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察觉到两人间的沉默,她寻着话头,“青仔呢?”
“约莫是睡了。”女子垂着眼,低头看她的神色仿佛是看着一件至宝,口中念道,“小孩子就是这样,明明嘴里说着‘要来安慰姐姐一下’,很努力地不让眼皮合上,结果自己玩着玩着就睡着了……还真是拿他没有办法……”
她轻笑着,美得不似人间之物。
百里逐笑呆呆地从镜中看着她,即便自己的容貌与娘亲极为相似,然寒倾夫人那股浑然天成的冷艳气息旁人却是怎么也学不来,多一分则过,少一分则缺——而自己,却是比寒倾夫人更加倔强,更加坚忍,更加骄傲……也更加冷酷无情。
被比喻成一把没有鞘的剑,百里逐笑一点也不意外。
所以她注定没办法遇到一个男人,像爹爱她的娘亲一般,爱自己。
“差不多也到出发的时间罢?每年这个时候,娘都要霜绯去凝冰谷探望的……今年也要去吗?”忽然想起什么,她转过头来,“去的晚了,弗叔又该等我了。”
寒倾夫人想了想,将发髻上的一只银簪子拔出递到她手中,“将这个带去给弗惑,就说立夏之时
,请他前来沉渊一叙……就说,有要事商议,请他务必要来。”
“这是爹的意思吗?”收好那只簪子,百里逐笑仰起脸来,碰上寒倾夫人带着疑问的目光时却有些心虚地撇开,“……霜绯听闻,爹和弗叔之间,因为娘的缘故,之前有些过节。此番邀约弗叔来沉渊山,会不会惹得爹不高兴?”
“此番邀约弗惑,正是你爹的意思。”敛起之前的笑容,寒倾夫人语气波澜不惊,“眼下魔域进犯临近,流川生灵必须尽快拿出应对之策。十年之后,修仙之人若当真与魔物激战,妖族一支的归属所向,是极为重要的。你爹与弗惑之间的过节,都是旧时恩怨,不提也罢。”
“是吗?旧时的恩怨,就能不用再提吗?还是说……时间久了,可以慢慢遗忘一些人和事?”心底的一块被伤疤被狠狠碰触,
“其实,霜绯这几年在尘世走动,也听到很多爹与娘之前的事情:娘本是凝冰谷谷主,与弗叔自幼相识,是为了妖族才愿意嫁到云家联姻的。而联姻的对象,并不是我爹,而是爹的大哥;爹为了得到你,手刃自己的亲哥哥,夺了流川侯的玉座,力排众议,还拆了娘与弗叔的一段好因缘……”
百里逐笑越说声音越低,这些事并非她亲眼所见,只能听着他人的描述,暗自猜测着曾经发生在流川大陆上的事情。
寒倾夫人面容平静,静静听着她的话,丝毫没有生气的迹象。
“娘,你爱爹么?”深深吸了口气,心底的疑问终于脱口。
“……什么?”
“您与爹在一起,生下我与青仔……可是您,您真的爱爹么?还是因为他是流川侯,您也是无奈之举,才选择了与他在一起?倘若我根本不喜欢楚四歌,可是他的臣服却能为流川带来祥和,爹是不是……还会为了修仙之人的利益,替我选择他?让我随他去魔域监视那些惨无人道的魔物?”
几近是歇斯底里,她握拳的双手已然沁出了冷汗,“昨夜在思过谷,白师兄与我说,爹一直认为楚四歌才是我的良人……可是为什么,那混账连退婚书都送了过来,叫我受尽了屈辱,爹还会这么觉得呢?”
“霜绯,这番话说得倒是有些失礼了。”九尾狐女慢慢拉过她的手,暖在怀中,声音淡的如清晨天边的云霞,“娘且问你,爹平日里待你可好?”
“自然是好的。”
“虽然说话有些不正经,他做得决断可有过失误?”
