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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芳微愕地打量着张婆子,却在瞬时间换上了笑脸:“到底是妈妈老成些!真是我糊涂了,妈妈都在这儿,还巴巴的去请张伯。”
张婆子也是个实心的,肠子从来不会拐弯的,听知芳这么说只当她是真心称赞自己,原本就生了折子的老脸笑成了一朵盛开菊花。
“盛小子。”知芳唤了自家兄弟道:“你领了孙家那些佃户到倒座里问清楚,再写一张单子等会交给妈妈带回去。”
知盛应了,向孙家那几个佃户道:“诸位请随我来吧。”
孙家那些佃户此时还昏着头呢,也不知东家为了甚么叫自己来,只见那后生随着知盛进屋里去了,便也都跟了上去。
这会因周家的佃户都议论都差不多了,院里倒清静了许多,佃户们都焦急地等着知芳开口,偏她只管坐着发呆,众人等了许久实在熬不住了,便推着朱儒生出来问道:“这按季可怎么收呢?”
知芳装做恍然回神的样子,笑道:“可是我失神了,我还说等着诸位商量完呢。”
朱儒生讪讪地笑着,心里骂道,还真是主仆呢,一般的装腔做势。
“是这样,诸位地里的时鲜农货都是按一季一季的,譬如方大哥家的山地上那小片桑树林子,眼见的就要结葚果了,就是山脚下那几畦豌豆也到时候了,果子下来自然是要赶鲜着卖,娘子便想着等到了秋末时候隔的长,那帐可就难算清楚了,但不如诸位卖完了一季的农货便交次租,这样帐也清楚,咱们也没有甚么好掰扯的了。”
佃户们听了,面面相觑,心里自是不愿意的,往年都是到了秋末初冬交租的,这初春卖东西的钱自己还可以握在手上大半年不说,到了年尾也好混,若真按着一季一季的交,自己可就落不着甚么好处了。只是知芳的话却也在情在理,一时间他们倒找不出甚么借口来反驳,便都沉默不语,一个个如木桩似的站着。
张婆子听到这会,心下生了疑惑,自家娘子分明告诉自己说,是按着季跟佃户们收东西,怎么到了知芳口里却变成了收租子,总算她长了两岁年纪,还有点稳妥,压低了声音凑到知芳耳边问道:“芳姐儿,娘子不是说收山货、农货的么,怎么…………”
知芳忙摁住张婆子的手,悄声道:“妈妈莫急,慢慢的来。”
张婆子疑惑地嚅了嚅嘴,才想说甚么,却听有人问道:“那租子要怎么算呢?”
知芳转头看去,见问话的人穿着粗布短衫,下头系着葛麻裤子,粗手大脚的却偏长了张猴脸:“方大哥问得是,我可是忘了说了,娘子的意思是租子比照着集上的均价,咱们三七分帐。”
“甚么!”知芳此言一出,真是一石激起千重浪,佃户们纷纷嚷了起来:“这可不成,咱们挑到城里卖也是不是日日都能卖光的,要按均价咱们可是亏了。”
“就是呢,市集上还要交税的,再说了咱们挑得去花力气费时间的,照着均价交租让咱们喝西北风去呢!”
“你也叫娘子打听打听去,整个信安府可有谁家是按季收租的?也是咱们老实,东家怎么说咱们怎么应,真要照着均价交租咱们可就白做活了。”
这些佃户们本以为润娘会让他们每日报价,他们想着到时昧下点零头,虽不及往年得的便宜多,也还勉强能过得去。可真要照着市集上的均价来交租,自己怕是一点子好处也捞不着了,所以这会子他们倒真是着了急,因此情不自禁的围拢了上来,把知芳等人团团围住,七嘴八舌的叫嚷起来了。
若不是有铁贵、大奎他们拦着,那些佃户都要赶上前来拉扯知芳、秋禾。饶是如此,他们口中喷出的浊气亦直逼着三人而来,秋禾捂了口鼻不自觉地往后退了退。
张婆子更是满脸慌张的神情,直叫道:“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正文 六十九、我的心思你来说
六十九、我的心思你来说
知芳见佃户们围了上来,站起身将张婆子护在身后,垮着脸不做声只由着他们吵嚷,铁贵生怕妻子吃了亏,一面拼力拦着佃户,一面回头嚷道:“芳姐儿,你们先进去吧!”
