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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相檀却未多瞧,待到停了轿,便径自进了殿,殿中已坐了不少人,顾相檀同他们一一颔首,最后被安排着在宗政帝身旁的位子坐下了。
不过一抬头,却正对上一双淡淡望过来的眉眼,那眼中神色平静,仿佛并未因近日的疏离而有所惶惑,只是目光却是直接,一动未动,竟瞧得顾相檀先忍不住避开了视线。
顾相檀心里不舒坦,面上也难得没了伪装的精力,淡漠着一张脸不发一言,而他这幅模样落在一旁的太子眼里,便当是灵佛的气还没有顺的表现,看来他也不用理父皇让自己提前探一探口风的旨意了,仔细想来,他们又没有哪里得罪顾相檀,凭什么这般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就算有不对盘的,也是和六世子,顾相檀在那里生哪门子的气啊,管得也太宽了些。
赵勉心里不服,自然也没有好脸色,于是这一桌两位主子心情不虞,下位的人哪里又敢高兴到哪儿去呢,直到宗政帝带着皇后入了席,这气氛才稍稍好些。
侯将军以带伤为由没有赴宴,三王也没有来,说是病了,估计还在为羽林将军的事儿憋着火呢,赵界倒是来了,毕竟是小辈,摇着扇子,脸上带着惯常的阴郁笑容,一派没事人的模样。
宗政帝给灵佛先赐了茶,又有的没的地说了一堆,亲近讨好之意显而易见,顾相檀从头到尾只微微颔首,嘴角带笑,算不得热络,但至少没有太给皇上难堪,宗政帝也不能多求了。
接着竟又蔼然可亲地询问六世子的身子是不是好些了,还赏了一堆灵丹圣药给他调养,席上众人也皆顺风扯帆,皇帝说什么是什么,连赵鸢自己也十分配合,不知情的人见了真以为是一派君臣和睦的景象。
好容易等散了席,宗政帝似是还想同顾相檀说道说道,顾相檀却借口精神不济,早早地就要回须弥殿,走了两步,就见赵鸢站在不远处,毫不避讳地望着自己,而另一边又有一人迎了上来,却是有一阵未见的赵溯。
顾相檀脚步一顿,同赵鸢对视片刻,继而转身往赵溯走了过去。
赵鸢瞧着赵溯对顾相檀说了什么,顾相檀提了提嘴角,二人便一同出了大殿,顾相檀没有坐轿,反而让苏息和安隐随着轿子先回去了。
“听闻六世子所中的毒名为莺歌,一旦毒发便极为凶险,没想到却被神武军中的神医所解,看来侯将军身边真是卧虎藏龙啊。”
因着张贴了悬赏,所以莺歌之毒的解药是丹丘果之事早已传遍大邺,但有宗政帝吝啬在前,皇后若是再把自己的丹果拿出来弥补,未免给人琴瑟不调之感,于是这好事只能做得藏着掖着,半点无法声张,对外也只说六世子得了神医救助,这才化险为夷,对此,贡懿陵自是无所谓,但于皇后来说,却算是蚀了大本了。
所以赵溯也当六世子是自己痊愈的,这才有此一说。
顾相檀点点头:“神医医术了得,我也很是佩服。”
赵溯这话不过是想套一套顾相檀在将军府中的近况而已,想到那一天对方一去不回头,留着赵溯一人面对一桌残羹剩粥,明知这人走了,赵溯却仍是等到天黑才离开,将个中不甘生生吞下,如今好容易寻到机会开口,不想顾相檀却四两拨千斤地把这事儿对付过去了,像是打定了主意不准备告诉他。
