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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厅长责成“扫黄”办派人去C省调查。在C省出版厅的配合下,问题弄清。除邬历谈的情况外,那名书商意外地冒出一句:
“邬历这些王八蛋,他们个人都拿了老子的钱,还派人来查我。再查,老子把这些事全捅出来。”郑东如实向仲副厅长汇报后,仲副厅长愤怒地说:“邬历这小子,必须给予处分。”
郑东微笑着,扮作《红楼梦》中小门子见贾雨村的腔调,附耳对仲月清说:“厅长大人请息怒,邬历此厮非等闲之辈,乃是厅长的圈内人也,投鼠忌器呀!请大人三思,还是适可而止吧!”
“郑东,你小子滑头,谭厅长是君子型干部,决不会牺牲原则来掩饰错误的,你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报告还是要写的。我看他前天还把邬历叫到办公室像训儿子那样训了他一顿。”
郑东极不情愿地拖了一周,无奈拖不过细致的仲副厅长,起草了《关于扬子江出版社出版照相画册的情况报告》。报告是报厅党组和省“扫黄”领导小组,也即厅全体领导和省委、省政府分管“扫黄”领导的。当然,对于邬历等人接受贿赂的情况略而不报。因为未经调查,只是书商一面之辞。仲副厅长认真阅改了报告后,提笔批示:“请厅党组成员传阅。”于是党组成员一一画圈。
一天之后,谭厅长铁青着脸把他那龙飞凤舞的批示亲自送到了郑东手上。郑东一看,谭厅长批道:“照月清同志的批示办。此文不发,今后这类事上报要慎重。”
郑东看了,呆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追上匆匆推门离去的谭厅长,追问道:“谭厅长,你的批示什么意思,此事是不是你看了之后,就算了。”
谭厅长对于郑东责问的口气颇感不快地说:“你们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说完头也不回地拂袖而去。
仲副厅长听了汇报后,长叹一声,长时间地沉默。随后悄悄地把报告撕碎,扔进了字纸篓。
谭厅长对郑东更加客气了,有点敬鬼神而远之的意味。以谭厅长的性格来说,他对凡关系密切的亲信哥们儿常常是声色俱厉,有如身兼严父慈母二职的家长训子女,外表严厉,内心还是宽容的。涉及诸如房子、位子、票子等问题都有倾斜,他称为这是“人才战略”,对人才的倾斜是理所当然的。凡对部下开始恭敬、客气,就是对你有了戒心,是疏远的信号。
有一次,郑东在院中巧遇谭厅长,厅长正抱着自己的孙子悠闲踱步,郑东与之招呼,谭厅长却对呀呀学语的孙子说“喊爷爷”。郑东比谭公子大不了几岁却有幸获爷爷称呼,被搞得哭笑不得,只好连声说:“是叫伯伯。”说完快步离开。对这一点,十分敏感的郑东是洞若观火的。
半年之后,新闻出版署正式发文,作出对出版夹杂有yin秽**内容的扬子江出版社处以罚款五万元,由地方财政收缴的行政处罚决定。文件送到谭厅长手中,他先是将文件留下不发,希望就此蒙混过关。无奈省财政厅也收到了抄件,紧追不放。他便指示,由厅财务处垫支五万元了事。此事传到仲副厅长耳边,她已麻木不仁了,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此后,郑东对一向敬重的谭厅长便有了看法。而邬历则被谭厅长公正地免去出版社社长职务,改任刚刚组建的扬子图书贸易进出口公司总经理。
4
