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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太监眉开眼笑的接了,伸手捏了小七一把,道:“弟弟你乖巧的,将来有你飞黄腾达的。”小七一把打开他的手,那太监也不生气,翘起兰花指道:“我给你通报去啊。”
过了一会他过来,说:“李公公唤你呢。”又对一处边门招呼道:“王刀手,起啦,有活儿干啦。”
小七沉默跟着他进了院子,季公公见他来了倒是高兴的,拉着他的手道:“来,这儿把名字签了。”
小七缩手,抿唇道:“我不会写字。”随手画个圈圈道:“我都是画圈圈的。”
他当将军的时候,有什么文书确实都是画圈的。
李公公也不介意,收了文书,又叫小七去洗澡,洗完澡发了件宽宽的袍子,小七也穿好,刚穿好,那王刀子扛着一堆东西进门来,睨小七一眼道:“跟我走。”
小七看他扛着白布草木灰还有瓶瓶罐罐箱子物事,以为要去做工,默默跟了上去,跟着他进了一间屋子,四面空荡荡,窗户纸糊得严实一丝风也不透,中间一张窄床,还有些绳索散落。
那王刀子递过一碗汤来,道:“先喝了。”
汤黑糊糊的,还有点臭味,小七流浪久了,也生出点戒心,他袖子里有一根银针,再穷都没有变卖掉,他拿出来,小心的试了试。
王刀子大声嗤笑:“哈!还有拿银针试大麻汤的!”
没有毒,小七也有些渴了,咕嘟咕嘟的喝了下去。
汤下肚,热热的,有点奇怪的味道,像是恶心却又不像,身子却渐渐的轻飘起来,小七突然觉得头脑很昏眼皮很重。
他的手一松,汤碗落地,被王刀子熟练的接住,随即隐约听见门开了,进来几个人,王刀子从袋子里拿出一柄亮闪闪的弯刀,在烛火上烤着,招呼:“把他衣服脱了,弄床上去……”
然后他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
宫人司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小太监鬼鬼祟祟出来,腋下用布包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包,缝隙里透露出一点毫芒灿烂的大氅的毛尖。
他满意的摸摸大氅,心里很得意今天赚了笔大的,等下去当铺当了,换了银子又可以赌一把。
冬日早晨行人很少,地面结着浅浅的冰,小太监顺着外宫墙一路走,小心的避着那些结冰的地方,然而他的双梁棉鞋因为穿久了,底子又薄又滑,走着走着,还是“砰”的一跤。
包袱摔飞出去,散开,大氅滚了出来,小太监一急,哎哟哎哟的去拣,对面却突然过来一个人,手疾眼快的将大氅捡起。
小太监大叫:“那汉子,那是咱家的!”
“你的?”对方抬头,鼻直口方的端正脸上表情怪异,“你的?”
“当然!”
那人一伸手,一拳头便敲在了他脑袋上:“再说一遍是你的!”
这一拳就像个铁锤夯务实实的敲下来,小太监脑袋嗡的一声,只觉得自己脑袋都被敲缩进了脖子,昨天晚上看见的星星全部飞到了眼前。
“我……”
“砰!”又是一拳。
“你有种再说一遍?”
小太监嚎啕……咱不是想说“我的。”咱是想说“我不说了”啊啊啊……
那人反反复复看那大氅,不耐烦的踹他:“快说哪来的。”
小太监含泪,缩着脖子,指了指身后宫人司道:“一个要来做杂役太监的小子孝敬我的……”
“胡说!”那人一声大喝惊得小太监尿都出来了,“他什么身份,孝敬你?”
“什么身份?”小太监愕然,“一个穷小子,什么身份?”
“穷小子?”那人诧异的问:“什么样子?”
小太监抽抽噎噎说了,那人脸色越听越沉重,半晌喃喃道:“小七?”