“似乎……没有。”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寒倾夫人勾起唇角,“你喜欢楚四歌吗?就算他做出很多令人无法释怀的事情,也没有给你任何解释,甚至连一丝一毫在一起的希望都没有留下。”
百里逐笑咬了咬唇,一瞬间无言以对。
“那便是适合的了。”寒倾夫人松开手,笑道,“霜绯喜欢,这一点比什么都重要。至于那个人今后会变成什么样子,你们之间能不能修成正果,没有人可以替你们做决定。”
少女细细咂摸着她的话,露出咬碎了黄连一般的怪异表情。
“至于你问的第一个问题,娘可以告诉你答案,不过霜绯不可以把答案告诉你爹。”九尾狐女提起蓬松如若牡丹花瓣般的裙尾,缓缓坐在卧具之上,悠然道,“很爱。我……很爱他……比任何人都要爱。”
从未见过自家娘亲如此坦白过自己的感情,百里逐笑迟疑着问,“可您……您是爹施了手段强娶回来的……”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正因为有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打破的壁垒,才需要相爱的两个人中有一方主动,奋不顾身也罢,不择手段也罢……姻缘,到底不是等来的。我还要感谢你爹,若不是他当初不理会世人的眼光,做了不计后果的决定,如今我又如何能陪在他的身边,白首不相离?没有人敢踏出第一步的话,即便再相互爱慕着,也无法开花,无法结果……”
“可为什么会是爹呢?爹明明是个很危险的人,总是盘算着这个,筹谋着那个,一刻不得停歇。一步错,步步错。虽然是为了流川而操劳,可他肩头的责任就像无法摆脱的沉疴,连带着我与青仔也无法安宁……与他在一起,真的值得么?”
有时候百里逐笑真真是觉得自己有些可笑,哪有人希望自家爹娘不相爱的?可是她真的想知道那二人相爱的理由,非常非常想知道。
“那为什么会是黑煞獒王呢?他难道不危险么?魔域宗主的身份又岂是儿戏?与他在一起,真的值得么?”寒倾夫人不可置否地看着她,幽幽道,“可你当初还是选择了他。”
她哑然。
门外的轻笑声打破了屋内母女二人的交谈。百里逐笑步子急,飞快地开了门,谁料那再熟悉不过的高瘦男子正抵靠在门外,心不在焉地玩弄着手中的折扇,丝毫不在意,华贵的银紫色大氅沾染上尘埃。
“全部都听到了喔,夫人。”坏心眼的流川侯目光直直落在屋内白衣女子的身上,故意学着她的音调戏言,“……比任何人都要爱。”
寒倾夫人面上一红,咬紧下唇撇开目光,小小声责骂着他是偷听的小人。
云欺风满脸都是笑,扇子摇得欢快。
……什么嘛,明明感情好的要命,当初怎么会一直觉得娘不大喜欢爹?
百里逐笑抓了抓后脑勺,识趣地往屋外走,未走几步却是听得身后云欺风的声音淡淡响起,“这段时间要好好修行喔,十年后的仙魔之战,小黑……我是说魔尊,可就要交给霜绯来对付了呐……”
她不轻不重应了一声,向前迈开步子。
作者有话要说:爹娘很萌吧很萌吧很萌吧?
果然外骚的男子才是我的菜啊,望天,忽然有些担心下本书《九曜》里的男主性格能不能把握好了……努力崛起吧,呆萌星君……
☆、冰谷错身
数十招过后,银枪终于抵在男子的脖颈之上。
尖锐的锋刃,眼看就要划破皮肉——用黑袍裹住全身的男人稍稍退后一步,不想却惹得连同袍子一起的布帽滑落,齐肩的碎发有些招摇,微微下垂的眼睛充盈着坚定的光泽。
楚四歌伸出手指慢慢将银枪移开,淡淡笑道,“弗谷主好身手。”
被点名的碧眼战神不动声色稳住枪身,继而站定身子,唯有银色铠甲上的璎珞发出声响,空谷之中的一抹鲜艳,格外惹眼。高大的男子如同一尊年岁已久的雕塑,尽管是妖,古铜色的肌肤间仿佛透着一股凛然正气,容不得任何的邪念侵犯。
这正是凝冰谷谷主,众妖之首,弗惑。
没有因为身份的曝露而有丝毫不快,见两人间气氛稍平和,楚四歌正想上前说些什么,熟料弗惑双手一扬,奋力一挑,银枪在楚四歌右肩上重重刺入,没入血肉,“这一枪,是替霜绯刺的。”
狼妖的声音宛若从深潭中传来,隐隐间压抑着怒火。
“……所以我不躲。”飞快地说完一句话,鼻中已然嗅到自己鲜血的腥味,楚四歌皱了皱眉,握住弗惑的银枪,又稳稳拔了出来,飞溅而出的血沫溅在凝冰谷终年不化的冰雪之上,很快被冻结。
弗惑碧色的眸子缩了一缩,狠狠抽回兵刃,又道,“之前霜绯未提,我亦未问,不知晓阁□份,眼下却是明了至极,却再不能袖手旁观……哼,仙魔交战在即,流川之上通往魔域的甬道逐日消失,魔尊怎的有闲情来我这小小凝冰谷?莫不是退婚一事坏了霜绯的名声,心有愧疚,想要我送你一程,好免了些罪孽?”