1994年,全国“扫黄”办公室要人帮忙,“扫黄”办领导南风亲自打电话给谭冠。谭厅长愉快地推荐郑东前往,并在电话里说了郑东许多优点,说他确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我厅乐于向全国“扫黄”
工作输送人才云云。最后,当然也不忘适时地恭维领导为“当世伯乐,慧眼识英才”等等。此时,郑东与谭厅长关系也颇微妙,类似他这种喜怒哀乐溢于言表的人,当然是掩饰不住对谭厅长的厌恶,言谈话语之中便有了些许不恭之词,好事之徒再传至谭厅长耳中,两人在无形中又加深了隔膜。为了消解隔膜,郑东也乐于到北京工作一段时间,让时间来弥补双方感情上的沟壑。于是愉快地去北京报到。谭厅长一方自然不说借调半年的话,在公开场合都有意无意地散布,郑东调北京将获重任,必一去不复还的舆论。
令谭厅长没有想到的是,半年之后,郑东谢绝了南风的一再挽留,婉言推辞了要他调京工作的要求,原因当然与当年那位老首长留他在中南海工作是一样的。他带着全国“扫黄’功、公室领导和弟兄们在工作中结下的诚挚友谊返回古都。半年在全国“扫黄”办工作的经历,使他感到北京人的坦率和真诚。
5
当郑东带着一种重返故居的亲切之感,跨进这座精致的小院时,当年和首长一起工作、生活的场面油然浮现在眼前。他以自家人穿廊入室的随便与警卫室、秘书室的熟人一一握手,互致问候,含笑致意。首长已早早地坐在会客厅的靠椅上等待他的到来。
郑东健步走进会客厅,83岁的首长正戴着他熟悉的黑色塑料框老花眼镜,聚精会神地阅读着一本线装书。不等首长起身相迎,郑东大老远即伸出双手快步相接,紧紧握住首长绵软的大手,亲切地唤上一声“首长好!”
他拉着郑东的手亲切微笑,用带着浓厚广东口音的普通话问道:“小郑,你什么时候来的?”
郑东一边大咧咧地将身体压在沙发上,跷起二郎腿,一边大声回答首长问话:“我给你带来了泽湖大闸蟹和古都叫花鸡,已交给王阿姨,让肖师傅中午烧给你吃。”
“泽湖大闸蟹,有不少是假冒伪劣的。”首长淡然一笑说道。
“我带给首长的,绝对是真家伙,郑东何等人物,能买假的蒙首长,是我亲自到水产品进出口公司挑的,只只个大肉肥黄多,现在什么时候,正是秋风蟹熟时,你中午吃吃看就知道,香港总督吃的也只不过如此。”郑东眨巴着眼一本正经地说。
首长哈哈一笑说:“你先别吹,待会吃吃看就知道,你知道人家背后叫你什么——‘郑大吹’,这次到北京来干什么呀?”
“我这次破天荒地开开洋荤,后天出访德国。”郑东不无得意地说。
“你现在在干什么呀?”
“我现在搞‘扫黄、打非”’。
首长听后,略有所思:”你们‘扫黄、打非’工作难度很大呀,我上个月回广东老家潮阳去了一下,听广东的同志讲,那里的地下光盘批销猖獗,海上走私也很厉害,有的还和海外黑社会有密切的关系,据新华社《国内动态清样》介绍,不少光盘生产线和复制的母版都是从海外进口的,工艺制作极为精良,利润大得很。”
郑东深深地感到惊讶,一个离休的老人,竟然对“扫黄”战线的新情况这么熟悉,有些术语还是很专业的,他说得也很自如,一点不陌生。
首长接着说:‘扫黄、打非’要加强机构、队伍建设,要配备必要的通信、交通工具,还要立法,不能老是搞‘运动’式的,每年冬天来一次,不法分子已摸清了你们的套路,每年冬天偃旗息鼓,休生养息,像毒蛇冬眠一样。‘扫黄’集中行动一过,死灰复燃,故态复萌,这有点像是打游击,‘敌进我退,敌疲我打’了,要把突击行动转化为法制化的常效管理……”首长自顾自地顺着自己的思路说下去,显然兴致极好。
乘首长侃侃而谈的时候,郑东仔细打量着他所熟悉的老首长。
