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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政十五年,春,御国将军曹钦率众军班师回朝,京内迎军的队伍一路自皇城口蔓延而去,百姓叩首相迎,欢呼震天,十里不断。
曹钦骑着高头大马,身后兵甲曜日,旌旗蔽天,一路行过仿佛天神下凡般,让沿街民众惶惶不敢仰视。再加上他那张俊逸非凡的面容,剑眉星目,姿态风流,嘴角还带着浅浅的似笑非笑,让原本就因孤芳斋的画像而思慕他多日的姑娘们更是看红了一张脸。
终于进得宫门,一如三年前神武将军回朝一般,宗政帝亲自在乾坤殿前相迎。
顾相檀站在皇帝左手处,将肃容威武的大军好一番打量后,终于确认入目所视全属于御*中的将士,其内并没有自己所期待的那个人,不由低下头,悄悄地露了一个苦笑。
宗政帝少不得要说些感人的肺腑之词,其后又赐下黄金百两,府邸一座,让曹钦多歇息一阵再走。
曹钦也不多言,皇帝说什么他都笑笑着点头,说不出的配合,着实让赵攸有些受宠若惊。
啰嗦了一通,这才准了曹钦先回府,府衙未有着落,于是暂时赏赐了别处,曹钦一出殿便有一群人都想呼啦啦的围上去,但无奈薛大人和七世子皆在,大家也是有眼色的,这御国将军的马屁看来还需另择良辰再拍。
于是最后殿外只剩下了御史台的几个官员,还有左相和顾相檀。
曹钦上前对顾相檀和傅雅濂抱了抱拳。
“末将拜见灵佛,拜见相国大人。”
这礼行得潦草,不过也无人会介意。
顾相檀道:“将军一路辛苦,还是快些回府歇息吧,有话晚上的接风宴再说。”
曹钦笑着看他,三年前见到顾相檀时他不过才到自己肩膀处,如今这孩子已长高了不少,都快过耳际了,只是眉眼却未随着年岁而变得深刻张扬起来,依旧是圆润清淡的纯稚模样,但那身气度却越发飘逸出尘了,明明瞧着你的眼瞳水光潋滟,暖融瑕澈,但又似破空而过,透着说不出的遥远一般,让人望之便生出一种不忍亵渎亲近的敬畏之心。
“不急,曹某虽身在边外,这些年却也听闻灵佛不少功绩,出夷入险,忧国哀民,实乃让人佩服。”
顾相檀忙道:“发菩提心,便是救度众生之心,如此这些不过是修佛之人的本分为之,可算不得我一个人的功德,要论为国为民,将军才是大邺的支柱,同南蛮一仗相檀也听说了,可谓是赢得漂亮。”
曹钦直直地看着顾相檀,似是穿透他淡然的眸色,将其内的失望和沉郁看了个一清二楚,片刻忽的勾起嘴角,上前一步,凑近顾相檀耳边道:“灵佛可知那一战的计谋是谁的主意?”
顾相檀一怔,又听曹钦道:“人不是不回来,只是晚些罢了,莫要着急。”
说罢就见眼前顾相檀的耳廓一点点变得通红,偏偏面上还是一派镇定,曹钦见此不由笑得更是高兴,又和傅雅濂说道了几句,这才告了辞,和薛仪阳还有赵则一同离开。
傅雅濂瞥了眼顾相檀,到底还是什么也没问的走了。
而顾相檀在师傅转身后,才隐隐地弯起了眼睛。
这晚些……是要晚到多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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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宫内摆开筵席,宴请群臣为御国将军接风洗尘。
曹钦瞧着这满桌的八珍玉食美味佳肴,乐呵道:“曹某在边关已是久远都闻不到多少肉腥味儿了,连这些个玩意儿是什么都不知道,到底还是京里的日子好。”
“这是由云香信、猴头菇、竹荪等放入南瓜盅内文火慢炖,又用燕窝熬制而成的,名为‘南金东箭’,专为将军而做。”瞿光指着曹钦面前的一道佳肴迎逢道。
“哦……”曹钦点点头,“猴头菇,云香信……可都是价值连城的好东西啊,皇上可真是费心了。”
宗政帝暗忖这马屁真是拍到马腿上了,未免在顾相檀面前显得铺张浪费,忙道:“这些佳肴皆是臣下而献,为庆祝将军大胜归来,不知是哪位爱卿啊?”