张婆子早吓得发抖听了铁贵这话,拽着知芳的胳膊颤声道:“是啊芳姐儿咱们且先进去吧,免得吃了亏呀!”
知芳拍了拍张婆子的手,温言安慰道:“放心没事的。”说着站出身子,水光似的眸子流转过佃户们的脸膛默然不语。那些佃户们本还怒气高涨的,见了知芳似笑非笑的神情,想起旧年润娘的强势来,便渐低了嗓门了,知芳这才不轻不重地问道:“依你们又怎样呢?”
佃户们心里虽有打算,可毕竟都是些粗蛮汉子,话到嘴边偏不知该如何开口,站在地上面面相觑,过得一会,众人的眸光渐移到朱儒生身上。
朱儒生在众人求助的眸光下,缓缓站了出来,道:“芳姐儿啊,这照着市集的均价收租子,咱们实在是太亏了些,不如咱们每日从市集里回来跟娘子报一报帐,到时候租子照着总帐收。”朱儒生的语气里带着商量的意味。
知芳也不同他客气,冷冷一笑道:“这种事咱们家何尝没有做过,结果呢?帐是一天少过一天,旧年若不是娘子有手段,真照着帐上收租子只怕喝西北风的就是咱们了。”说着如水的眸子往众佃户脸上一瞟,躁得那庄稼汉子皆侧身低头,他们虽贪图些小利,然被人当众说破总归是有些羞愧的。
朱儒生也没想到她竟这般的不给众人留情面,当下只得讪笑着道:“芳姐儿哪里话呢,早些年的确是买卖不好呢!”
知芳微微一笑,也不同他辩驳:“买卖不好也罢,瞒昧的也罢,如今是说不清了。所以啊,娘子再三交待了我,旁的都可以糊涂,惟独这帐要清清楚楚。”
“那是,那是。”朱儒生赔笑着应承,心底却在飞快的打着算盘,难道真要照他们的说的按着市集上的均价交租,若果真如此那地不租也罢了。
知芳坐回椅子上,向众人诉苦道:“我也知道照着集上的均价,诸位是吃了些亏可也是实没法子。”说着拧了眉苦思了半晌道:“不然这样我跟娘子说说,除了你们每日里来报帐,咱们呢也去市集上打听,两个价钱合在一处取个中间价,也不要按季收依旧是到年下再交租子,这样你们也可以把钱留在手上一段日子好缓一缓。”
“好你个华知芳!”朱儒生暗暗冷笑“话说的倒好听,这不是换汤不换药么,取个中间价,哼!到时候那价钱怕是要比均价还要再高一些吧。”
佃户们可就没朱儒生那心计了,听得说改在年下交租,喜笑颜开的就要应承下来,朱儒生正要拦阻,知盛领着孙家那些佃户从倒座里出来了,将一张笺纸递到张婆子面前:“张妈妈,我都记好了你瞧瞧。”
张婆子哪里认识字,只是当着众人的面又不好不看,接过手佯看了看,折了放进袖中笑道:“我也没管过外头的事,也不知道他们报多了报少了,待我问过了当家的再告诉你们。”
朱儒生的话被知盛阻了,猛然间脑中灵光闪过,若只是谈收租的事可甚拉着孙家一起?还把他们家那些没庄稼地的佃户也召集起来?按说各家只收各家的租子就是了,再则说了孙家的那些佃户素就是将货抵租的,若真是照华知芳说的办,孙家是傻子么凭空费那么些事,好处却一点没捞着!
