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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山中埋葬。葬后她便要远走高飞。〃 老爷诧异道:〃 她远走高飞,到那里去?〃 褚家娘子道:〃 老爷可说么?大约她定的这个原故,只有我父亲知道,也是她母亲死后,她才说的;我父亲把这事机密的了不得,不肯向人说,问着也是含含糊糊的。我这两日听那口风儿,看那神情儿,倒象不是件什么小事儿,也不知到底是什么缘由。只是我想她,究竟是个女孩儿,无论什么样的本领,怎生般的智谋,这万水千山,晓行夜住,一个女孩儿,就有多少的难处;因此我劝了她这几天,叫她且莫着急,就走也等完了事,慢慢的商量尸个万全的打算,再走不迟。无奈说破了嘴,她也是百折不回。为什么方才听得老爷的驾到了,又说带着张弹弓儿,我心里可就一动,什么原故呢?因前日她母亲死后,她忽然的告诉我父亲说,她这张弹弓,借给人用去了,早晚必送采,她如今要走,等不得;又交给我父亲一块砚台说,倘她走后,有人送那弹弓抵把这砚台交那人带去,把那弹弓就留在我家,作个纪念。她也不曾说起老爷和少爷,更不曾提到途中相救的一个字。这砚台,我父亲交给我了。我断不想到这番原由就在老爷身上。如今恰好老爷、少爷都到了,况且受过她的好处,正要访她;老爷是念书作官的人,比我们总有韬略,怎么得求求老爷,想个方法,劝着她,留住了她,也是桩好事;不然,这等一个人,此番一去,知她怎么个下落呢?可不心疼死人吗?〃 安老爷听了这番话,正合了自己的心事,心里说:〃 看不出这乡间女子,竟有如此的言谈见识。前番我家得了一个媳妇张金凤,是那等的深明大义;今番我遇见这褚家娘子,又是这等的通达人情;可见地灵人杰,何地无才,更不必定向锦衣玉食中去讲那德言工貌了!〃 因又把她方才的话度量一番,这十三妹要走的原故,心里早巳明白八九,只是此时不好说破,便对褚家娘子道:〃 大娘子,怎生说到一个' 求' 字?这也正是我身上的事。如今就烦你少停,引我见见尊翁,我二人商量个良策,定要把这桩事挽回转来。〃 褚家娘子听了,连连摇手说:〃 老爷,这不是主意。我这老人家,虽和她有师徒之分,只是他老人家上了几岁年纪,又爱吃两杯酒,性子又烈火轰雷似的,煞是不好说话;外加着这两年有点子返老还童,一会儿价好闹个小性儿。就这十三妹的这桩事,我好容易劝得她活动些了;他老人家在旁边儿,又是什么英雄咧,好汉咧,大丈夫要烈烈轰轰作一场咧,说个不了,把那个越发闹得回不得头,下不来马了。老爷如今和他老人家一说,管保还是这套;甚而至于机密起来,还和老爷老糊涂说:' 不认得十三妹呢。'老爷道:〃 若不仗尊翁作个线索,我纵有千言万语,怎能说得到那十三妹跟前?〃 那褚家娘子低头想了一想,笑道:〃 这样罢,老爷要得和我父亲说到一处,却也有个法儿,只是屈尊老爷些。〃 老爷忙问怎样。褚家娘子道:〃 他老人家虽说是这等脾气,却是吃顺不吃强,又爱戴个高帽儿,第一最爱人赞一句。说是个英雄豪杰;第二最喜欢人说这样年纪,怎的还得这样精神饱满,心思周到;第三却难,他老人家酒量极大,不用讲家里,便是外面交通天下,总不曾遇见过对手的酒量;往往见人不会吃酒,他说这人没出息儿,没干头儿。只要遇着一个大量,和他老人家坐下,说人了彀,大概那人说西山煤是白的,他老人家也断不肯说灰色的;说太阳从西边儿出来,他老人家也断不肯说从西南犄角儿出来。只是那有这等一个大酒量呢?老爷你想想这难不难?