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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羽杏眼一撩,微微扭过身去,又半转回来,掩口轻笑道:“麦羽惶恐,并不知怎样的话题才能取悦圣心,只想着惟有聊回本职工作,才如何都不会出错,皇上即便是不爱听,大约也无话可说罢。”
安森无奈摇头,“到底是你有理,这般牵强附会的话也能说得理直气壮。”又温柔一笑,“也罢,你爱说什么也好,朕总归是愿意听你说话。”
麦羽望着安森自心而出的温柔笑意,心头一阵牵动,然而忽又想起父亲的话,不由又难过起来,如今日这般的光景,也不知往后还能有多少了。她低眉默然好一会儿,恳切道:“其实皇上殿里放的这些香囊,俱有养心宁神之效,我也请吉公公往和政堂和怡宁阁里摆了好些。其实皇上并无重疾,病痛皆自劳心,若能获得心灵的真正放松,或许能比服药更管用。所以,还望皇上今后,凡事都能想开一些。”
安森有些惘然的失神,敛目沉吟的眸中隐有凄凉,终是淡淡一叹:“没有人会和朕说这样的话。”良久他转神过来,又微笑颌首道:“其实来日方长,你这样有心,朕又如何没有信心。”
麦羽听他这样说,心下一软,不觉有些难过,低下头怅然一笑,“麦羽并无过人之处,幸得皇上宽容关顾,实是无以为报。日后……换了旁人来做这个侍医,也必当是更尽心的。”
安森沉浸于此刻温情,竟也未觉她话中难言隐情,只当她自谦,“旁人如何及你。朕绝对不换。”
不知心
转眼酷暑将至,天气越发闷热难耐,而这几日更是今年入夏以来最热的时日。然而尽管室外天云如烧,和政堂内却好似凉秋一般,殿内置备了数十只大盘,盘内堆放剔透正方体冰块,更有宫人于冰盘旁扑着蒲扇。如此,大殿内自是凉风习习,甚是清爽宜人。有衣着单薄的大臣从炎热的室外骤然进入和政堂的,常会冻得猛抽一个寒颤。
麦连奕那边尽管是先放出了话来,却也数日都没有动静,麦羽起初还担心伤感,如今过了这些日子,便也渐渐忘却了。
这日刚过了午后,窗外赤日炎炎之光炙烤如白炽,麦羽站得久了,不由有些头昏眼花,再加上和政堂凉意沁人,她越发昏昏欲睡,眼见着底下大臣们进进出出络绎不绝,毕恭毕敬讲着漫无边际的话,不禁愈加觉得无趣。
正百无聊赖之际,却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贯入耳来:“皇上,南晏国那边……”
麦羽半抬起沉重不堪的眼睑,瞧得前方竟是孟叶在煞有介事的禀着南方军情。麦羽何曾见过孟叶这般一本正经的样子,忍不住掩口浅笑,一下子便来了精神。
孟叶有些日子没有见到麦羽了,目光不自觉的频频向她瞟去,而麦羽见孟叶这样心不在焉,也越发来劲,更恶作剧的朝着他挤眉弄眼,孟叶想笑又不敢笑,一张俊颜给憋得有些扭曲了。
安森很快察觉异样,微微侧头。
麦羽吓了一跳,迅速敛了容色,孟叶见状终于是忍不住笑意,不禁轻轻翘了嘴角。
安森分别看了两人一眼,麦羽和孟叶赶紧低下了头,皆是不再言语。
安森显然不快,“朕还不知道你们俩竟是如此熟稔了。”
麦羽正待辩解,不料孟叶却抢先开了口:“回皇上,以前家父卧病期间,麦羽和孙太医经常到府上来,慢慢的便成了好朋友。”
麦羽听得这般回答已是傻眼,再看着却是孟叶一脸实诚,更不觉啼笑皆非。不出意料的,安森冷然道:“朋友也好,仇人也罢,朝堂也是你交头接耳的地方?”
