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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昭仪闻言脚下一个踉跄,脚步不由自主地倒退了半分,站在她身后的宫人一时不察,手中捧着的画像纷纷掉落了一地。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宫人惶恐地跪下,手忙脚乱地去拾滚落在雪地上的画像。
吴昭仪稳了稳身子,美目中闪过一丝不敢置信,好看的唇线尴尬翘笑,“本宫不懂太子殿下在说什么。”
乐正彼邱将她眼底的碎芒收入眸中,收回放在她身上的视线,再不发一言。
滚落的画像铺陈开来,绽放出里面女子的娇美容颜。
宫人手刚伸到轴边,木色轮椅已经转到了它的面前。宫人下意识地收回了手掌,随即便见到轮椅毫不在意地从其上碾过。
望着乐正彼邱倚靠在轮椅上挺如松柏的身子,吴昭仪瞳孔缩了缩,大氅下的手指无意识地扭在了一起。
“娘娘,这可怎么办?”宫人立即捧起已经被碾得面目全非的画像,苦脸问道。
吴昭仪盯着乐正彼邱离去的身影,头也未低道:“扔了!”
……
东楚广袤的土地上,一月的寒风凛冽地拂过每一寸角落,龙泽宫的灯火已经几日昼夜未息。
天黑地有些快,不知不觉便到了申时末。
宇文睿捏着从各地传来的折子,先前派去的银两与药材被大雪困在了半路上,押运的队伍停滞不前,而前方早已泛灾一片!
感染瘟疫的城池已被他下令封锁,里面之人不得出,外面的人也不能进,日益严重的情形让地方官员一筹莫展,染病而死的百姓与日俱增,再这么下去,等待他们的唯一结局便只有焚城。
宇文睿将手中的折子重重地拍在龙案上,济安城的那些不知从哪里蹿出的流民屡抓不禁,如今竟拿他立后生事,什么叫东楚百年难遇的灾难尽拜乐正锦虞所赐?!
整个东楚如今都在流传她不知廉耻爬上新帝龙床,虐杀妃嫔,诛害朝臣…有人甚至拿先前那场天火说事,
诸般种种,明摆着是在妖言惑众,煽动前方的军心!
殿内的温度已降到了零点,宇文睿阴着脸道:“来人——”
荣安却突然开口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陛下,且听奴才一言。”
宇文睿骤然看向他,寒声道:“你要说什么?”
荣安连忙俯身跪下,“陛下,如今我东楚各地灾情蔓延,难保有心之人会制造言论摇动民心,恐怕要的便是陛下的盛怒。若是陛下因此而造成屠戮,这些言辞非但不会停止只怕会更加激烈。陛下何不静观之?”
这些日子他也瞧出了些端倪,济安城的暴动说不定是对东楚有异心之人搅动出来的。
宇文睿拧眉沉思,随手将龙案上的奏章扔到了荣安面前,“你看看,上面都写了些什么!”
荣安立刻翻开,只见上面字里行间皆是那些匪民的狂妄要求,难怪陛下会如此震怒。竟然——竟然上书要求陛下顷刻将皇后娘娘处死!
奏章中直指皇后娘娘的祸国之行,各城的百姓于水深火热中挣扎,而一国之母竟一味地安图享乐,鼓动陛下华建宫寺,苛待百姓。
上面激进的言论让荣安一时失语,即便知道是有心人制造出的舆论,可一切却又是不争的事实。可别人不知道,他如何不了解陛下绝对不会应万民要求处死皇后娘娘。
殿内逐渐沉默,气氛变得更加冷冽,荣安张了张嘴,有黑影不期然出现在他们面前。
带来的消息让荣安如遭雷击。
“启禀陛下,属下在藩王府邸守了半个多月,却不见有人回来。今日…今日…”黑影顿声道:“今日那些人的家眷也全都莫名失踪了!”
他也实在想不通,数百双眼睛不分昼夜地盯梢,活生生的人为何会凭空消失了?
黑影将头深深埋下,坚定出声道:“求陛下责罚!”
宇文睿的黑眸已经完全看不出情绪,平静地如一滩死水。
很好!真的非常好!他一手带出来的暗卫竟这般废弱无能!
