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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陆中显说他‘难得今儿个高兴’,让婆子上一壶酒来时,陆明萱心里其实已经浮上了几分不祥的预感,不想下一瞬,这不祥的预感便变成了真的,陆老夫人根本连装病行缓兵之计的机会都不给她,直接便叫了陆中显去说要留她们姐妹在身边教养的话,为此甚至不惜连陆明芙也一块儿接收,自己哪里还有第二条路可走?!
难道让她直言告诉陆中显,她不想进国公府,不但辜负他一番慈父之心,让陆老夫人迁怒于他,甚至害陆明芙的终生前程一并被毁掉不成?不,打死她也说不出这样的话来,尤其是在此时此刻,陆中显和陆明芙都喜悦溢胸之时。
可让她就这样再踏入国公府那个大泥淖,重蹈前世的覆辙,她又委实不甘愿,——老天爷为什么要跟她开这样一个大玩笑?难道重活一世,她的人生依然只能注定是一个悲剧吗?
陆明芙欢喜了一阵,见陆明萱始终不说话,因忍不住问道:“妹妹你怎么不说话,莫不是高兴傻了……”话未说完,猛地注意到陆明萱的脸白得一点血色都没有,不由唬了一大跳,忙道:“你怎么了,脸白成这样,是不是身体又不舒服了?你可真是娇气,不过才踢了三百下毽子而已,就累成这样,罢了罢了,这几日便先饶过你了,等你大好后,我再监督你踢毽子不迟,你可不能再跟爹爹说我逼你,欺负你了!”
陆中显忙也道:“萱儿你哪里不舒服?我这便打发人请大夫去!”又嗔陆明芙,“你还好意思抱怨你妹妹娇气,她病还没好呢,你就逼她踢毽子,这不是摆明在拔苗助长吗?”
陆明芙被说得讪讪的,“我哪里知道她会这般娇气……爹爹累了,就让我打发人请大夫去罢,也算是将功赎罪。”便要起身去外面。
陆明萱见状,忙强行压下心里掀起的轩然大波,强笑着向陆中显和陆明芙道:“爹爹和姐姐放心,我没什么大碍,只是方才忽然有些个头晕罢了,不必请大夫了,昨儿个大夫来开的药还没吃完呢,总要吃完后才能知道有没有效果。爹爹与姐姐还是继续吃饭罢,不要为我扫了你们的兴致。”
“你真没什么大碍?”陆明芙终究有几分心虚,听得陆明萱这么说,稍稍松了一口气,“那继续吃饭罢,等吃完饭后我便送你回房吃了药,早早歇下,若明儿个起来再不好些,说不得只能再换一个大夫了,总不能让老夫人她老人家久等不是?”
陆中显点点头,深以为然:“老夫人是长辈,的确不能让她久等,萱儿,你吃了饭便早早回房歇了罢,等你大好后,为父便带你们姐妹进府给老夫人磕头去,这样大好的福气,可不是人人都能有的,若是因我们自个儿的原因错过了,可就真要后悔一辈子了!”
从头至尾,父女两个都没问过陆明萱愿不愿意去国公府,就跟他们根本没想过在这件事上,除了高兴和愿意,陆明萱其实还可能会有不高兴和不愿意这一意愿似的。
想想也是,这样的好事落到定国公府任何一个旁支姑娘的头上,都只有欣然答应而没有不情愿的,只看陆中显方才霎时年轻了几岁的脸和陆明芙高兴得变了调的声音,便知道父女二人有多高兴了,他们又怎么可能会想到这样的好事陆明萱根本不愿意呢?
☆、第十六回 权衡
之后陆明萱一直都浑浑噩噩的,连怎么吃的饭,怎么回的房,怎么吃的药又是什么时候躺到床上去的都不知道,她满脑子都只有一个念头,她要怎么才能避免不进国公府,逃过上辈子的宿命?