赵溯心内愤懑,脸上却是不动声色,暗忖着要如何再问,却觉身旁顾相檀缓了步子,不由抬头望去,就见一顶小轿行在不远处,轿旁随了十六位侍从,个个魁梧奇伟鸷狠狼戾,一看就都是练家子,而宫中有这般做派的,除了三王府的,不作他想。
不待赵溯开口,顾相檀忽的眉眼一动,径自便走了上去。
衍方在后忙快步相随,手已放到腰侧剑柄上,就怕万一要动手能先发制人,切不可让灵佛伤到半分。
那些人也早注意到身后有人,他们一个个都是三王手下千挑万选的高手,这才能来保护三世子,如今灵佛在前,哪能狗眼不识泰山呢。
于是一人忙掀了轿帘去通报,其余人则敛了气势,低眉顺眼地给顾相檀跪了。
不一会儿赵界就走了出来,手中扇子一摇一摇,在这寂夜之下白晃晃得格外刺眼。
“给灵佛见礼了,这寒夜天凉,灵佛怎不坐轿?可否需赵界相送?”赵界态度倒是悠然,边说边瞥了眼一旁的赵溯。
顾相檀脸上表情已是变了,双眉紧皱,目不转睛地看着赵界,直把赵界看得险些破了那一身淡定,好在没多时顾相檀便收了目光。
“三世子,我有些事想问你,可否借一步说话?”顾相檀压着声说。
赵界一怔,先是莫名,继而眼中就掺上了防备,笑着点了点头。
顾相檀看看赵溯,赵溯虽不甘愿,但还是退了一步,当先告辞了,赵界又把轿夫和侍卫都遣远了,用眼神示意他们注意着些,别让人把话听去了,这才走近顾相檀。
顾相檀沉吟一会儿,语带郑重地问:“三世子是否听闻前一阵宫中所发生的事?”
赵界装傻道:“宫中的事?赵界不知。”
“便是先有我被掳在前,六世子中毒在后。”
“哦!原来是这个……”赵界恍然,又痛心疾首,“也不知怎么就给那南蛮人混入了京内,这才引出一片混乱。”
顾相檀直勾勾看他:“南蛮人?三世子这般以为?”
赵界疑惑:“难道不是?”
顾相檀沉声:“话已至此,我也实不相瞒,有人对我说,此事乃三王所为,所以我才想来向三世子求证一番。”
赵界心里猛地跳了跳,面上却哈哈大笑起来:“这话从何说起,灵佛莫不会信了吧?”
顾相檀说:“我要信了,便不会来问你了,只是三世子可否给我个说法。”
赵界心神急转,三王所做的一切自是有他这儿子在旁推波助澜的功劳,他们敢做就不怕对方发现,最坏的打算也不过是同宗政帝撕破脸皮,战他个一战,但是这准备中却不包含顾相檀会亲自来问,赵界一时都不知该说这灵佛是真傻还是假傻了,若自己是凶手,他这般直捣黄龙难道他赵界还会亲口承认吗?若自己不是,顾相檀不止打草惊蛇,还将给他说道此事的人一起供了出来,真是小野村里养出来的活菩萨,没见识之外,还至真至“蠢”得很呐。
赵界忍不住在心里把顾相檀一通看轻,嘴里依旧不遗余力地喊冤:“灵佛难道不知,前一阵羽林将军也身死在贼人之手,现下还未将他捉拿归案,羽林将军待我如亲子,又与父王情深友于,我们哪里来的心思再去加害旁人?我和父王潜心修佛,对您更是敬重,又怎会暗下杀手?若是因此触怒了菩萨,怕是几辈子都无法偿还这罪孽。如此风起云飞之时,我等自该同心协力对抗外敌,却不想竟有人伺机陷害,简直其心可诛!”
顾相檀一脸肃穆,想是觉得赵界的话说得有道理,但却仍是道:“但南蛮人离大邺千里,若是没有人相助,如何能轻易行事?”