他仰起头,看向身后宫墙——他被他那见鬼的无良主子给扔了,在摄政王府那里转了很久,昨天才得到主子留下的信息,居然跑去宫里做皇后了,他正在想法子进宫,不想在这里看见战北野的大氅,战北野的衣服和别人不同,他衣服内侧多半都有火焰状龙图腾,谁家也仿制不来,在一个小太监手中看见战北野的衣服,那实在太诡异,自然要问一问,不想问来问去,居然问出个惊悚的消息——小七要去做太监?
铁成脑子里“嗡”的一声,他自然是知道小七被逐的那段事儿,如今小七要进宫的理由他也推测得出,可是真要给他以这种方式进了宫,那后果也着实太惨烈,战北野他不管,最起码他主子,那是铁定会一辈子做噩梦的。
傻小七!你这不是赎罪,你是害人!
铁成一把当胸抓起小太监。
“他在哪里?带我找他!”
…………………………
时间拉回到十日之前,梵花浮沉云烟缭绕的幽境远山之上,那段师徒对话之后再过了三昼夜。
九曲回廊雾气迤逦,曲折幽深不知其所来也不知其所往,烟光弥漫间素衣人影默默长跪,淡然不起。
粉团团的人影突地一闪,出现在长跪者的上方檐梁上,太妍手指一弹,一点红光打在长孙无极背上,喝道:“被罚的人,睡什么觉!简直是亵渎师伯意旨!”
长孙无极震了震,抬起头来,刚要说什么,太妍突然身子一转消失不见,与此同时烟云之间,毫无声息的出现蒙蒙青影。
长孙无极垂下头去。
“无极你还是没想通么?”高冠老者眉目高古的脸在雾气中漫漶不清,神情也依旧看不出悲喜。
长孙无极一动不动,沉默不语,他长衣铺开,膝下有雪,眉目间也积了细细霜花。
老者沉默注视着他,半晌无声一叹,道:“我曾喜欢过你这性子,如今……”他转过身去,道:“起来罢。”
长孙无极俯身:“谢师尊。”却没有立即起来,老者没回头,却知道他其实是暂时起不来了。
玉山之巅天下极寒,三日三夜跪下来,寻常人早送了性命。
衣袖一拂,气流一涌,长孙无极借力指尖撑地慢慢站起,扶住身后廊柱。
“为什么?”老者语气有丝疲惫。
“父皇身体不佳。”长孙无极淡淡道:“为人子者,总得侍奉父亲大人病榻之侧。”
“长老们已经对你让步,允许你出入红尘,你不过接这个位置,并不阻碍你红尘尽孝,将来你做不做皇帝,也不干涉你,你还要怎样?”
“师尊春秋犹健,无极不敢僭越。”
“我已达到地仙之境,待历渡红尘最后一劫之后,无尽之界才是我该去的地方,要不是这些年你师叔太妍一脉始终争夺不休,早就该传位于你,如今我好不容易说服长老们,你却执拗如此,无极,你……你便不能成全你师尊,提前接位么?”
长孙无极沉默了下来,半晌道:“师尊,此位非无极可承。”
老者手指微微一颤,回身,眼底金光乍现,光明大迸,刹那间如云海之上再升琅日,辉光万丈似要射进长孙无极心底:“无极……你到底在怕什么?”
长孙无极神色不动,答:“无极害怕因为自己,致祸本门,使门户分裂,上下不安,成本门千古罪人。”
“是吗……”老者深深看着他,半晌叹息,“我好容易出关一趟,原想着解决这事,却被你们给缠弄得不得安宁……罢了……你走吧。”
他不再理会长孙无极,就地盘膝坐下,五指一拂,掌间突起了无数透明气流,漫天烟云梵花如被他掌间升腾真力吸引,层层簇簇旋转着向他五指之间靠近,最后化为一道巨大的门户。
天地为幕,云海为障,重门深掩,不见仙踪。
他再次闭关了。
长孙无极无声的舒一口气,身子一软向后一倒。
身后有人扶住他,有些凉的手指,那人亦发出如释重负却又淡淡无奈的叹息。
长孙无极就着那双扶住他的手,艰难转首,看向玉城孤山之下,某个遥远的地方。
扶摇……
轩辕皇嗣 第十章 斯人归来
雪亮的弯刀在火上烤着。
小七已经被绑上床,白布束腰,四个助手按住了他,大麻汤让他神智迷糊,隐约间知道不对,却脑子晕眩不由自主。
王刀子举着刀过来,动作麻利的伸手——
微热的刀身贴上肌肤,刃锋热,刀身凉,利器独有的锋锐和久沾血气的铁腥气息刹那贴近。
小七一生里最熟悉,最警惕的气息!