不过陆明萱并没有纠结太久便睡着了,因为大夫在她的药里加了一剂安神药,她每次都是吃完药便很快睡着了。
等她一觉醒来时,已是四更天了,许是才睡了一觉的缘故,她只觉脑子清醒了许多,不由在黑暗中苦苦思索起对策来。
如今看来,想要不进国公府已是绝无可能了,陆老夫人已对陆中显将话说到了那个份儿上,她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陆明芙考虑,陆明芙已经十一岁了,又早早丧母,平心而论,是真不好结亲;可若被陆老夫人留在身边教养几年,那就大不一样了,就跟一根在外面镀了一层金的银簪子一样,就算本质上仍然是银簪子,可身价却远远高于普通的银簪子,若陆明芙能顶着一个被国公府老夫人教养的名头说亲,情况自然大不相同。
况这本就是她前世欠陆明芙,也欠陆中显的,如今好容易有了偿还的机会,她怎么能因为一己之私,便让他们竹篮打水——空欢喜一场呢?
而进国公府既已成了不可避免的事,那她仅剩能做的,便是利用自己唯一知道后事的的优势,审时度势,趋吉避凶,采用最有效最稳妥的办法,尽量改变对自己不利的局面,设法避开上辈子的噩运了。
这一点倒也并非完全没有可能。
陆明萱记得,前世福慧长公主是在她住进国公府后的第二年,也就是明年的十一月过世的,在那之前,福慧长公主十岁的独子陆文逐因去郊外骑马时不慎摔下马背,被拖着跑了十来里的路,最后连面目都不看清了身亡的。
福慧长公主痛失爱子,爱子还死得那般惨,本就伤心欲绝,谁知道屋漏偏逢连夜雨,很快又让她得知了丈夫背叛自己,早早便多了一个比自己儿子只小月份的私生女,双重打击以致福慧长公主一病不起,很快也香消玉殒了。
当然这些事陆明萱前世一直都是不知道的,还是在她临死前,陆明珠满含怨毒近乎癫狂的告诉她后,她才知道的,她只恍惚记得,那一年的国公府连大年三十都是挂着白幡的,连带府里所有的花草树木也被阴沉沉的气氛给笼罩成了残花衰草,说不出的压抑哀颓,就更不必说国公府上下的人们了。
陆明珠同时还恨恨的说:“可恨我母亲没有一奶同胞的兄弟姐妹,尊贵的天之骄女竟无人能为她出头撑腰,我弟弟也早早去了,父亲又只宠着萧氏那个贱人和她生的几个小贱种,祖母还一味的护着你,不然我堂堂县主之尊,又怎么会委屈自己与你一个低贱的庶孽虚与委蛇,姐妹相称,白让你得意了这么多年,甚至连自己的夫婿都忍痛让你染指勾引……我早要了你的命,为我母亲报仇雪恨了!”
福慧长公主说是长公主,身份尊贵,其母妃宋昭仪也算是八面玲珑,在先皇和先皇后面前都有几分体面,连带先帝也颇宠爱福慧长公主,但宋昭仪除了福慧长公主以外,便再没能生下一儿半女,以致先帝驾崩,新皇登基后,福慧长公主的处境立刻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今上未登基前,系先皇的六皇子,生母只是一个婕妤,并不受宠,宋昭仪本身位份就比如今的太后高,私下里看好的又是先帝淑妃所生的三皇子,素日待当今太后和今上自然客气不到哪里去,若不是先皇拢共只得五个女儿,偏又有三个未及出嫁便夭折了,成年的公主只剩下福慧长公主和另一位安宁长公主,长公主又没有任何实权,今上必定是容不下福慧长公主的,等到福慧长公主有难时,自然也就别想指望今上为她出头撑腰了。
陆明萱不禁想道,不管前世福慧长公主是无意还是人为的得知了自己存在的,任何事只要发生过,就不可能不留下任何痕迹在这个世上,不然又怎么会有“纸包不住火”的说法,那么自己的存在本身便已是一颗定时炸弹,随时都有可能炸得相关的人员尤其是自己这个当事人血肉模糊,死无葬身之地,并不是自己不踏进国公府大门半步便能避免得了的,等明年陆文逐去世,福慧长公主知道自己的存在也跟着去世后,陆明珠同样恨自己入骨,又岂会不报这所谓的“杀母大仇”?