〃 老爷听了,哈哈大笑说:〃 这三桩事,都在我身上。第一据他的本领,本是个英雄,就赞扬他两句,也不是虚话;第二论年纪,他比我几乎长着一半于呢,我就作个前辈看待他,也很使得;第三尤其容易,据我这酒量,虽不曾同他合过酒席,大约也可以勉强奉陪。〃 褚家娘子听了大喜说:〃 果然如此,只怕这事有些指望了。〃 因又嘱咐安老爷道:〃 只是我老人家少刻见了老爷,可难保得住礼貌周全,还求老爷海量耽待他个老,更切切不可提我方才说的这番话。〃 老爷道:〃 不消嘱咐。既如此商定,岂但不提方才的话,并且连这弹弓,也先不好提起,我自有道理。〃 因吩咐先把弹弓收好。
正说着,褚一官也回来了。他本是走江湖的人,什么不在行的?见了老爷,也恭恭敬敬的请了安。褚大娘子便把安老爷的来意和方才这番话告诉了他。只见他口里答应,心里却是怀疑。他娘子道:〃 你不必着忙,万事有我呢。〃 褚一官道:〃 我不怕别的,他老人家是个老家儿,口自们作儿女儿的顺者为孝,怎么说怎么好。就是他老人家,抡起那双拳头来,我可真吃不克化。〃 他娘子道:〃 也不到那个场中,你这里伺候老爷,我预备点心去。〃 说着去了,少时拿出点心粥汤来。老爷一腔的心事,不过同公子略吃了些,便拣下去。又问了问褚一官走过几省,说了那些' 的风土人情,论了些那省的山川形胜。
正谈得热闹,只听得前面庄客嚷了一声道:〃 老爷子回来了。〃 褚一官听了,发脚往外就跑,连那华忠也有些不得主意;两个伏侍的小小于,吓得影踪全无。
这正是:西关猛虎山头吼,早见群狐穴底藏。
那邓九公回来见了安老爷,怎的个开交?下回书交代。
第十五回 酒合欢义结邓九公 话投机演说十三妹
上回书讲的是安老爷来到褚家庄,探着十三妹的消息,正和褚一官闲话,听说邓九公回来了,早见那褚一官慌作一团,同了华忠并众庄客,忙忙的迎出去。老爷心里想道:〃 这邓九公,被他众人说得那等的难说话,不知到底怎生一个人物,待我先看他一看。〃 说着,依然戴上那个帽罩儿,走角门,隐在门后,向外窥探。恰好那邓九公正从东边屏门进来,只见他头戴一顶自来旧窄沿毡帽,上面钉着个加高放大的藏紫菊花顶儿,撒着不长的一撮凤尾线红穗子;身穿一件驼绒窄荡儿箭袖棉袄,系一条青绉绸搭包,挽着双股扣儿垂在前面;套一件倭缎镶沿,加镶巴图鲁坎肩儿的绛色长袍,对开长袖马褂儿,上着竖领儿,敞着钮门儿;脚下一双薄底儿快靴。那身材足有六尺上下来高,一张肉红脸,星眼剑眉,高鼻子,大耳朵,颔下一部银须,连鬓过腹,足有二尺来长,被风吹得飘飘然掩着半身;虽说八十余岁的人,看去也不道六旬光景。他一手搓着两个铁球,大踏步从庄门上,就嚷进来了。只听他一面走,一面说道:〃 你们这般孩子,也忒不听说,我那等嘱咐你们,说我这几天有些心事,心里不自在,亲友们来,凭他是谁都回他说我不能接待;等闲的人,也不必让进来。你们到底弄得车辆牲口的围了一门口子,这是怎么个原故?姑爷,真个的你住在这里,就是你的一亩三分地,我一个钱的主意都作不得不成?〃 褚一官连忙答说:〃 老爷子,这又来了,这话叫人怎么搭茬儿呢?你老人家是一家之主,说句话谁敢不听;只因今日来的,不是外人,是我大舅儿面上来的,亲戚礼道的,咱们怎么好不让人家进来喝碗茶呢?〃 那邓九公道:〃 哦,舅爷面上来的;舅爷到这里,我邓老九没敬错啊!谁家没个糟心的事,难道因为舅爷,我还说不得句话吗?不是我说句分斤较两的话咧,舅爷有甚么高亲贵友,该请到他华府上去。偏要趁这个当儿热闹我,是个甚么讲究?〃 华忠一听,想:〃 不好了,这是冲着我来了。