“芳姐儿,我想想了那样算帐是不是太费事了些。”朱儒生那绿豆眼闪着精光试探着道。
知芳叹息道:“是麻烦,可又有甚么法子呢………”话说到一半,知芳突地向朱儒生道:“老先生最是有法子的,不然给咱们出个主意?果然出了个好主意,娘子欢喜了我也好替老先生求一求情啊!”知芳一面说一面递给朱儒生一个了然眼神。
朱儒生心下倒是一震,没想到这丫头竟猜着了自己的来意,“嘿嘿”笑了两声,道:“我一个糟老头子哪里想得出甚么法子来,只因我是大伙的中人,才跟的来听一听。”
秋禾一直纳闷知芳为何总不提收货的事,直到这会她才明白过来,她这是要佃户们自己提呀!
“所谓一人计短二人计长,老先生也替咱们想想法子才是。我不怕老实同大伙说,娘子也是不愿落个斤斤计较的刻薄名声,话说得难听些,她还能在这里一世不成?说到底她也只是替阿哥守着家业,只要不太难看过得去不落人口舌就成了!她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怀着八个多月的身子,谁愿意操心了,这不今朝只打发了我来同众位谈。我又能知道甚么,不过是传传话罢了,所以啊诸位要是有好法子不妨直说出来,一则也算是替娘子解了为难,二来也给自己争些好处不是。”
庄稼汉子毕竟淳朴,知芳的一番话倒是说动了他们的心肠,一个个都皱眉苦思了起来,惟有朱儒生隐隐猜着了周家的盘算,偷眼打量着知芳,
心里不由赞叹道,还真是强将手下无弱兵啊!
要论想得最用心的,方中才定是其中之一,他家里的葚果豌豆眼看就到收成的时候了,那春笋更是天天都挑去卖的,倘若真照着知芳说的办,那自己可就亏得大了。现下知芳即松了口,他可不卯足了劲的想,可他想得脑瓜子生疼也没想出甚法子来,然转头间看见孙家的佃户们站在一旁嘀咕,所谓急中生智,他脑中灵光一闪,拍手笑道:“可是有法子了。”
“噢,方大哥有甚么好法子?”知芳含笑问道。
方中才甚是得意走上前,卖弄:“哎,不是我说娘子,她也太糊涂了,现摆着这么好的例子也不会学。”
“怎么说?”知芳笑得愈发的温和了。
朱儒生低了头扯着嘴角冷笑,好啊,真好啊!你们的心思偏要叫咱们说出来!
方中才站直了身子,洋洋地眸光在其他佃户茫然的脸上扫过:“娘子是钻了死角,为甚么一定要收钱呢,隔壁孙家可不就是以货代租的么!”
“以货代租?”知芳轻呷着这几个字,知盛同秋禾不自觉地面露微笑。
方中才继续道:“是啊,咱们把东西交给东家,东家卖了钱再给咱们分帐,孙家可不就是这么办的么!”
“可真是个好法子!”知芳甚是欢喜拍手道:“秋禾你去把这法子告诉娘子,看娘子怎么说。”知芳与知盛交换了个眼神,嘴角都挂上了一抹得意弧线。
秋禾先是一愣,旋即答应着便出了院门。而院里周家的佃户已围着方中才嗡嗡问了起来。而孙家的那些佃户倒是没所谓,反正先前也是这么过的。
“不知到时候要怎发分帐呢?”朱儒生知道自己再不出声,可就要没自己甚么事了,若真被排挤在外,到时要地就更难了。
知芳看着朱儒生好一会,笑道:“帐怎么分我哪里做得主呀,秋禾不是进去回娘子了么,等一会自然知道。”
方中才适才被朱儒生抢白过,这会自是刻薄起他来:“帐怎么咱们都不着急问,朱先生又着甚么急!”
朱儒生瞪了眼方中才退到人群后,看着他们满脸欢喜的议论着,心中骂道,乐吧乐吧,真正是一群傻子,别人把你卖了你还乐着替人数钱呢!
秋禾进正屋把话回了润娘,又到角院里同鲁妈、华婶她们说了,磨噌了小半个时辰,方走回围房院来。
众人一见她进来,立时便静了下来,知芳忙就问道:“娘子怎么说呢?”
秋禾皱着眉叹了声,又偷眼瞥了瞥佃户,道:“娘子在里头骂人呢,她说那么些东西收了上来,咱们又卖给谁去呀。”
佃户们一听也怔住了,这倒是没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