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肉炒蘑菇;想要吃第二样儿,也没有了。一交八月,就是屯门的大雪;到了冬天,唾口唾沫,到不了地,就冻成冰疙疽儿了。就我们娘三个,这一到那儿,还不冻成青腿牙疳吗?如今这一来,甚么叫调任哪!直算逃出命来了,可够了我的了!〃 安老爷向来是经舅太太一嘈嘈就不得话的,何况舅太太这番的嘈嘈,嘈嘈得大是近理,便说:〃 如今且自把这些闲话搁起,我们先叫玉格到园子去要紧。〃 说着,便吩咐公子叫他赶紧到园子去,张罗明日的谢恩折子;并去叩谢他老师这番斡旋的大力,就便中好详细问问他,怎得便有这番调动。公子此时是乐得忘乎所以,听老爷这等吩咐,答应一声就待要走,老爷又叫道:〃 你回来,你那枝翎子,只管不要了;那个翎管儿,还不摘下来吗?爱当瞎呀!相公。〃 老爷这一句话,才把大家提醒,一时间机伶儿都来了。何小姐更忙着过去,接公子的帽子,给他解那个翎管儿、翎绳儿、翎垫儿一分东西。她手里一面解着,嘴里还在那里自言自语,说道:〃 都好,我就只怪舍不得这枝翎子的。〃 说着,忽然又回头和公子道:〃 你再请示请示公公,既说明日谢恩,不是还得换上长襟衣裳呢?〃 老爷听了,才说了句:〃 是呀!〃 张姑娘那里就说:〃 那么说,还得带上长飘带手巾呢!〃 珍姑娘接着就说:〃 那么说,还得叫他们把数珠儿袱子带上呢!〃 说着,她便过东院去打点这点东西。你看她真是机伶,去了没一刻的工夫,早就打点齐了,一手拿着衣裳,一手拿着数珠儿袱子,胳膊上还搭着两条荷包手巾;一进门儿便笑嘻嘻的同二位奶奶说道:〃 奴才还想起件事来,既穿着长襟儿衣裳,这个月小建,明儿就是初一,还是个穿补子日子呢!这褂子上钉的可是狮子补子,不是武二品吗?爷这一转文,按着文官的二品补子,别该是锦鸡?〃 舅太太听到这里,连忙就说:〃 是锦鸡不错的,好孩子,你可千万的别商量了。〃 不想舅太太只管这等横拦竖挡的说着,她一机伶,到底把底下那个字儿商量出来了。及至说出口来,她才哟了一声,把小脸儿涨了个漆紫。登时连公子的脸都照得通红的了,惹得满屋子的人无不大笑;只安老爷和张亲家太太脸绷得连一丝笑容儿也没有。
在张亲家太太不笑,真听不出那是怎么句话来;安老爷却分明听出来了,觉得自己又是公公,又是家主,这如何笑得,只眼观鼻、鼻观心的,满脸一团正气。大家看他那脸上一阵阵红,竟比公子脸上红得还红,紫得竟比珍姑娘脸上的还紫;在这个当儿,幸得张亲家太太问了珍姑娘一句,说:〃 姑爷他明儿个这一上殿见皇上,只穿补褂,不用把那滚龙袍也给他带上喂?〃 又挤得大家一笑,才把珍姑娘这句玉免金、金丝哈的笑话儿,给裹抹过去了。当下老爷便和张亲家太太说道:〃 我夫子当日。的吉月必朝服而朝,此古礼也;我清的制度,却是朔望只穿补褂的。〃 正乱着,外头报喜的也来了,接着便是乌大人差人送那道恩旨来,给安老爷、安太太道喜,并说:〃 请大爷即刻到园子里去。〃 这个当儿,太太还要忙着叫人抬着箱子,找二品文补子,说是〃 当日有老太爷带过的,现成儿的。〃 倒是公子看看不早了,说:〃 这件东西,到了园子,总找得出来的。〃 便在上屋外间匆匆的换了长襟儿衣裳,赴园子去了。
这回书只管交代到这个场中,请教安公子好端端一个国子监祭酒,究竟怎的就会赏个头等辖,加了副都统衔,放了乌里雅苏台参赞大臣?怎的才放下来,不曾起身,却又从头等辖转了阁学,从乌里雅苏台参赞调了山东学政,又从副都统衔换了右副都御史衔?再说这个右副都御史,正是各省巡抚的兼衔,又与学政何干?怎的既说放了他学政,又倒放了他观风整俗使?
