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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海道:“方才贫僧在居士书房撞见一男童,想是那曲还音之子。说也奇怪,这孩子不盗钱财,却专挑经典。虽说临走时,想顺手拿居士书架上的玉箫,却因听到贫僧在窗外规劝,便自空手而去,足见尚未沉沦。”
米秉良眼睛一亮,拍手道:“对啊!这紫玉箫虽非无价瑰宝,却也是吕洞宾当年之物,称得上是箫中珍品。估计曲还音是想传授‘魔煞天音’给儿子,却一直未得趁手之物,闻知我有此箫,故带儿子前来抢夺。”
温默言道:“紫玉箫丢了倒没什么,可香儿在她手上却如何是好?”苦海道:“这个无妨,贫僧虽说斗不过那曲还音,却可以擒下其子,用以交换令嫒。”米秉良皱眉道:“此事还是让老倌来办吧!大师乃出家人,不便行此卑劣勾当。”
苦海笑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说不得也只好亵渎一回了。二位居士只管查点财产,贫僧去去就回。”也不待米秉良表态,苦海便匆匆往男孩逃走的方向追去。米秉良夫妇好不感激,一直目送苦海消失在院墙之外。
苦海出了城,一路向北追至瓯江边,也未见到那男童踪影。他寻思曲还音是往西面去的,于是折往西面寻找,不知不觉便又进了雁荡山。
天将拂晓,山中露水甚重。苦海走在灌木丛中,半身袈裟已湿。但他不畏艰苦,正自寻觅间,忽然发现身边草丛有被踩踏过的痕迹,于是寻迹找去。走不到一刻钟,苦海便来至一片树林外,隐隐听见曲还音厉声骂道:“叫你去拿吕洞宾的紫玉箫,你就拿了这么两本破书来,你说你是不是吃饱了撑的?明晚再随我去拿。”
只听一个男孩低声道:“娘,咱们再也不要拿别人的东西了好不好?孩儿不想干这伤天害理之事。”曲还音怒道:“别人?哼!就是你口中的别人夺走了老娘的一切,那就不是伤天害理了吗?没有趁手的兵器,你如何跟老娘去报仇?若再啰嗦,就罚你一天不得吃饭。另外记住,把那女娃看好喽!她可是你练功的靶子。”
“娘……”男孩又唤了一声,却知道说也没用,便不再作声了。苦海终于找到两人,心下一阵宽慰,忙悄悄掩了上去。只听曲还音又道:“先休息会,再给老娘好好练功。”接着便没了声息。
苦海藏身于一株大树上,视野顿时开阔起来。他见林中有间猎人狩猎时暂居的小木屋,曲还音正盘在木床上闭目养神。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爬在屋外石头上,瞧着不远处被绑于树上的米香,竟是满脸的忧愁。
如此过了半个时辰,那米香悠悠醒来,却发现自己被绑在树上,周围一切陌生,不由慌了神,于是大叫道:“爹,娘,香儿这是在哪儿啊?爹,娘,你们在哪里?”曲还音睁眼道:“野儿,去教训教训这小妮子,让她不要呱噪。”
那男孩应了一声,于是来到米香身前,语带请求道:“小妹妹,你就别再叫了,省得自讨苦吃。”米香哭丧着脸,委屈道:“你是谁啊?我又没抢你吃的,夺你玩的,更没欺负过你,干嘛绑着我不放啊?”那男孩心生愧疚,垂下头道:“你别说了,否则我扇你大耳刮子。”
米香突然号啕大哭起来,呜呜咽咽道:“爹,娘,快来救救女儿啊!这里有坏人。”曲还音不耐烦道:“快给我打。”那男孩抬起右手,却扇不下去,于是又吓唬道:“你再哭我可真要打了。”谁知米香却哭得更加厉害,凄然叫道:“我不要呆在这里。爹,娘,快来救女儿呀!有个老妖婆带着个小恶魔欺负我,还要打我耳刮子。”
曲还音大怒道:“还不动手,难道要老娘亲自动手不成?”那男孩心知一但母亲动手,米香八成性命难保,于是突然大发雷霆,咆哮道:“别哭了。”说着拳脚相加,猛力击打着身边的大树,竟打得树身颤抖,树叶如飘雪般簌簌而下。他直到拳头印血,鞋子开口了才作罢。
米香被吓坏了,哭声嘎然而止,只是怔怔地瞧着发泄过后不住喘息的男孩。一时间两下无语,只听得到男孩粗重的喘息声。苦海暗赞道:“此子秉性善良,只可惜投错了门。”
过得片刻,只听曲还音幽幽叹道:“你如此善良,宁可自己受苦,也不肯伤害别人,将来如何随老娘去报仇?战场杀敌,全是性命相搏,容不得半点留情。你若心慈手软,第一个倒下的便是自己。既然你爱读书,难道不知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的道理吗?你善待别人,可别人却未必会善待你。老娘苦心孤诣,教你如何在这险恶人世生存下去,你难道就不明白吗?啊!”
