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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左边的屋前有口井,砌着青石的井台,井上架着辘轳,井旁用青条石垒了个不小的水池子。
管事的见水无痕的目光往小路那边看,善解人意开口解释:“……那是伙房,给工人们做午晚两顿膳食……您知道,货栈进出货物多,不定能忙到什么时候。连夜进仓出货都是常有的事……”
“那是……”
井台前有个人在蹲着洗菜,看背影是个清瘦的男人。
“哦,那是老刘头的义子,老刘头是伙房的大师付,他这个义子在伙房做杂工。”
难得高高在上的管事的仅凭背影居然就能认出一个杂工!
“嗨。老刘头这个义子,咱这里没有不知道不认识的!只要见过一次,下次定能认得……”
管事的不以为意,拍了拍自己的腿:“这里不利索,是个瘸子……一走路准能认得,”,又指了指自己的脸。手掌从左腮划过下巴:“……被刀砍了,相貌可怖,毁容彻底。乍一见,忒吓人!小孩妇女都怕……”
“……说起来也是个可怜的!早些年血肉模糊地被扔在海滩上,老刘头夜里赶海,见还有口气。就将他捡了回来,命是保住了,只是早先腿就断了,没法治了,脸上倒是新伤。不过被海水泡了好几日,治好也皮肉反翻,没法看……”
“老刘头心善,又无儿女,见他可怜,听说遇了盗贼,父母族亲无一幸存,就收养当了义子……这老刘头也是个傻的,要养老送终,也应该找个腿脚利索样貌周正的。”
见水无痕目光微敛,看不出喜怒,管事的怕他嫌弃货栈里用个样貌吓人的残疾人,忙又解释道:“……虽说瘸了条腿,干活还是极麻利的,为人也实诚,不偷奸耍滑,这里来来往往的都是扛大扛的糙汉子,不怕被他的脸惊扰……老刘头是经年的老人了……侯爷历来体恤下情……”
说话间,那人已经洗好了菜。站起身来,端起装在箩筐中的菜,来回晃几下,将水沥了沥,然后双手端了丈宽的箩筐,一瘸一拐往伙房走。
果然如管事所言,虽然腿脚不便,动作倒还麻利。
水无痕收回了目光:“……走吧。”
一行人簇拥着他继续察看货仓……
六月的海风吹拂着,吹起他银蓝色锦袍的下摆、腰间绣了桃花的香囊以及银蓝色的束发带……
束发带长短不二的两端连同他墨色的发,被风扬起又落下,头部微摆间,发带间的银丝反射着阳光,忽明忽暗……
洗三之后,有十二日。
定国公世子的嫡次子衡哥儿迎来了自己人生的第二个庆祝日。众亲朋好友过府庆十二日。
定国公府上车马盈门,驷马高车,纷至沓来。
长公主府是必被邀请的。
长公主向来是不喜欢应酬生孩子的事情,送份厚礼,心意到了即可。除非是皇族中的长辈亲戚,不去失礼,否则是能免则免,绝不去自找不痛快。
永安侯俩口子当然是亲临现场,一个是母亲方的闺蜜,一个是父亲方的发小。
在此日之前,锦言已得殿下恩准,过府探望过百里霜,尽知她生产前后发生的事情。
只是此事劝和劝离都伤人,只好暂做树洞,听她倾诉一番,舒缓胸臆也好,至于后续如何,自有百里家和她自己拿主意。
轻轻放过是绝不应该的!
锦言乍闻此事,也险些气炸胸肺!
这个桑成林,平时看着一副忠犬老公的模样,竟然为两个下人为难自己怀孕的老婆!
什么不贤慧不大度?说来说去,不就是没有主动给他安排女人,婆婆送来了,没顺手推舟让男人做实暖床之用嘛?
当初求娶的时候说得好听,素日里也装出体贴入微的狗腿样,老婆只不过怀孕几个月,就忍不得?下半身就那么难耐?前后加起来真正要忍的日子无非才小半年,这都受不得?