下首一人继而站起:“是小臣,这些珍材是江北特产,今年那儿并未遭灾,天候又好,所以难得丰收,这才着了些送进了宫,能得御国将军赏识,也算是小臣的荣幸。”
起身的人正是江北的关永侯,而他身旁则坐了一个窈窕动人的身影,在察觉到曹钦望过去的时候,那人抬起头来,展颜一笑,更衬得蛾眉横翠,倾国倾城,不是名动天下的梅渐熙又是谁呢。
得到美人青睐,曹钦自然乐意,紧跟着对她眨了眨眼,回了个颠倒众生的笑容,把人家姑娘笑得粉面生春,匆匆低下头不敢再看。
他们这般眉来眼去,让坐于宗政帝身旁的太子是看绿了一整张脸,“咔擦”一声,竟硬是捏断了手中的白玉筷。
自几年前严梁的事儿一出后,梅渐熙已是郁郁寡欢日久,一度更是缠绵病榻忧思入骨,好多年都未迈出家门了,早些时候关永侯还不急,但眼见着女儿早早过了待年之岁却依旧待字闺中,就算这姑娘长得再美也难免会生闲言碎语,但是别说梅渐熙自己不愿,就是他这做爹的想嫁女也是不敢,谁人都知太子对其心意,皇上皇后却又不允,搞得他是两头为难,于是这么一拖就将人耽误了,如果梅渐熙真能得偿所愿,御国将军也算是一桩良配,比太子……真真好上太多,关永侯就算冒着天下之大不韪也要乐见其成,就看皇帝的意思了。
宗政帝轻咳了一声,瞪了太子一眼,转头对孙公公道:“如此大喜之日,不知皇孙可睡了没有?”
孙公公道:“不知,要不奴才去问问?”
宗政帝道:“不了,朕不过随口一问,莫要扰了他们清净。”这话不过是用来提点太子而已,叫他别忘了眼下的身份。
曹钦倒是来了兴趣,小声问一旁的薛仪阳:“小皇孙可是满岁了?”
“还未,差两个月吧。”
“看来还要寻个日子去拜见下。”
“皇孙是真讨人喜欢,像他母妃,这个孩子可得来不易。”前两年赵勉也不是没有子嗣出生,他的侍妾连着给他生了两个女儿,不过正妃贡懿陵的肚子却总是没有动静,把皇后急得不轻,最后亲自摆驾去了菩提山求菩萨送子,连发多愿,好容易才把这宝贝盼来的,想到宫内为这孩子整日奔忙,薛仪阳这心里却隐忧频生。
这孩子,太打眼了……
洗尘宴结束,一直未说什么话的顾相檀便要回须弥殿,赵则毛遂自荐硬是要送他。
这些年他的功夫的确见长,听说是侯炳臣留下的教习师傅教的他,再不是曾经那个花拳绣腿耍不到两招就要被人踢屁|股的小世子了,不过赵则仍是觉得不够,一逮到闲暇便要找人练武,在他心里,朝内的这些文官皆是孱弱不堪,应该人人都要强身健体,这朝廷才会不那么死气沉沉,而那么些人里的弱中之弱,最需加以保护的就是顾相檀。
加之有过当年绑人的事情,几位哥哥都不在京里,赵则身觉有义务护得灵佛周全,于是只要一得空,便时不时的随着顾相檀东走西顾,还去过好几次临县,同灵佛一道治病救人,长进不少。
眼下,顾相檀一路听着赵则在那儿比手画脚。
“……那一日,四哥便是坐守泸州关东南之地,等着六哥的兵力来援,六哥自山坳底侧的一处狭缝间派人杀入,又从左后方包抄,用一招瓮中捉鳖,逮司朊一个措手不及!”
苏息嗤笑:“七世子,怎么搞的你好像就在那儿一样,你亲眼瞧见啦?”