男孩哽咽道:“娘,孩儿但求俯仰无愧于心。似这等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事情,孩儿真的做不来。”曲还音闻言大怒,娇躯跟着一阵乱颤,森然道:“把自己吊起来,我罚你两天不许下地,也不许吃饭。”
别人听到要受罚,无不心情落寞,可这男孩却咧嘴一笑,兴高采烈地跑到木屋里抱出捆绳子。他先将绳子一头拴了块百斤重的石头,然后将绳子抛过一根大腿粗的树枝,借力吊起石头,然后用一根木桩顶住石头,不使其落下。接着掐指算了下长短,这才将绳索的另一头拴在自己脚踝上。待一切做好,那男孩双掌在地上一撑,立刻倒跃起两尺来高,跟着一掌拍去支撑石头的木桩。那石头自是比他重了许多,顿时向下一沉,将其倒吊了起来。
这一幕到也新鲜,别说米香瞧得目瞪口呆,就连苦海也是感慨不已。那男孩手上皮肉破损,徒自滴着血。曲还音却视而不见,反而冷哼道:“别的没进步,这本事到是越来越熟练了。”言闭,又自顾自地练起功来。
米香惊骇过后,突然对这男孩生出了同情心,于是低声叫道:“小哥哥,你的手还在流血,快包起来。”男孩咧嘴笑道:“不碍事。”米香幽幽叹了口气,喃喃道:“原来你不听妈妈话,便要受这份苦,比我可怜多了。”男孩笑道:“你怎知我心中苦?说不定现在才是我最开心的时候。”
米香惊奇道:“怪了,你被这样吊着不许吃饭,难道不难受吗?既然难受,又怎么会开心呢?”那男孩神秘地笑道:“你一个黄毛丫头,是不会懂的。”
苦海心中一凛,暗叹道:“善哉!善哉!这孩子用心何其良苦。他为了不伤害别人而受累,不但不以为恨,反而因受罚后又能化解母亲心中怨气,两头不伤害而感到高兴。如此胸怀心境,远胜我十年悟道,说来惭愧。”
第五章 浮生如梦 第二节
米香想来想去,也不明白男孩的心思,只得岔开话题问道:“小哥哥,你叫什么名字?”男孩回道:“我叫羊牧野,你呢?”米香道:“我叫米香,你就叫我香儿吧!”男孩咧嘴笑道:“米香,米香,再叫两声,我肚子就要骂爹了。”米香疑惑不解道:“为什么呀?”