女人十月怀胎,挺个大肚子。行动不便,还要操持家事,照顾儿子,婆婆那里时不时还要挑刺儿。妯娌间也会使个绊子,身心俱疲,丈夫还日夜惦记着书房里粉嫩的俏丫鬟没真吃到嘴里!
唉,古代的女人呐,投生在个好人家不如嫁个好丈夫,娘家再得力,陪你过一辈子却是丈夫。
就算娘家凡事为你出头,又能怎么样呢?那些苦闷之处,不还得自己吞了?
百里这样的娘家够强吧?父母长辈皆以自家姑娘为重,那又如何呢?
定国公夫人还是能拿出婆婆范儿。给儿媳妇添堵,桑成林还是会觊觎丫鬟的美色,不愿委屈自己的生理*……
无非是因为她已经嫁为人妇,被打上了定国公府桑百里氏的烙印,娘家再厉害。也是娘家……
所以,他们才有恃无恐?
笃定了百里家投鼠忌器,就算闹腾,最后也是无法怎么样的?百里与桑府还是姻亲,百里霜还是桑成林的正室嫡妻?
锦言不动声色地看着桑世子扮演着温存体贴的好夫君状,以往她会感叹遇到大周忠犬,这会儿。却是对其演技大加赞赏,瞧人家那脸上的笑意眼里的真情,哪有半分作伪?
这样的男人,怎么可能是为得不到丫鬟跟老婆翻脸的人?
即便是那些对嫡妻没深情厚爱的,懂事知理的也不会跟夫人掉脸子,正妻与丫鬟。这能比吗?
宠妾灭妻是男人大忌,何况是个丫鬟?
在事实的衬映下,他这般深情款款,只令知情人,如锦言者不齿:
什么玩意儿?!
伪君子永远比真小人更可憎!
要么。就真色,上了漂亮丫鬟不必顾忌妻子的喜怒哀乐;
要么,就死忠到底,一心一意疼自己老婆。
这种自己想要,却藏着掖着,非等着妻子主动开口安排,他好顺手推舟应下,一幅这是听你安排不是我自己想要的猥琐相!
不安排,就是不贤良,不大度,不体贴?偏他还不拿不安排通房这事来做筏子,硬要扯些别的理由,归根到底不就是老婆阻碍到喝汤吃肉了吗?
还不如任昆呢,下半身是个什么口味的,摆明军马,不掩不遮……
其实桑世子算不得做戏,想要丫鬟是一回事,对发妻的感情是另一回事。很多男人都是把爱与欲分开来看的……
锦言面上情绪控制得不错,视线挪移间有些许的泄露……
任昆对她的关注非同一般,转瞬间的不喜被他看在了眼中……
“你,对大哥有看法?”
回府的马车上,他忍不住问。小丫头素来平和,鲜少不喜人,除了之前的张大,这是他第二次看到她对某人有厌恶之色。
张大是个什么玩意儿?
但大哥……大哥哪里惹她不喜?百里在她面前说了什么?
想到桑成林的苦闷,遂替他辩解道:“……大哥,挺不容易的,别听一面之辞。”
“谁容易啊?霜姐姐就容易?”
下意识反驳回去,他不容易?那谁容易?
挺个大肚子要生孩子还要被丈夫婆婆添堵就容易?
“她有什么不满的?这也不行那也不允,大哥守她一个多少年了?仗着有个得力的娘家,宠得不知天高地厚!……”
永安侯真心觉得桑成林不容易,堂堂国公世子,喝个花酒要个丫鬟都不成!这管得也太宽了吧?
你百里府不兴纳妾不养通房,那是你百里府的规矩,眼下是你百里家的女儿嫁到定国公府,不是定国公府的女儿嫁到贵府上,国公府里谈什么百里家的规矩?
聘娶之时说好不纳妾不生庶子女,没说不方便时不能找通房吧?没说不能逛楼子听小曲吧?
在任昆心里,百里霜的霸道善妒与自家公主母亲如出一撤,他虽敬重百里府上,大学士的学问人品自然是一顶一的,只是,对孙女儿太过宠溺!
