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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之后,他也曾生出前往晋阳探望外孙之心,可一想到那是阮家的骨肉,那心便又淡了,后来听说俩个外孙病的病傻的傻,只当是阮家受了报应,暗地里却又狠狠痛哭了一场。
哪料到前些天竟接到阮蕙的来信,这才知道他们姐弟俩所受的委屈,本想到晋阳与阮家理论,可又不放心病榻上的老伴,无奈之下只得托已经去世的结拜兄弟苏鼎之子苏启明营救阮蕙姐弟。
虽然江宗瑱说的与阮老太太之前所言有些许出入,可面对老人灰暗无神的双眸,阮蕙还是选择相信老人的话,也只有这样的选择,才会让她对老人产生同情、亲近之心。
此阮蕙虽非彼阮蕙,可她身体里面流动的血液,却是与江家一脉相连的。人无完人,又有谁无过错?又有谁能狠心到不原谅自己至亲的人犯错?换作彼阮蕙,也一定会这样的。
031、疑窦丛生
祖孙俩个一番倾谈之后,已是正午时分,阮芸方才姗姗来迟,身后还跟着一辆采买马车,大到床上用的棉布床单,小到漱口用的青花瓷杯,装了满满一车,让小丫头报知姚妈妈。
姚妈妈闻讯出来,忙招呼跟来的小厮们卸车,阮芸接过厮儿递上来帕子擦了汗,便在姚妈妈带领下前去拜见江家二老。
阮芸进来便向二老磕过头请安。
江宗瑱先前听见一个“阮”字时,便不由得拉下脸来,不过从阮蕙口中得知是这阮芸一路护送,倒也不好十分得罪,只侧着身受了他的礼。
阮芸便笑容可掬地问起二老的近况,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朱漆匣子,略带羞赧地说道:“先前出来得仓促,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送给妹妹,方才去扬州的珍玉楼买了一支玉籫,也不知妹妹喜不喜欢?”
阮蕙先前对阮芸还心存芥蒂,眼见他风仆尘尘步履匆忙前来拜见江家二老,姚妈妈还面带喜色说‘二爷采买了一车物件回来’,不免感叹他想得周到,又见他特意去给自己买礼物,心中的疑虑便消去了几分,便笑着对阮芸道:“多谢芸二哥了!”边说边伸手接了匣子,当着众人打开,只见籫体碧绿通透,一眼望去竟莹莹生辉,就算她不识货,也知道这籫子是上品,当下便笑吟吟地拿起玉籫在鬂边比划:“这籫子真漂亮,我戴上一定好看,是吧,芸二哥?”
阮芸本就聪慧过人善解人意,对于江宗瑱那阴沉沉的脸色,他只当没有看见——十几年前的旧事早在阮家传得纷纷扬扬,又有谁不知道?也难怪这江老头生气。他眸光一转,看到笑语嫣然的阮蕙将玉籫插在乌黑的鬂边,犹如画龙点睛般为娇俏柔媚的她更添了几分秀雅,不禁脱口而出:“蕙妹妹戴着,果然好看。”
江宗瑱虽然初见阮蕙,却也深信她不是为了些许小利就忘乎所以的人,此际听她主动收礼,心知她必有打算,也就恍若未闻。
阮芸又从袖里摸出一张大红礼单,恭恭敬敬捧到江宗瑱面前,十分诚恳地说,“这是阮家的老太太、二老爷、二太太的一点心意,二老爷还说,请老太爷看在蕙妹妹和蒙兄弟的情分上,原谅他早年犯下的错……老太太还说了,前些日子晋阳名医罗贤志已为他们姐弟俩用了祖传密方,痊愈已是指日可待,蕙妹妹如今到了扬州,还请老太爷为她好好用药……”
阮蕙听得心里一动。莫非老太太已看出端倪,给自己一个台阶下?或者是趁此时机与江老太爷重修旧好?又或者是因为苏夫人与阮家关系亲近?她这么做,到底有何意图?