这些日子以来,他能感觉到背后有一只手在无人知晓的黑暗之境操控着一切局势,像是暗自筹谋了许久,逐渐编织出了一张大网。而一旦找寻到一个时机,便将整个东楚牢牢地控制在那张网内!
是一年,是两年,还是…
他忽然觉得可笑,百年不可撼动的帝国,竟未觉察到如此大的威胁存在!
南昭么?还是西陵?他往日埋伏在各国的暗卫是否只是查探出表面,说不定那个人将他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中,此刻正躲在无人可见的黑暗中,嘲笑着他自以为是的稳操胜券,嘲笑着他自以为是的固若金汤,嘲笑着他自以为是的天真与无知!
什么东楚大帝?!明明只是一介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蠢货而已!
九州霸主不可一世的骄傲首次被现实挫败地如此彻底!宇文睿怒极反笑,“朕要如何罚你?”
黑影感受到陛下笑声中压抑着的怒意,“属下罪该万死!”说着,便头也不抬地咬断了自己的舌头,自尽而亡。
荣安消化着黑影传来的令人心颤的消息,不敢去看宇文睿灰黑的面色。
毋庸置疑,下一步那些藩王必然会…造反!
流民再怎么暴动也只是小打小闹的动乱,而一旦藩王造反,朝廷不可避免地要调派军队回京。若到时候,他国趁机大军压境,东楚势必要面临内忧外患的一场硬战。
表面臣服,实则虎视眈眈的国家只多不少!
他完全懂了那些对乐正锦虞不利的流言只是为那些人的造反做一个铺垫!帝王无道,宠幸妖妃,私扣藩王,虐杀臣民…无论那一条,都让他们的造反变得有理可循。让臣子寒心而揭竿而起,再无比这更加光明正大的借口了!
荣安忽地升起后怕之心来,先前的那些想法被悉数推翻,他忽然想到,如果乐正锦虞死了呢?若是陛下真的顺应民意将她杀了又会如何?
百年江山与一介女人孰轻孰重?不言而喻的答案让他这个阉人也懂得取舍。
若是乐正锦虞死了,相信整个东楚都会齐心讨伐,那些乱臣贼子再也没有嚣张的自利借口!
他壮着胆子抬头扫了宇文睿一眼,陛下绝对下不了狠心,那么就让他来做这千古罪人吧!
思及此,荣安恭敬地将手中的奏章递还到宇文睿的面前,坚声道:“陛下切勿忧心,我东楚昌顺繁荣,无可撼动!”
宇文睿的心已纠烦不堪,未有精力去探究他眼底涌动的异常,以及言语中奇怪的坚定。
他摆手道:“你们都下去吧!朕要一个人静一静。”
“奴才遵命。”荣安起身走到一旁的暖炉,为宇文睿添了点安神香,随后便带着殿内的宫人都退了下去。
外面的风雪呼呼地刮着,
等出了殿门,荣安对着外面伺候的宫人嘱咐道:“一个个精神点,仔细观察殿内的动静,若是陛下叫人,给咱家好好进去伺候!”
宫人疑惑地问道:“那公公您呢?”以往都是他亲自伺候陛下的起居,大多时都不假手他人,今儿个是怎么了?
荣安甩了甩臂弯处的拂尘,面色无常道:“咱家身上的杖伤还未好利索,先回去躺会儿,你们好好伺候陛下便是,记得一会儿进去给陛下添点热茶。”
他转身,忽然又道:“还有,记得再给暖炉中添点儿炭。”
“陛下还未用过膳,带回记得给陛下传膳——”哪怕再无胃口也要吃点才是。
他恋恋不舍地回望了龙泽宫一眼,事成之后他自会以死谢罪!
宫人奇怪地看着他步履蹒跚而去,花白的发须下的身影竟是出奇地苍老佝偻,却又透着不可忽视的坚韧挺直。
这就是大内总管!陛下身边无可替代的第一侍奉!他们不禁肃然起敬,眼中流露出对高度的无尽渴望与景仰。
酉时初,未央宫内灯火通明,乐正锦虞心不在焉地坐在宫殿内,询问沐雨道:“陛下还在处理政务么?”