童年时的箭,少年时的刀,三千里征伐刀不离身,十万丈烽烟血气纵横,那些刀贴面而来的寒气,如同他自己将刀插入他人肉体的森冷,一般深入骨髓,永不磨灭。
刀!
将入肉!
当肌肤接到这样的反应,脑海中立即便有了指令!
反击!
小七仰头,“嗷!”的一声!
长声啸裂,宛如狼嚎!
嚎声惊得王刀子手一抖,刀尖在小七身体上微微划过,溅落丝丝血珠。
一落刀一声嚎一滴血,却刹那间完全激发了小七生命里长久潜藏的野兽般的狂猛。
那样的来自天地自然以命搏杀的最凶狠的力量,脱离一切人间药物的掣肘!
狼的孩子,身体只属于自己!
小七突然一蹦而起,身子游鱼般灵活一挺,手脚上绳索和腰间白布齐齐断裂,四名助手惊叫着翻跌,小七已经翻身落下,人未落地,已一肘击碎了王刀子的刀!
“砰——”
门突然被人重重踢开,撞在墙上瞬间粉碎。
裹着一身寒气的铁成冲了进来。
他一眼就看见了室中只裹着半条白布却在四处飞奔追杀王刀子的小七,百忙中眼睛一掠,隐约看见某处竟有血迹,顿时脑中轰然一声,愤怒之下,抬手对着仓皇逃奔到门边的王刀子就是一刀。
刀入,血出,飞虹如桥。
王刀子再没想到今日不过一次自己做过千百次的净身,竟惹上这两个杀神,眼睛一翻一声未吭便已毙命。
回房去补觉的李公公听见声音,跌跌撞撞跑出来,一看王刀子死不瞑目尸体倚墙软倒,铁成横眉怒目半身血迹持刀回视,吓得浑身一颤回身就跑。
铁成一伸手,捞住了他衣领,喝道:“你这老狗害人,宰了——”
小七却突然道:“做工。”
他药力未去,两眼发直,刚才完全是凭百战铁血中练就的直觉自救,此刻又在摇摇晃晃,将袍子拣了穿起,找回自己的鞭子背了,又重复一遍:“做工。”
他别的都有些模糊,甚至还没认出铁成,也没完全想起刚才发生了什么,杀王刀子只是直觉,现在他只记得“做工”。
铁成盯着他乌黑如宝石的眸,突然间眼眶湿了。
这个心无旁骛,坚定如石,单纯明净得不染红尘,只懂得用全部的意志和努力来为一个目标拼搏的孩子!
上苍待他何其不公……
他嗫嚅道:“你……你要不要看看伤?”
小七愕然看看他,摇头。
铁成自己也觉得难以启齿,只好回身,一把揪住李公公道:“活?死?”
他跟孟大王久了,也学会了她的害人方式——在威胁人的时候,千万不要话多,话多最没气势。
可怜的李公公抖着鸡爪样的手指,哭哭啼啼答:“活……”
“那好,”铁成把他往地下一掼,“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把我和我兄弟弄进宫去,做太监也可以……”他凑近李公公,给他看自己森森的白牙,努力学主子那阴险狡诈无耻恶毒的笑容,“……假的,明白?”
…………………………
宫里最近很清静。
想不清净也不成,当妃子们每隔一天要早起请安,第二天还要去织一天布的时候,她们剩下的时间用来睡觉都不够,别的事想也不用想了。
孟扶摇这个缺德的,甚至在自己宫中辟了一块菜地,划成几十小块,分田到户,包产包干,每块小小的菜地上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