“我没瞧见,我听四哥之前告诉我的啊,所以我便来告诉你们了,你们是不晓得,六哥那时候有多英武,以一敌百,大杀四方。”想是怕他们听不明白,赵则索性抽|出剑似模似样的比划了起来,一个左挑,一个右戳,一套赵鸢的清风揽月,使得是信手捏来。
顾相檀看得眉开眼笑,透过那道宝蓝色的身影,仿佛瞧见另一个人,眼中幽幽闪出点点思恋来。
赵则耍着耍着,忽的大喝一声:“谁在那里!”然后一溜烟就没了人影。
这可把苏息和安隐都吓了一跳,好在衍方还在,顾相檀道:“莫急,没有打斗声,侍卫就在前头,若是真有危险他们会随来的。”
果然,没一会儿赵则就回来了,一边走一边抓着脑袋,三两步跑到了顾相檀的面前。
“奇了怪了,我刚明明瞧见有个白影,就在须弥殿前的林子里,我追过去人就不见了,难道是见鬼啊。”
“七世子莫要胡说!还是让侍卫去查查吧。”苏息道。
顾相檀心头一动,朝那方林子看去,月色将树影照得一片婆娑,却并无什么人影,他摇摇头,暗叹赵则鲁莽,转身进了殿里。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阿茄和迟念姑娘的地雷
☆、白影
回到须弥殿;顾相檀任人伺候着梳洗睡下了;躺在床榻上;脑海中还不由得一幕幕循环着今日所发生的种种。
其实仔细想想宗政帝让御*回朝无外乎同他当年将侯炳臣召回的目的一样;大捷庆贺封赏不过只是借口而已;真正的缘由还是因着皇帝不放心大军在外多年,万一生了异心如何是好;眼下打了胜仗;就有理由将曹钦多留一阵在京中了;最好还能想到法子把他的兵权卸下来,即便拿不到一半的兵符,能安插些自己的眼线进去也是好的。
顾相檀思忖到此,忽的睁开了眼。
桌案上的烛火并未熄灭;将内室映得幽幽暗暗;窗户阖得好好的,放眼望去,入目不过只有自己一人在。
顾相檀凝神听了听外头的动静,喊了一句:“衍方……”
平日须弥殿内顾相檀的主卧口总有两人当值,一个是衍方,还有一个是连峰。当日皇后差遣过来的不少人,大多数顾相檀还是将他们都留下了,他平日本就没什么话,闲暇不是诵经就是念佛,难得有些要吩咐的也会让衍方守在外头再说,即便这些人要通报听墙根也寻不到太多机会,倒是小禄子,几年前苏息随意抓了他一个错处,把人给撵出去了,但是连峰却留了下来,顾相檀觉得他为人还算有度负责,身手也过得去,于是便睁一眼闭一眼了,不过每每连峰守夜,衍方还是会不太放心,时不时便会来绕上几圈,顾相檀偶尔一喊,衍方便会第一时间上前应声,怎的如今却没了回应?
顾相檀缓缓坐起身,披上外袍下了床榻,推开门走了出去。
院外静谧幽然,天上一轮明月将此处映出一片冷白,四面偶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除此以外,如无数个寂夜一般,并无任何异动。
顾相檀站在原地目不转睛地望着前方月光洒不到的黢黑之处,夜风掀起他披散的青丝,卷到空中织成了一张朦胧的网,顾相檀便是在这片朦胧里,隐约地看见一人踏着月色缓缓朝自己走来。
白衫飞舞,长身鹤立,每一步都像踩在顾相檀的心头一般,轻轻盈盈,款款迫近。
待终于行到近前,顾相檀抬起头默默地注视着对方,对方也在看他,片刻,那人抬起手轻轻地摸了摸顾相檀的脸。
顾相檀怔楞了下,继而微微眯起眼,歪着头用脸颊轻轻地反蹭着他的手,笑着道:“我总是很想你,所以……便又做梦了么。”
对方手掌一顿,指尖用了些力托起了顾相檀的脸,钳制他的下巴使得两人目光相对,片刻,顾相檀听他说道:“是真的……我说过,我会平安回来的。”
顾相檀一呆,继而慢慢抓住了覆在自己脸颊上的手,捏了捏,再捏了捏,触感虽然冰凉,却是真实的,是属于记忆中那个人的温度。
顾相檀瞪大了眼,良久才呐呐地唤了一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