首长精神健旺,思维清晰,话语声若洪钟,一丝不苟的银发从前额覆盖到脑后,皮肤黧黑中透出健康的红润,心态一点都不见老。八十多岁高龄的他,竟然穿着一件大红色的长袖T恤,银灰色的西裤裤线笔挺,雪白的耐克登山鞋,竟显出几分青春的朝气。
郑东向首长介绍:“省委、省政府对‘扫黄’、‘打非’还是很重视的,每年都要拨八十万元专项‘扫黄’经费,办公室买了车、手机,还配备有十五个编制的稽查队。”
为了证实自己的话不是吹牛,他从上衣口袋中自顾自地摸出了一部袖珍型的摩托罗拉掌中电话,拉开天线,旁若无人地给全国“扫黄”办挂起了电话:“喂,全国‘扫黄’办吗?是惠光吗?哟!声音越来越甜美了嘛……像中央电视台孙晓梅……我是郑东呀,听出来了吗?……唉!出国观光……我在海里,首长家里……好。明天去拜访你,看看弟兄们……一定带到……没问题。”郑东对着电话大声嚷嚷,像允诺她的什么请求,首长只是微微笑着看着他。
“首长,全国‘扫黄’办副主任,一位非常漂亮的女士,她叫我向您问好。”说完习惯性地向首长挤挤眼睛。他上下左右地打量着首长的宽大的客厅,临院的一边是拼成图案的古老花窗和门,镶嵌着玻璃,采光极好,柔和的秋阳透过窗棂,使大厅充斥着金秋的暖意。透过敞开的大门,一株盛开的木兰树矗立在红绿相间的石榴树丛中,白色的木兰花在树上盛开着,有点玉树临风的感觉,郑东感到像是一幅浓淡相宜的工笔画。两侧的墙壁上挂着A省书画名家的字画,正面的墙上八尺宣纸的书法作品从高高的屋顶直挂而下,那熟悉的书法,是首长拿手的悬腕大字,字如其人,敦敦实实,一字不苟,极有章法。那是首长长期临魏碑而独有的字体,笔力雄健,苍劲有力,抄录的是一首***《浪淘沙。北戴河》词。屋里摆放着一圈古色古香的花梨木古董架。架上大部分是精美的紫砂工艺品和寿山石雕,说明了首长对产地特殊的感情。几盆长着绿茵茵的长叶、开着白瓣黄蕊的水仙给厅里送来一阵阵沁人肺腑的清香,说明了主人脱俗的雅兴和情趣。
郑东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迅速地扫着字画。他突然灵机一动,将眼睛移向中堂大字的两侧对联,那联语是A省前任省委宣传部长东方亮先生的杰作,联语日“彭祖八千岁,冲天九万里”。每字大如斗,笔墨淋漓,极有气势。
郑东竖起大拇指,不失时机多少有点夸张地称赞说:“啊呀,首长呀,这个对联写得妙呀!意思也够味,毛主席他老人家是万岁爷,你老人家也是入过阁,算是副宰相一级,正好八千岁,到了中枢也算是享用过九重天阙了。‘冲天九万里’,妙,实在是妙!”其可笑的神态,搞得首长哑然失笑,厅内气氛顿时活跃起来。
首长笑着说:“好了,小郑呀,那对联,戏言而已,不能当真,不能当真。”可以看出首长对他这几句不失时机的小小恭维心中还是高兴的,再添一把火,目的就能达到。
于是他又指着墙上中堂书法条幅仿佛刚刚看见似的说:“哎呀,首长的字是写得越来越好了,笔笔见功力,字字到位,好!好!‘扫黄’办的两位主任正要求你的墨宝呢!首长是不是肯赏脸赐与他们呢?”说完嘻笑着脸,注视着首长。但见首长满脸春色,喜不自禁,他知道惠光电话里托的那事成了一半。
6
其实,这幅字他太熟悉不过了,那是两年前,在北戴河写的。
1992年夏天,首长去北戴河避暑,一个电话打到了古都催郑东去北戴河,他要写回忆录,请郑东帮忙整理。于是郑东打点行装,匆匆忙忙赶到北戴河。
一天下午,午睡醒来,首长兴致好,要写字,但忘了带老花镜,
把正在埋头为他整理回忆录的郑东叫唤到卧室:“你帮我去买一副500度的老花眼镜,我要写字。”
郑东眨巴着眼睛摸摸后脑勺,心中甚感纳闷,这北戴河乃避暑胜地,那里去找眼镜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