翻遍了缙绅簿,也翻不着这个官衔。这些不经之谈,端的都从何说起?难道偌大的官场,真个便同优孟衣冠、傀儡儿戏一样?
还是著书的那个燕北闲人在那里因心造象,信口胡说呢?皆非也,这场公案,真个说也话长。读者若不嫌絮烦,看作者从头慢慢说起。
如今先讲这位安骥安大人:他原是从金殿传胪那日便蒙帝心简在,从前十本里第八名提到第三名,特点了探花及第的个人。及至他得了讲官,大考起来,渐次升到国子监祭酒,便屡蒙召对。圣人因见他器宇凝重,风度高华,见识深沉,心里纯正,早知他是个不凡之器、有用之才,便想大用起来。只因他年轻资浅,想要叫他到边疆磨砺几年,阅历些困苦艰难,然后再加恩重用,便好造就他成个人物,这正是大圣人代天宜化、因材而施的一番原意。话虽这等说,假使安公子果从此上了乌里雅苏台,满了北路,再调南路,满了南路,再调西路;三年不回,便是六年,六年不回,便是九年。弄得他父子不相见,兄弟妻子离散。无论安水心先生那等的德门,安龙媒那样的天性,断不得遭这些孽障。便算梦幻无常,请教这部天理人情的
《儿女英雄传》后首该怎的归着?因此天理人情,早巳暗中给他安排了一个乌克斋在那里。这个乌克斋正是安老爷的受业门生,又正是安公子的会试老师。
读书人看得师生二门情义最重,况他又在当道,一时不忍看着他这位恩师日暮倚阊,这个高弟天涯陟岵,心里早想从中为些力,把这桩事斡旋转来。只是旨意已下,怎得斡旋转?他也正在十分作难。不想正在这个分际,却好就穿插出朝廷设立观风整俗使的这等好机会来。
读者,你道这个观风整俗使,端的是怎生一个来历?这话说来,越发绕了远儿了。清圣祖康熙佛爷在位,临御六十一年,厚泽仁深,普被寰宇,真个是万民有福,四海同春。那些百姓,如果要守分安常的,凿井耕田,纳有限人平租税,又何等的不快活!无如众生贤愚不等,也就如五谷良莠不齐;见国家承平日久,法令从宽,人心就未免有些静极思动。其中有膀子蛮力的,不去靠弓马于功名,偏喜作个山闯子,流为强盗;会两句酸文的,不去向诗书求道理,偏喜弄个笔头儿,造些是非。甚至有业画符念咒,传徒教习的;有等养蚕种盅,惑众害人的,这大约总由于人心不淳,因之风俗不厚。康熙佛爷在位之日,也曾降了煌煌圣谕,告天下兵民;后来佛爷神驭宾天,雍正皇帝龙飞在位,这代圣人正是唐、虞再见,圣圣相传,因此一登大宝,便亲制〃 圣谕广训〃 十六条,颁发各省学宫,责成那班学官,按着朔望,传齐大众,明白讲解。无如积重难返,不惟地方上不见些起色,久而久之,连那些地方宫,也就视为具文。
那时如湖南便弄成弥天重犯的那等大案;浙江便弄成名教罪人那等大案;甘肃便有民变的案;山东便有抢粮的案。朝廷也曾屡次差了廉明公正大臣出去查办,奈〃 法无三日严,草是年年长〃。当朝圣人早照见欲化风俗,先正人心;欲正人心,先端人望;便在朝中那班真正有些经济学问的儒臣中,密简了几员,要差往各省,责成整纲饬纪,易俗移风。因此特特命了这官一个衔名,叫作观风整俗使。只是这班人出去,虽有职任,没有衙门;便有衙门,还须牙爪,凡如这些,都不是一时赶办得来的。当下便又有旨,交廷臣会议;廷臣议得,查各省学政,本有个教士之责,士习果端,民风自正,且有现成的衙门,额设的吏役;便请由各该省学台上,兼充了这个观风整俗的钦差,责成他去整顿地方。奏上时,朝廷准奏有旨,不但地方上的风俗责成他整顿,便那省的文武大小官员,但有不守官箴、不惜民瘼的,一并准他一体奏参。这桩事,但凡记得些老年旧事儿的,想都深知,不是燕北闲人扯谎。