羊牧野哈哈笑道:“因为白米饭香喷喷,引得我肚里的馋虫大闹天宫,那肠胃受不了折腾,自然要骂我这个爹了。”米香被逗得格格大笑,原先的恐惧和孤独,反倒抛诸脑后。
曲还音森然道:“现在想笑尽管笑吧!省得你到了阴曹地府也做个枉死鬼。”米香一听吓坏了,恐惧的阴霾再次笼罩心田,眼泪不禁哗哗落下,眼看又要大哭起来。
羊牧野急忙道:“娘,她只是个小丫头,就算咱们跟她父母有仇,又何苦害她性命呢?”曲还音冷冷道:“老娘我苦大仇深,怎么也不见有人可怜?正因为你事事忍让,狠不下心肠。所以老娘要你从杀这个丫头开始,练就一副狠心肠,方能无往而不利。”
米香闻言大哭,眼巴巴地瞧着羊牧野呜呜咽咽道:“羊哥哥,你不会真的把我当米饭吃了吧?”羊牧野心知现在说什么也无济于事,只有等待时机再谋他策,于是朝米香微笑着摇了摇头。米香犹未放心,垂下头去偷偷恸哭,说不出的害怕伤心。
时间在窒息的气氛中一点点流逝,羊牧野见母亲练功到了关键时刻,寻思道:“现在不救米香,就再也没有机会了。至于娘哪里,也只好先敷衍着再说。”只见他缓缓弯起身子,解开了拴住脚踝的绳子,跟着翻身落在地上,随即来到已哭得迷迷糊糊的米香身边,用手捂住其嘴巴,附耳悄声道:“你别出声,哥哥送你回家。”
米香猛然醒来,见羊牧野正在为自己解绳索,只管眨着眼睛连大气也不敢出。绳索解套后,羊牧野拉着米香蹑手蹑脚地钻进了树林。苦海把一切看在眼里,对羊牧野说不出的喜欢,于是悄悄跟了上去。
两个孩子在树林里摸索得半个时辰,这才来到一条小路上。羊牧野低声对米香道:“你快走吧!若是我娘赶来可就迟了。”米香望着莽莽大山,心里别提多害怕了,于是扭扭捏捏道:“羊哥哥,谢谢你救了我。可是我不认识回家的路,你送送我好吗?我会叫爹爹给你钱作为报答的。”
羊牧野心想也是,要她一个小女孩独自回去,说不定半路上便被野兽吃了。于是暗思道:“我带米香逃走,娘发现后势必会向温州城方向追赶,我不如带这丫头往南去,绕上一圈再回温州,如此便可骗过我娘,安全抵达米府了。”他心中计议停当,随即牵着米香一路往南而去。
苦海悄无声息地跟在两个孩子身后,一开始见羊牧野向南走,心中还有些纳闷,直到走出五六里地,方才明白其用意,不由暗赞道:“小小孩儿,便有如此心机,若不能引上正途,实在是可惜。”
米香娇气,走走停停,到了中午又闹肚子饿,羊牧野只得又哄又背,又摘野果给她充饥。两人如此这般走了五六十里的路,直到华灯初上,方始回到米府。
苦海抢先一步进了米府,向米秉良夫妇通报这个喜讯,夫妇俩闻讯匆匆出门迎接。温默言见女儿平安,只是弄得全身脏兮兮的,不觉又是高兴又是心疼,母女俩当即抱作一团大哭。米秉良已听苦海说了经过,对羊牧野也是大加赞赏,于是拉着他的手问道:“好孩子,你要什么只管开口,大叔一切依你。”
谁知羊牧野却婉拒道:“若是为了讨赏,小子才带米香回来,那大叔也太小瞧……”他说着忽然想起自己的使命,于是又改口道:“大叔若能把紫玉箫赏给小子,那是最好不过。相信我娘得到此物,便不好意思再来滋扰府上,小子也可免去一顿打了。”
苦海与米秉良相视一笑,随即取过一个包裹,递给羊牧野道:“你小小年纪,便有此侠骨风范,已属难得。此刻又敢直言不讳地说出心中所想,足见真诚坦荡。这包里的紫玉箫以及《论语》、《春秋》、《孟子》三本书,还有些银两,都是米员外答谢你的,你就收下吧!”
羊牧野也不客气,当下跪在地上磕了个头,便捧过包裹转身而去。米香忙叫道:“羊哥哥,你今天还没进过食呢!不如留下来吃饱了再走,我家可是有很多好吃的喔!”羊牧野咧嘴笑道:“我娘罚我不许吃饭,哥哥怎敢阳奉阴违。”
苦海实在喜爱羊牧野,于是上前拉住他道:“你跟着母亲不但要吃苦受累,还得做许多违心的事,转不如跟贫僧去吧!为师会教你读书写字,还有立身处世的道理,并且传你一身玄门正宗的功夫。”
羊牧野对苦海也有种说不出的亲切感,于是又跪下磕了个头,然后起身道:“昨夜大师父窗外指点,小子定会铭记于心。今日大师父又一路相随,却始终不肯伤我性命,更令牧野感激不尽。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