到时候自己只是区区一介国公府旁支家的姑娘,全家都得靠着国公府过活,陆明珠却是堂堂县主之尊,手下要人有人要钱要钱,自己极有可能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还不如住进国公府,住到陆明珠的眼皮子底下,就像陆明珠说的,她没个亲舅舅亲姨妈之类的至亲,唯一的弟弟还早亡,父亲也只惦记着继妻和继妻生的儿女们,最重要的是,陆老夫人还护着自己……种种因素作用之下,陆明珠既然前世不敢直接要自己的命,只能大费周章的将自己哄得彻底落入她的掌握之中后再动手,今生自然也是一样。
只要自己以后都尽可能的对她敬而远之,不受她的任何蒙蔽,不受她的任何利诱,也不与她发生任何正面侧面的冲突,再适当的利用利用陆老夫人心中对她的那几分愧疚和怜爱,早早为自己定下一门远远的亲事,想来今生自己应该就能逃过上一世的噩运了罢?
在心中权衡了一番后,陆明萱有了最终的决定,那就是尽快好起来,与陆明芙一块儿进国公府去,所谓“两害相权取其轻”,就算到了最后自己还得死,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并为了避免其而努力过,总比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要来得好罢?
陆明萱暗自苦笑,更何况到了如今,自己还有别的选择吗?
☆、第十七回 面见(上)
陆明萱既已决定了进国公府,便不再作践自己的身体,晚间也不偷偷踢被子了,药也不偷偷倒掉了,饭也好好儿吃了,再加上有陆明芙日日逼着她踢毽子跳百索,不过几日下来,她的身体便复原了,整个人看起来是红光满面,精神焕发。
在此期间,陆中显紧急请布庄和银楼的人上门,为姐妹二人各又赶做了四身衣裳打了两套头面,因着小桃和小荔到时候要贴身服侍二人,连带二婢也多做了一套新衣裳,把小荔高兴坏了,扔下一句:“看小桃那死丫头以后还怎么在我面前炫耀!”便一阵风似的跑去找小桃去了。
惹得黄妈妈直在后面骂她:“真是上不得高台盘的小蹄子,今儿个不过只是去国公府走一趟而已,就值当轻狂成这样儿了,明儿一直长住在里面,岂非越发要狂上天了?”只是骂归骂,眼角眉梢却写满了喜悦,显然对陆明萱能有机会再进国公府给陆老夫人磕头,甚至是长住国公府而感到由衷的喜悦。
陆明萱看在眼里,不由暗自苦笑,若这会子她说自己不想进国公府了,且不说别人,黄妈妈先就要生吃了她罢?罢了罢了,车到山前必有路,如今的情势,说不得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终于到了陆明萱和陆明芙二次进国公府的日子。
一大早陆中显便起来了,亲自安排好车马和跟车的人后,才回到正房里等两个女儿过来。
不多一会儿,陆明萱先过来了,穿的正是前几日才新做的两套衣裳里的一套,上身是浅紫色暗金绣缠枝菊纹镶金菊叶边的褙子,下面则是白色泥金缠枝菊纹裙,头发梳做花苞头,戴了新打的珍珠发箍,脸上脂粉未施,却更显得一张脸粉嫩白皙,端的是“却嫌脂粉污颜色”的容光。
陆中显读书不多,当然不知道“却嫌脂粉污颜色”这样的诗句,但并不影响他觉得小女儿美,因欣慰的感叹道:“一眨眼萱儿也长成大姑娘了,爹爹以后可得越发努力办差才是,我女儿这样的品貌气度,再配上丰厚的嫁妆,不怕嫁不到一等一的好人家去!”
感叹之余,不由就想到了陆明萱的娘,当年自己乍见她时,可是好半天都说不出一个字来的,只可惜她终究不是自己能肖想的……如今她已死了好几年,她的女儿也已经长大了,长得比她当年还要美貌几分,也不知道将来会被哪个有福气的小子得了去?不管怎么说,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