那时自设立了这个观风整俗使之后,一向如浙江、甘肃、湖南几省,都放得有人;只有山东这省,因前任学政不曾任满,尚在不曾放人。恰好一日,山东巡抚奏报该省学政因病出缺;圣意正因山东地方连年盗贼出没,骚扰地方,想要用一个年轻志壮的旗员去振作一番,却又一时不得其人。因乌大人是个掌院大臣,便命他在翰詹班里说几个人来。乌大人想了想,自己素日深知几个里头,不是年纪过大,便是人地不宜。一念便想到由国子监祭酒新放乌里雅苏台参赞大臣的这个安骥身上。当下便把这话奏明,还申说了一句,说:〃 这安骥已有成命,放了他乌里雅苏台参赞了,只恐更改不便,请旨定夺。〃 他奏了这句,静听旨意,却见圣人点头不语,只降旨道:〃 再说吧!〃 乌大人只道这话奏得不合圣意,倒着实有些害怕。那知天下事,无巧不成话,只这个弯儿里,当下就套出个弯儿来。
原来那个当儿,正有一位内廷行走的勋侗近信大臣,因和他家东床一对口角,翁婿两个竟弄到彼此上折子对参起来。这位大员,便是当日安老爷要到河南以前,那位卜德成卜三爷来给公子提亲的那个隆府上。他家这个姑爷,便是上次御门放了阁学的那个乾清门侍卫。彼时圣人见内廷近臣这等不知大体,龙颜大怒,登时把他翁婿两个逐出内廷,又开了许多紧要官项,将两个交部严加议处。这事只在乌大人保奏安公子的前两天。
隔了没两日,部谈上去,朝廷便把那位大员降了个头等辖,放了乌里雅苏台参赞;他家那位姑爷,革去阁学,赏了个蓝翎侍卫,在大门上行走。又一道旨意,便把这阁学缺放了安骥,就放他山东学政兼观风整俗使,一体钦加了副都御史衔。
读者,请看这场因果,若不是他安家一家的德门积庆,和气致样,怎的有这般意想不到的天人扶凑?却不道只这等一番穿插,倒正应了安公子中举那年张亲家太太说的那句快话儿,真个他就作了八府巡按了。此时他一家怎的乐法,不得言;大概而论,总乐不过他家那位新人珍姑娘。你道这话怎讲?假如安公子依然当他那个国子监祭酒,安老爷怎的就准他纳妾?便是放了山东学政,金、玉姐妹一时不能同行,转眼之间,分娩了也就去了,安老爷就怎的准他纳妾?不想朝廷无端的先放了他个乌里雅苏台了,改了山东了。这个当儿,珍姑娘的头是磕了,脸是开了,生米作成熟饭了,大白鸭子是飞不到那儿去了。
安老爷凭是怎的个方正,难道还背得出第二部《四书》来不成?
你看这可不叫作运气来了,昆仑山也挡不住么?还和她讲什么城墙不城墙呢?
只是可怜,她只知感激二位奶奶,老爷太太,甚至感激乌大人,感激万岁爷。
安公子这日离了庄院,早到海淀。一时到了乌大人园子门首,门上一时回进去,里面连忙道请。乌大人见了公子,给他道了喜,便说:〃 我的爷,可够了我的了!幸而天从人愿,不然,叫我怎么见老师、师母?〃 公子说:〃 实在是老师栽培。〃 说着,一路进了书房,便拜下去。乌大人忙道:〃 使不得,你还没谢恩呢!这岂不叫作受爵公庭,拜恩私室了么?〃 因一面还了个半礼,一面拉起他来说道:〃 这究竟是出白天恩,也是老师的荫庇;你的官运,所谓天也,非人力之所能为也。〃 坐下,便把上项事,详细和他说了一遍。不消说,谢恩折子又是老师给办妥当了。安公子此时,只是感激,一面答应,一面垂泪,这便叫作〃 除感激涕零而外,不能再置一词了〃。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