孟叶慌忙跪下,“微臣知罪。”
麦羽见状也来不及多想,赶紧跟着跪下来,“请皇上息怒,麦羽自愿领罚。”
孟叶闻言有些急了,连忙往前移了些许,半挡住麦羽,道:“皇上,不干麦羽的事!是微臣……”
“够了!”安森厉声喝断孟叶的辩解,冷冷看着他道:“讲义气是一回事,只是替人挡劫之前,也最好先掂量一下自己是否承受得起,自不量力只会害人亦害己。”
孟叶不敢再言,只喏喏应下,“是。微臣知罪了。”却也有些担忧的回头看了麦羽一眼。
麦羽狠狠回瞪他,只恨他说话太不讲究,又偷偷看了看安森,好在他也再没说什么,只淡淡道:“知罪便好,若没有别的事,便退下吧。”
孟叶离开后,大臣们一拨接一拨的又陆续来了不少。这其中麦羽最乐见的便是那些个内阁臣僚,因但凡他们要禀报的事情,通常都会要求安森屏退左右,于她而言,也多少是可以松弛片刻了。
这般的盼了许久,才见禁军将领罗冰姗姗而至,果然,安森旋即挥手示意在场人等回避,麦羽便随着其他侍从们一道朝门外退去,长时的站立令得她手脚皆是麻木,行动也不免有些蹒跚了。
麦羽刚走出和政堂,一直候在外头的孟叶便急匆匆迎上来,麦羽诧异不已,“你怎么还在这里?”随即警惕的看了看后方紧闭的大门,“小心让皇上看见了。”
“不会!”孟叶剑眉一扬,也不刻意压低声音,“皇上在里面跟罗冰议事,怎会有工夫管你。”
麦羽腿脚僵硬,急着要回房歇着,态度遂有些不耐,“得了,你有什么事快些说罢!”
孟叶神神秘秘的凑到她耳边,“你父亲昨日已将折子递上去了。”
麦羽一时没有明白过来,“什么折子?”
孟叶目有惊讶,“怎么你还不知道么?你父亲近日一直忙着挑选御医举荐给皇上好把你换出来,还联合一些大臣保荐,我也参加了。昨日刚定下了秦太医,你父亲立即便写了折子,呈与皇上了。”
麦羽怔了好半天,才想起那日父亲说过的话,只因时隔多日,她便也忘了,而如今这厢,竟是木已成舟!麦羽心里骤凉,只想立刻去太医院找父亲问个究竟。
孟叶也不觉,只兀自得意的笑道:“如何?这回算是将功折罪了吧?”
麦羽心烦地横他一眼,“你没事可做了么?”遂也懒理他,只抬腿往前走,“我去太医院一趟,问问到底怎么回事。”
孟叶愣了一下,却也来不及细想,赶紧快步跟上,“我陪你同去!”
麦羽风风火火赶到太医院见到了父亲。彼时麦连奕正埋首翻阅资料,面色喜气,显然是有什么高兴的事情,麦羽又好气又无奈,开门见山质问道:“爹爹也不与我商量一下,怎么就把折子呈上去了?”
麦连奕见女儿气冲冲跑来,一时也有些意外,遂也回过神来,放下手中卷宗皱眉道:“爹爹费了这些力气,欠下许多人情,你就这般态度?再说此事,还有商量的必要么?莫非你还愿意呆在那里?”
麦羽急得拉了麦连奕到内厅以躲开众目,才低声问道:“爹爹觉得我做不了侍医吗?”
麦连奕狐疑的盯了她一会儿,方才缓声解释道:“爹爹是为你的安危着想,怎会是怀疑你的能力,你本也不是不愿在那里么?”
麦羽垂眸半晌,才慢慢开口道:“其实在皇上身边呆了这些日子,我觉得皇上的性情极是宽和,所以觉得……也并非是什么苦差事。”
麦连奕睨她片刻,冷冷道:“你在御前日子不长,想必也不太了解皇上的性情,皇上为人最是莫测,你可别被他的外表蒙蔽了。”
麦羽一时语塞,却也不服气道:“无论如何,这毕竟是我自己的事情,爹爹多少也该事先与我通个消息,怎就一声不吭的擅自做主了。若不是孟叶来告诉我,我恐怕直到自己被赶出曙涵宫,都还蒙在鼓里!”
