落一旁,心头好生无趣,暗悔不该贸然结交乐隐娘,以至于闹得心烦意乱。
看着画舫远去,王怀志幽幽道:“可惜她这般出众,却沦落风尘,未免有些美中不足。”苦海却道:“我看不然。这位姑娘虽身在风尘,却志趣高洁。更难得她扶危济贫,急人所难。此等胸襟,远非那些贞节烈女可比。”柴馨揶揄道:“不过一个风尘女子,大师也太抬举她了吧!”王怀志凝望着远去的画舫,一时默然无语。
第十章 行者道路 第六节
苦海随王怀志来到南山脚下,只见一条青石大道蜿蜒而上,山腰处楼宇叠翠,时隐时现,果然是气派非凡。进了天龙帮大门,苦海发现庭院之大,竟不知有几重几许,楼宇之多,更可谓鳞次栉比,不由大为感慨。
王怀志领着苦海来见熊天霸,谁知“虎啸堂”中空无一人。三人正欲离去,却见尤梦盈翩跹而来。王怀志悄声对苦海二人道:“大师,这女子是我师父的三夫人,虽然不懂武功,但却工于心计,且十分善用毒,可万万小觑不得。”柴馨不屑道:“我们是来做客的,又不是来捣乱的,怕她作啥。”
尤梦盈老远便瞧见王怀志,陪着个面目清秀的中年和尚,于是妖里妖气地唤道:“哟!这唱的那一出啊!怎么连大和尚也来投奔我天龙帮了?”苦海遥相施礼道:“阿弥陀佛!贫僧苦海,素闻天龙帮熊帮主大名,特地远道来访,若能借得贵宝地开坛讲经,则功德无量也。不知夫人可否代为引荐,以全贫僧心愿。”
王怀志跟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