沐雨正摆弄着御膳房送来的膳食,闻言立刻点头应道:“回娘娘,是的。”
乐正锦虞盯着桌上一堆菜忽然没了胃口,慢慢起身道:“摆驾龙泽宫,本宫要去看望陛下。”
宇文睿已经待在龙泽宫好几日未出,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估计是那些城池不断传来的消息让他太过烦心。不知道为什么,几日未见到他,心中竟起了一丝想念。
她环视了未央宫一圈,宫殿内的布景让她想起从明国寺回来那日,他的淡声温语,他的煞费苦心…
心头的不安逐渐扩大,若是、若是与他坦白——会如何?
怔忪又袭来,乐正锦虞捏了捏手掌,樱唇紧抿,三年相处的点点滴滴盘旋在脑海中,随着宫寺建造的快落尾,她心中潜藏的那份愧疚感愈加浓烈。
明明至少半年的进程,以为自己期盼着早日住进去,便调派了东楚的一切工力,不惜一切人力物力,不分昼夜地建造…
可慕容烨轩的模样突然又浮现在脑海中,乐正锦虞的内心不由自主地进行冰火两重的交战,在坦白与继续中相纠结。
“娘娘…”
随着沐雨的脆声叫唤,乐正锦虞陡然惊醒。
似是做了最难的决定,她抓紧袖子里藏着的东西,轻声笑道:“走吧。”心情竟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他应当会谅解自己的吧——
乐正锦虞还未来得及迈出,便见到荣安亲自端着一只食盒满脸堆笑地进了殿内。
“奴才给皇后娘娘请安。”
“起来罢!”乐正锦虞盯着他堆满褶皱的笑脸,疑惑地问道:“荣公公来本宫这有何事?”
荣安起身扫了眼殿内桌上摆放的数道膳食,提起食盒笑道:“陛下正在宫中处理政事,实在抽不出空来看望娘娘。可陛下心里又十分挂念娘娘,便吩咐奴才去御膳房给您端了您爱吃的糕点过来。”
说着,他便将糕点从食盒中端了出来,“娘娘您可莫要辜负陛下的一片心意,赶紧趁热吃吧!”
乐正锦虞不疑有他,听他说宇文睿正忙着,便打消了去龙泽宫的心思,“既然如此,替本宫谢陛下恩典。”
荣安催促道:“娘娘您快尝一口,也好让奴才回去复命。”
乐正锦虞只得又坐回桌前,提起筷子夹起了一块糕点,就要往嘴边送去。
荣安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动作,眼底隐隐有异样的光泽流动。
乐正锦虞将糕点夹到嘴边,扑鼻而来的想起却又让她放下了筷子,“陛下用过膳没?”
荣安没想到她忽然开口问起这来,敛了敛神色后立即回道:“回娘娘,陛下已经用过了。”
“哦。”乐正锦虞复又将筷子夹到嘴边,可是想到自己好不容易鼓足勇气要去龙泽宫,再多的美味也变得食难下咽起来。
她蓦地将糕点放下,恹恹道:“算了,本宫现在没胃口,就先放这儿吧。”
荣安心猛地一沉,随即摸着手中的拂尘苦笑道:“若是陛下知道奴才并未看着娘娘实用,奴才回去后定会免不了责罚。”
末了,他期盼道:“要不娘娘就咬一小口,也免了奴才回去受罚。”
乐正锦虞好笑地看着他,似乎自己不吃一口,宇文睿会要了他的命一般,“陛下怎会为这等小事责罚公公,公公多虑了。”
沐雨十分疑惑地望着荣安,往日里他从未像今日这般热切。
乐正锦虞无奈地重新拾起筷子,“本宫吃一口便是。”
沐雨循着她的筷子望去,却眼尖地看见糕点上面掺杂了细微粉末,寻常人根本看不出来。
眼尖乐正锦虞要将糕点放入嘴中,她面色剧变,想也不想地伸手将乐正锦虞手里的筷子打落,“娘娘,慢着。”
乐正锦虞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一惊,抬头瞥见荣安变得极其难看的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