“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蕙儿是我嫡亲的外孙,我自当尽力而为,就不劳她多费口舌了。”江宗瑱听罢,沉吟良久,方才冷笑一声:“这些东西你还是带回去吧,我可受不起这样的大礼。”
“这都是祖母和父亲他们的一点心意,外祖父就收下吧!”阮蕙心念一动,早伸手接过阮芸手里的礼单,只扫了一眼已然瞧清上头写着人参、鹿茸等物,当即毫不犹豫地塞在江宗瑱手里,暗暗用力捏了捏他的手背。江家窘迫至此,这些东西虽然贵重,于阮家也不过是九牛一毛,对江家却无疑是雪中送炭。阮家欠江家的,远不是这些东西就可以弥补的。自己人微力薄,无法为江家做些什么,只有借老太太之手将这些身外之物馈赠给江家,也算是一些补偿吧!
江宗瑱握着薄薄的礼单,淡淡说道:“既如此,那就代我多谢阮家的盛情,我江家已至食不裹腹的窘境,就没有什么回礼了。”
阮芸松了口气,陪笑说道:“老太爷太客气了,您能收下这些东西,就比什么都好。”
江宗瑱虽然不待见阮家人,但听阮芸谈吐有致谦逊有礼,也知是个出类拔萃的,便也不加为难,眉头一展就问起他家中情况来。
阮芸落落大方地一一回话:“……今年二十二了,成了亲,去年过了乡试……曾师从晋阳武则勋,习过六年武艺……”
倒让此前一知半解的阮蕙弄了个清清楚楚。
江宗瑱打开了话匣,态度愈见和蔼,又趁势问起了阮氏族中子弟的情况,阮芸虽心中疑惑,却仍不失礼数地一一作答。
江宗瑱十分满意,频频点头。阮芸却更加肃然,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好在阮蕙似是不耐烦听这些复杂的阮氏家史,拉着江宗瑱只嚷肚子饿,江宗瑱这才罢休,命先前领阮蕙进府的那个中年仆妇唤作娟娘的去厨下传饭,阮芸不禁暗暗松了口气。
少时,娟娘便与姚妈妈采青她们摆桌安箸,过来请他们吃饭。
饭厅就在隔壁,与客房仅一墙之隔,想必也是江家平时无太多亲眷走动之故,当然,也可能是为了方便江家这两位病残的主人。阮蕙心下暗忖,过去吃饭不提。
饭毕,阮芸自去洗浴,江宗瑱便派人去收拾客房让阮芸歇息。
待阮蕙洗浴换衣后,江宗瑱便请她过去说话,问起了苏夫人的事。
阮蕙便将途中所见了一字不漏说出,又把苏夫人拜访阮老太太的情形说了一遍,末了笑道:“苏夫人自称是我表姨,当真让老太太吃惊不小,后来听苏夫人说要带我和蒙儿来扬州时,老太太的脸色……真是好看极了……”她说得兴高采烈,完全没有留意到自己声音里的清扬愉悦。
听到阮蕙格格的笑声,江宗瑱便知道她对老太太没有好感,他脸色便沉了下来,眉峰也微微颦起,好半晌才道,“老太太……到底是你的祖母……”
阮蕙心中一凛,连忙收起脸上的笑意,温顺地应道:“是,蕙儿知道了。”阮老太太是她的祖母不错,却连她身边的柳妈妈也不如。但凡她有个头痛脑热的,柳妈妈恨不得替了她病才好,而那个时候,阮老太太又在哪里,可曾来见过她一面,说过一句怜惜的话?
“老太太现在肯放你到扬州来,必定是有拿捏你的法子。她虽不是什么好人,却也非大恶之辈,论起来,毕竟还是你和蒙儿嫡亲的祖母,是你们的至亲,你们只要好好奉承、孝敬,将来,说不定还能替你们拣一门好亲……”江宗瑱则轻叹一声,语重心长地道:“我与你外祖母自身难保,这件事上,只怕是无能为力了……”他伸手轻轻拍了拍阮蕙的手背,声音逐渐哽咽起来,“高门大户必定规矩森严,不比咱们贫寒之家人口简单……这些年,也不知你与蒙儿是怎么熬过来的……”说话间已潸然泪下。
简简单单一个“熬”字,已将阮氏姐弟俩这些年所受的辛酸苦楚包含殆尽。阮蕙看着老人脸上滚落的泪水,她心里不由得一恸,眼里泛起一片水光,连忙蹲下身去伏在他的膝头,垂泪说道:“您老人家请放心,蕙儿定会牢记您的教诲……蕙儿虽然愚钝,在大事上还不至犯了糊涂……老太太跟前,我们定会好好孝敬,您老人家只需好好保重身体,等将来蕙儿当家作主了,定让您和外祖母多享几年清福!”