回想起几日前收到的三封书帖,他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恨不得立即动身去云府一探。然到底是受制于流川侯和寒倾夫人,三人间曾几何时的恩怨纠结,叫他如今只能默默守着这冰谷,再无法睹一眼当年的风景。
但是云霜绯,那个白衣飘摇的无忧少女……她又何必受这等被人丢弃的屈辱?
“弗谷主言重了。晚辈只是有些话想与弗谷主说,说完便走。”顿了顿,楚四歌无奈低头,“……我是说回魔域,十年之内,绝不踏上流川半步。至于霜绯,纵然晚辈对她有千百个对不起,但若想稳下流川局势,这桩婚事,乃是万万应不得。”
冰谷之巅,两抹修长身影站定,任由呼啸的寒风从发髻边吹刮过去,却带不走一丝一毫的烦恼和忧愁。
“喔?”弗惑侧目,长枪插入冰块之中,震得四周积雪簌簌落下许多,“我不知你与霜绯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不过……出了退婚这等折了颜面的事情,依云欺风的性子,魔尊怕是要吃些苦头了!”
“晚辈既然敢退婚宣战,自然有与流川侯为敌的觉悟。”楚四歌依旧恭敬,如同初见一般待碧眼战神礼貌友好,好似现在进行的不过是故人之间的闲聊,“听闻九尾狐女寒倾夫人出身凝冰谷,这般想来,弗谷主所携妖族,日后定是要帮着那些修仙之人了?”
“哼,自然是这样。敢问魔尊,有赢的把握吗?”
“没有。”他抬起脸来,微笑,“完全没有。”
……别说十年,就是给魔域一百年,也没有一半的把握能赢啊。
暗忖着这以卵击石的一战,楚四歌自嘲笑了笑,他所在意的问题是,究竟会以怎样的方式输掉呢?最后的最后,又能输到什么程度呢?
弗惑怔了怔,没有想到面前的高挑男子会用这般的口吻承认自己的毫无胜算,而那样的笑容又仿佛在哪里见过:明明是失利的一方,却比任何人都胸有成竹。就像是暗暗有了绝妙的计划,眼下的一切都已在掌握之中,所有的人,都可笑地成了棋盘上的棋子——那笑容,明明是莅临天下的那个男人才拥有的。
多少是有些相似的……和云欺风……
也难怪霜绯那孩子与他相斗会吃亏,一切就像是命运安排好的,注定和她娘亲一般,要遇到一生相克的男人——被自己的想法惊愕到,弗惑想了想还是扯开了话题,“所以,魔尊此行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目的?!啊啊,根本没有那种事情。”楚四歌若无其事地说着,缓缓耸动了肩膀,右肩的伤口因为动作而被撕扯开来,暗黑色的袍子吸满血水,变得更加厚重,“晚辈只是来与弗谷主做个交易——如果不忙的话,还请弗谷主能坐下来听我说几句……毕竟,是个要耗费十年时间才做得成买卖。”
碧眼战神没有说话,眉眼间的警戒之意更浓。
*
凝冰谷洞窟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