赵界冷冷一笑:“灵佛慈悲,所以多得是人愿意拿您当枪使,我和父王招人怀疑,不过是因着我们手中握着京城兵力罢了,若是照此来看,说一句大不敬的,我们方便,旁人难道就不方便了?灵佛掌天下民心,得您相助,比得十万兵力还要有用,我要真有贼心,也绝不会向您下手,反而想法设法地讨好还来不及呢。”话外之意便是,那些苦苦献殷勤地才更值得怀疑,好比宗政帝,又好比……赵鸢。
顾相檀拧眉想了良久,终于点了点头:“看来这里头有些误会……”
赵界道:“自然是误会,灵佛可要明察,切莫被人利用了去,让那些人混淆是非,颠倒黑白,贼喊捉贼。”
顾相檀面带忧思:“容我想想,此事该从长计议,免得再连累无辜。”
赵界还想再说,但又怕急功近利将矛头转嫁反而引得怀疑,于是颔首笑道:“那便好,灵佛心善,自不会轻信非人。”
继而又吹捧了几句,就要让人送顾相檀回去,顾相檀忙给拒绝了,于是赵界也不勉强,坐上轿子先走了。
舆轿中,赵界回想到方才一番话就觉又气又喜。
气的是宗政帝和侯炳臣一伙儿果然没少在背后给他们下药,顾相檀听到的恶言只会多不会少。喜的是本都想放弃顾相檀这条线了,没想到这灵佛却当真好骗,到底是年纪小,装得再聪明也逃不过任人拿捏的结果。
赵界越想越远,忙让轿夫快些走,他要将此事速速禀报给父王知道,切不可放过这个好机会。
……
而顾相檀同赵界分别后,慢慢行走在回须弥殿的路上,他走得神思不定,似是还沉浸在方才的攀谈里,所以在一丛小树林前,冷不丁地就险些绊了一跤,幸而衍方眼明手快地将他扶住了。
衍方道:“公子,夜凉了,早些回殿吧。”
顾相檀却摇摇头:“我想在这儿走走,你回殿给我把那件青丝缎袄拿来。”
衍方犹豫。
顾相檀说:“去吧,我就在这儿等着,无事。”
衍方往后头的一片夜色望了望,快步去了。
顾相檀则转身忽的往一边的小树林走去,树林中寒雾阴翳,满是枯叶,一脚踩下去就吱吱作响,而不远处便是一方荷塘。
脚步声咔擦咔擦,越行越远,紧接着便传来一声“扑通……”水花四溅。
此时林外忽的跃出一袭白影,直朝荷塘奔来,然而匆匆行到近前,却见波纹悠悠,涟漪轻荡,的确有东西落水了,却绝不是人。
赵鸢长长喘出一口气,回头朝林边看去,就见顾相檀从树后慢慢踱出来,不怎么高兴地看着自己。
“你跟着我做什么?”顾相檀问。
☆、大婚
其实不用赵鸢回答;顾相檀也晓得他为何要随着自己,不外乎是担心之前腊八那夜自个儿被绑的事情又一次重现。
想到此,顾相檀淡淡一笑:“那些人哪会如此之蠢,才下手多久便又来作怪?宫内眼下的守卫已是多了不少,才没有那么容易被他们得手。而且……”他睨了眼赵鸢没什么表情的面容;“你一路跟着该是听见我之前同赵界的话了吧;灵佛既然对三王消了怀疑,那么我于他们还是有些用处的;短期之内,自不会再那我来做那标靶。”
说罢;却见赵鸢还是只敛着眉目不语,顾相檀只觉丢出的碎石全打在了棉花堆中;起不了半点回音;不由心内抑郁,即刻就要甩袖而去,然而他才一动,手腕却被一把握住了。
那腕间力道不轻不重,却恰巧让他脱不得身,顾相檀挣了两下,无奈回头冷声道:“放开!”
赵鸢却无甚动作。
顾相檀又说了一遍。
赵鸢仍是毫无反应。
两人便这般僵持须臾,最后还是顾相檀先软了脾气,他轻轻地问了句:“你到底要我怎样?”那话语里满是无可奈何之情。
赵鸢一动不动地望着顾相檀,忽的竟反问了一句:“那你要我怎样?”
顾相檀一怔,险些脱口而出:便是要你避祸就福明哲保身,要你安安稳稳地待在京城,更要你无灾无痛地好好活着!然而话才要说出又硬生生地忍了下来,顾相檀恍然所觉,自己这番所求不正是和平日里赵鸢对衍方吩咐的那些话如出一辙么?要衍方看顾着自己,叮嘱自己需对外退避三舍择地而蹈,切莫乱趟浑水多管闲事。
如今易地而处,心境却全然相似,他们本就是一样的人,无法看着对方出生入死,而自己则活在懵懵懂懂的庇佑之下,袖手旁观,顾相檀自己都做不到,又哪里来的底气央求赵鸢这样那样呢?
看着顾相檀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