江宗瑱闻言,嘴角绽出一丝笑意,他欣慰地点了点头,话题一转,又问起了路上的那场“虚惊”。
阮蕙正有许多不解之处,此刻便将心中疑惑倾吐而出。
江宗瑱安静地听着,好一会儿才道:“看来这次遇险,还真是有些蹊跷。”顿了顿又道,“原本我写信给苏启明也是出于无奈,不想苏夫人竟肯亲自送你来扬州,还认了你作干女儿,虽说此行她另有目的,不过她能在我面前主动提及此事,也算得大方磊落了。再者说来,她还肯助你结识扬州望族,于你也是利多于弊……你如今已到了议亲的年纪,多认识些贵妇人也是好的……”竟是深赞苏夫人的行为。
阮蕙自遇险之后便苦苦冥想苏夫人所作所为,百思不得其解,便也认为这苏夫人是个大善人。不管苏夫人大义相助是何目的,她也只能先泰然受之,再徐徐报之。此时听了江宗瑱之言,也甚觉有理,就随声附合表示赞同。
次日一早,阮芸便过来向江宗瑱辞行:“因拙妻待产,且即将临盆,芸儿不敢多留……蕙妹妹只管安心在此养病,想回晋阳了就写封信去,老太太自会差人来接……”
阮蕙听得心惊不已:老太太难道竟是打算放她在扬州长住?
江宗瑱面色和蔼,一改昨天的疏离,再三谢了阮芸,又命娟娘封了十两纹银给阮芸,算作谢礼,“些许心意,芸二爷莫嫌简慢……”
阮芸见他态度诚恳,只得受了,临了又道:“老太太担心蕙妹妹安全,嘱咐将随行的玲珑珍珠四婢留下备用,她们拳脚上的功夫不错,妹妹出去务必带着,便是洒扫浆洗这样的活计,也尽可吩咐她们去做……”
阮蕙不由得冷笑,原以为老太太当真放了她,却原来还留着这么一手——明里保护,暗里监视,与在德园时又有何异?
江宗瑱倒是面色不变,连声说老太太想得周到。
送走阮芸,四婢当中为首的玲儿请见,进门便双手奉上一个锦盒,恭恭敬敬地说道:“这是芸二爷留下的,怕大小姐不肯收,特意叫奴婢等他走后再送过来。”
阮蕙不知何物,打开看时,竟是一张永庆楼的银票,红灿灿的戳记边,用朱笔写着:叁千俩整。
永庆楼是大周最有名的钱庄,全国足有二十几家分店,一千两银子起兑。
如此大的手笔,想必是阮老太太所为。
习惯了被冷落被忽略的阮蕙,面对老太太突如其来的殷勤与重视,她忽然感到一阵茫然。
032、推心置腹
江宗瑱得知阮芸留下这张价值三千两的永庆楼银票时,灰黯的脸色顿时变得明亮起来。他与阮氏老太太算起来也是几十年的老熟人了,知道此番她肯放阮蕙到扬州已是不易,竟还作出“一掷千金”的气势来,与她素日睚眦必报的脾性可谓是大相径庭了。
江宗瑱不作它想:除了苏家,别人断不能让阮老太太作出这样的改变——这个苏家,世代书香,历朝勋贵,当然有理由成为无数人追捧与巴结的对象,阮家自然也不能免俗。在阮老太太的眼里,阮蕙已经是苏夫人娘家的外甥女。这样亲近的血缘关系,如果利用得当,不论是名誉还是地位,阮家都可以大进一步。
如此说来,形式对阮蕙已经是大大有利。
老人的情绪也感染了阮蕙。她望着江宗瑱微微发光的脸庞,心里隐隐也有些欢欣。不管阮老太太从前是个什么样的人,对自己有多么苛刻,眼下这张永庆楼的银票透露出来的信息,都是毋庸置疑的,那就是——阮老太太对自己的态度已经开始发生改变。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会令阮老太太发生这样的改变?
而这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