麦连奕难掩失望,“爹爹实在不想你会这样认为,爹爹从来以为这事毋庸置疑,而你也和爹爹一心,是恨不能马上离开那个地方的。”
麦羽微垂的眼眸中有柔和而动容的光芒,“皇上实则并非你想那般,远不似朝中许多大臣那样难缠。”
麦连奕紧拧了眉头,深深望住她悱恻神色,许久,一字一句问道:“羽儿,你该不会情窦初开,对皇上动上什么心思了吧?”
麦羽惊得连连摆手,“我就事论事而已,爹爹想到哪里去了!”
麦连奕紧盯住她的目光好一阵子才微微缓和下来,语重心长道:“但愿你不会这般愚蠢。罢了,你在宫中时日尚短,许多事情不明白,爹爹也不怪你,爹爹只想告诉你,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生死荣辱,许多时候只在顷刻之间,在宫中要自保,除了未雨绸缪小心行事之外,别无他法。”
麦羽还想反驳,举目却瞧见麦连奕眼里满盈的焦灼和忧心,眼角的鱼尾纹因眉头的牵扯而愈显深刻。她不由细细看去,只这些日子,父亲竟然多出许多白发来。她心下不忍,已到嘴边的叛逆之语,终是没有说出口,只得低眉避开父亲的目光,沉默下来。
“别想了。”麦连奕轻轻按住她肩头,和言道:“对了,这事是谁告诉你的?”
麦羽心中怅然,只随口答道:“孟叶。”
麦连奕凝神片刻,“孟叶那点心思,爹爹自是明白,相信你也明白。其实爹爹私心里本还想着或许会成全一桩美事,然而他父亲的态度……”麦连奕微微低头,无悲无喜的一笑,“所以,是不可能了。既是不可能了,你便也断了念想吧。”
麦羽哭笑不得,“我何尝对他有过什么念想,爹爹实是想太多了,孟叶并非是我中意的类型。”
麦连奕看她一会儿,“没有最好,也省却一场伤感。那如此你平日便少与他来往,否则给孟万里看见,又不知会使出什么阴招来。”
麦羽心不在焉的点点头,“无所谓,只要他不来找我,我是不会去找他的。”
麦羽心情沉重的走出太医院,孟叶尚还在门口站着,一见她出来便立即迎上去,追着问道:“你们说什么了?”
麦羽沉默半晌,却突然抬头问道:“孟叶,在你看来……皇上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皇上?”孟叶虽觉意外,却也认真的想了一会儿,道:“你在他身边也有些日子了,还不了解么,皇上素来多疑,也从不轻易表露自己情绪和想法,叫人无法捉摸。方才……咱不也见识了。”
麦羽心中空落,苦笑片刻,又不甘的问道:“这是你自己得出的结论么?还是……你爹说的?或者是,你本不这样认为,受你爹的影响,便也改变看法了呢?”
孟叶被连连问得有些发懵,不解道:“这……很重要么?”
麦羽清亮眸子中有着切切的光芒,然而一提及孟万里,心头不由有些厌恶,语气也不善了,“自然是重要的,在你爹眼中,大约人人都是心怀算计和目的的。我如此,朝中百官如此,而皇上,想必也如此吧。”
孟叶微有窘态,片刻却也摇头道:“你觉我爹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爹是冤了你,却实不算是冤了皇上。我并不十分了解皇上,本身也并不喜欢如许多大臣那般,成天就知揣度皇上的心意,加上爹爹一直都警告我,只需做好份内之事,其他的什么都不要沾,什么都不要过问,然而即便如此,你也看到,皇上也一直对我冷冷淡淡,好像也是提防着的。”
麦羽半是感慨半是讽刺:“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纵然是跋扈如你爹,却也这般护犊情深,自己趟了这滩浑水,结下那许多仇家,想必也深知其代价,才不愿让你以身涉险吧。”
孟叶眼底有寸草春晖的暖意和内疚潺潺流淌,“爹爹的表达方式纵然有些专横不通情理,但终究也是为了我好。”
“罢了罢了,我也不想讨论你爹了。”麦羽摇头道,黯然眼中仍有些微的光芒,尚是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