“被爱是奢侈的幸福……”
刚反驳了一半,忽然觉得自己真是傻了,竟然当着老板的面说他哥们不好,脑袋秀逗了!
任昆这种男人,哪里能体谅女人的不易与苦处?何况还是与他的铁哥们pk?
与他谈论这种话题,本就脑袋进水,还能真代入个人情绪?
锦言偃旗息鼓:“是我失言……不妥处,请侯爷勿怪。”
之后缄默。
又来这一套!讲礼节是吧?
任昆的眼睛就眯了眯,脑中浮现出适才在席间,百里一家对桑成林的态度,个个彬彬有礼,言辞得体,谦谦君子,风度十足,与以往那种百里家舅兄围着桑成林,嘻笑怒骂,吊书袋子绕着圈子连嘲带讽,却透着股亲近的情形截然相反。
那种礼仪上的无懈可击,恰恰是最疏远冷淡的!
他原以为桑成林是庸人自扰,冷眼旁观百里家的行为,才知绝非空穴来风。
“对我这般客气有礼,必是心里远着了……”
桑成林的话响在耳边,不由郁火上升:
她这样,与百里家对桑成林有何区别?心里远到天边了吧?
是我失言,侯爷勿怪……
我还就怪了!
正文、第一百八十六章 负气与奖励
就是要怪罪?
锦言一愣,你要怎么怪罪?打骂一顿?押着她去给桑成林陪礼道歉?还是要禁足禁食?
这位爷可能心情不好,水公子办差事走了好长一段时间了……怕是又邪火上身,所以格外能理解桑世子的下半身之烦恼吧?
“……请侯爷吩咐。”
愣怔之后,她迅速做出知错认错,打罚随意的反应,但凭侯爷处置。这次的确是自己一时嘴快……
她这招息事宁人,与任昆无异是火上浇油!原本只是些微不满的小火苗,腾地就燃成了满天烈焰!
任昆彻底不高兴了,车厢里的气压立马低至冰点。狠狠地盯着面前的人,眸中的愤怒与指责清晰可见。
这样都不行?
自从第一次莫名被他吼过后,锦言已经懒得猜测他生气的原因,也压根不想去把握相处的气氛和谐程度,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侯爷要生气,这都是控制不了的。
下雨带伞;
娘嫁人祝她幸福;
侯爷生气任他去!
象侯爷这般心机深沉之人,要掌握他心情的晴雨表,无异于以蠡测海,以管窥天,实属自寻烦恼。
在你认错且已缴械交出处理权时,对方还不满意,一般是两个原因,一是认为你的认错态度不够诚恳,有敷衍了事之嫌,这无疑在无形中贬低了对方;二是双方关注点不同,认错不是关键,关键是认知。
锦言不认为自己的态度有问题,绝对够诚恳,至于第二点,她不欲了解。既然说什么都是错,那就不说话。沉默是金。
看在任昆眼里,这沉默就成了不予理会的对抗行为。
“……兄弟,这女人真不能宠。就是宠也不能让她知道,你看看我……”
耳边是桑成林大吐苦水的碎碎念。
任昆的眸色就更沉上几分,怒喝一声:“停车!”
大街上车走得不快,车夫闻此言忙收缰勒马。车停下了。
任昆冷哼一声,撩帘子,跳下马车,面黑如锅底:“给爷备马!”
他的马就空骑跟在车后,常随忙牵过来,气哼哼的侯爷翻身上马,撂了句“爷还有事!”,自行走了。
随从护卫忙呼啦啦驭马跟上,随员走了一大半,只余锦言的马车和少量随从。
车夫不知出了什么事。忙请示:“夫人,您看……”
“侯爷有事,我们继续回府就是。”
锦言温声吩咐,马车一动,起程回府。
神经病!当我乐意与你同乘一车啊?又没人请你坐车!
心里笑骂两句。出口恶气,开抽屉,取食匣,找点心吃!
走了好,乐得自在!
还没吃呢,耳边又是一阵马蹄声,不知为何。之前跟任昆走的护卫回来了大半,簇拥着她的车架一路回了府。
……
锦言悠闲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