〃 因赔笑道:〃 亲家爹,你老人家听我说,要是我平日的认得这等一个寻常人,我断不肯请他进来;只因他是个主儿,你老人家有什么不高明的? 〃那邓九公听了,把眉毛一拧,眼睛一眨巴,说:〃 什么行子主儿?谁是主儿啊?我邓老九公是天地养活的,受的是父母的骨肉,吃的是皇王的水土,我就是主儿,谁是主儿呀!那主儿卖几个钱儿一个?〃 褚一官是怕安老爷听着不雅,忙拦道:〃 你老人家这句可不要。〃 邓九公见他如此说,便丢下华忠,向着他道:〃 哦!我错了。露着你们先亲后不改,欺负我老迈无能,这么着,不信,咱们爷儿们较量较量。〃 说着,挽起那宽大的马褂儿袖子来,举拳就待动手。〃 老爷从门里看见,说:〃 这一动手,可就不成事了。〃 连忙跑到跟前,深施一躬,说:〃 九公老人家,且莫动手,听晚生一言告禀。〃 那邓九公正在挥拳,忽见一个人从西角门儿里出来相劝,定晴一看,只见那人穿一件老脸儿灰色三朵菊的库绸儿棉袍,套一件天青荷兰羽缎厚棉马褂儿,卷着双金鼠袖儿,头上罩着个兰毡子帽罩儿,看不出甚么帽子,有顶戴没顶戴来。
他提着拳头看了一眼,便问褚一官道:〃 这又是谁?〃 华忠恐他说别的,连忙说:〃 这就是我们老爷。〃 安老爷连喝道:〃 你这个人好强!
怎么还这等说法! 〃因对邓九公道:〃 晚生是从此路过,遇见我们这姓华的,因此才见着这位褚一官,提起来知道九公也在这里。晚生久闻大名,如雷贯耳,要想拜见拜见。他两个是再三相辞,却是晚生时不知进退,定要候着,瞻仰尊颜,这事却与他两个无干。如今既是九公不耐烦,晚生立刻告退,断不可因我外人,坏了自己的骨肉情分。〃 说罢又是一躬。
那老头儿见安老爷这番光景,心里先有三分敬意,说:〃 且住,我也曾闻着我们这舅爷,跟的是个官儿;这么着,尊驾先通个姓名来我听听。〃 这个当儿,他一只手,只管得儿楞楞、得儿楞楞的搓着那副铁球;那一只拳头,可就慢慢的搭拉下来了。安老爷见问,便说道:〃 不敢,晚生姓安,名字叫作学海。〃 说了这句话,只见他两眼一怔,哈了一声,说:〃 你叫安学海,你莫非是作过南河知县,被谈尔音那厮冤枉参了一本的安青天安太老爷吗? 〃安老爷道:〃 晚生却是作过几天河工知县,如今辞官不作了。〃 那邓九公听得,把手一拍,便对着众人道:〃 我说你们这班孩子,紫嘴子一抹汗儿不中用。〃 褚一官道:〃 又怎么了,老爷子? 〃邓九公睁着那大眼睛道:〃 这位安太老爷的根基,你们大略着也未必知道。他是天子脚底下的从龙世家,在南河的时候,不肯赚朝廷一个大钱,不肯叫百姓受一分累,是一个清如水、明如镜的好官,真是金山也似的人,这是一。再说我是淮安府根生土长,他作那里的知县,就是我的父母官。今日之下,人家到了咱们家,就好比那太阳爷照进屋于里来了,怎么着你们连个大厅也不开,把人家让到那背旮旯儿里去?这都是你们干出来的。〃 褚一官一听,心里说:〃 得了,够了我的了。〃 忙说,〃 我们不行哟,还得你老人家操心哪! 〃说着,暗地里和那些庄客挤眉弄眼说:〃 走哇!咱们收拾大厅去。〃 邓九公这才转到下手,让安老爷大厅待茶。老爷才把帽罩子摘了递给华忠,进了屋子。那邓九公连忙把那副铁球揣在怀里,向安老爷道:〃 老父母,子民邓振彪叩见,可恕我腰腿不济,不能全礼。〃 说罢,打了一躬。老爷顶礼相还。老爷此时,早看透了邓九公是个重交尚义,有口无心,年高好胜的人。便道:〃 九公,我安某今日初次登堂,见你这番英雄气概,况又这等年纪还是这样精神,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