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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父吟不想多说了,就支吾搪塞她:“有机会再给你讲。”
话又回到了本源,他说:“既然我不想拥有爱情,也就没有危险性、没有攻击性,所以,借给你钱,是没有任何附加条件的,不用害怕我是后门的狼。我最多是个柏拉图而已。”他问白月朗:“知道柏拉图吗?”
白月朗当然知道,柏拉图这位古希腊哲学家,除了主张知识是人的灵魂对过去在“理念世界”中所见东西的回忆外,也提倡精神恋爱。白月朗倒也时常有这种感觉,纯精神的男女之情更叫人痴迷,那是一种超越和升华。
梁父吟把钱装到她口袋里,说:“就这么定了。”白月朗当时没有再推辞,默默地望着梁父吟那有些凄恻的表情。临走趁他不注意时,还是掏出来,夹到桌上的剧本里。
7
在永春路吃过狗肉,杨小蔚决定去看表哥,就叫了一辆三轮车直奔南湖方向。来到南湖高等人住宅区,付过车费,从三轮车上下来,一路上看着门牌号走过来,正好楼里出来一个穿背带裙、小红皮鞋的小女孩,杨小蔚问她知不知道梁父吟在哪儿住。
小女孩说:“知道,不是大作家吗?他在旁边那个门,二楼。”杨小蔚道了谢,向梁父吟的楼门走去。
来到梁父吟门外,杨小蔚敲门,屋里传出梁父吟的声音,问是哪一位?
杨小蔚捏住自己的鼻子,瓮声瓮气地装男人,说:“宪兵队的,快开门!”
梁父吟虽不紧张,也有点意外,不知宪兵队光顾是什么来头。他和白月朗交换了一个眼色,小声告诉她去开门,嘱咐她不要太快,尽量拖延。
白月朗心里想,为什么要拖延?她已来不及细想,为了拖时间,便冲门外说:“来了,别急,我穿上鞋。”这时她有意地回头看了梁父吟一眼,只见他先是踩着椅子把通向棚顶的天窗拉严,又从小座钟后头取出个什么纸片,扔进口中嚼着,他也发现白月朗看见了,但他咽下纸条后,若无其事地走过来。
打开门时,门外的人令梁父吟啼笑皆非,原来是表妹杨小蔚。梁父吟向她身后看了一眼,杨小蔚说:“往后看啥,我就是宪兵队的。”
梁父吟说:“你还这么调皮!”杨小蔚从小就调皮,喜欢恶作剧。她和小朋友捉迷藏,竟然钻进祖父备在仓房的空棺材里,见小伙伴们无论如何找不到她,她就在棺材里学鬼叫,把二姨家的孩子吓出一场病来。
杨小蔚没想到表哥这么不客气,刚见面就揭老底出她丑。
他见白月朗还愣着,就介绍说:“这是我表妹,舅舅的女儿,叫杨小蔚,在奉天,是医科大学附属护士学校的。”
杨小蔚说:“你报户口啊?”
梁父吟又问她:“什么时候来的?也不来个信?好去接你。”
杨小蔚没理梁父吟,转而打量着白月朗,猜她一定是大明星了,问:“都演过什么片子呀?你可比李香兰、张静都漂亮。”
梁父吟说:“她得借你吉言了。这是白月朗,正在拍《林则徐》,女主角。”
杨小蔚撇撇嘴,“《林则徐》有什么看头,还不如看《狸猫换太子》,表哥尽写那些不咸不淡的剧本,我都不敢跟人家说你是我表哥了。”
白月朗和梁父吟都忍不住大笑起来。白月朗说:“你这小表妹快人快语,有性格,太可爱了。”
梁父吟问杨小蔚:“吃没吃饭?若没吃,给你下碗面条。”
“你就会下面条,木耳黄花菜的卤。”看样子,杨小蔚领教过他的手艺。她看了看桌上的空碗,把头掉向白月朗问,“他是不是拿这个对付你的?”
“这可不是对付,”白月朗说,“很好吃呀。”
“那是你客气。”杨小蔚说,“我才不稀罕吃打卤面,吃过了,是在武藏野开的东洋荤。”
梁父吟不信,说:“你真敢吹!被戳穿了!”杨小蔚哈哈大笑。
梁父吟猜不透小表妹是出张(公出)啊,还是来闲逛,问她:“住在哪儿?”
杨小蔚忍住笑,一本正经地宣称:“我住在南关环球大旅馆。”
梁父吟看着白月朗,猜她又信口雌黄,“好大的名堂,有这么个旅社吗?我怎么没听说过?”
杨小蔚说:“怎么没有?便宜,牲口草料钱全免。”
梁父吟明白了,笑道:“什么南关环球大旅馆?大车店吧!”见杨小蔚默认了,就埋怨她,“怎么住那地方去了?”
杨小蔚自然有她的理由,说:“办事方便,又省钱。”
这时楼外忽然响起摩托车声。白月朗说:“有人来了。”
梁父吟警觉地走到阳台上,必挂旗的地方朝下看看,来人面熟,好像是艺文同盟的孙干事。
一阵楼梯响后,有人敲门。梁父吟拉开门,果然是孙干事,忙客气地请他进来,猜到艺文同盟可能有什么活动。
孙干事摇手,不想进屋,说改天再来打扰,今儿个忙不过来。他从文件包里抽出几张纸,递过去,说:“艺文同盟的翟委员长让我送个急件,是营救西江月的联名上书,委员长说梁先生的名气大,没你签字分量减半。”
梁父吟看了白月朗一眼,多少有点意外。沉吟着,不知这姓翟的哪来这么大胆子,敢替西江月求情,于是刺探道:“他的案情听说很重啊,不是拉出去差点枪毙了吗?”
孙干事说:“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听说又不是政治犯了,只是走私了一车大米,是经济犯。弘报处的徐晴都出面了,她可是国务总理的外甥女呀。艺文同盟也想把他保释出来,若真是反满抗日分子,艺文同盟也不敢伸头啊。”
这话有理,梁父吟看了一眼文书,上面已有几个签名,都是梁父吟认识的,有唱京剧老生的周景充,有擅长画马的魏国辰,还有说大鼓书的窦宝贵。
孙干事说:“这上头还没签几个人名,我们五个人分头跑呢,我跑西南城这一片。”
梁父吟拿了一包烟递给他,又忙着到厨房烧开水,孙干事说:“我不渴,别烧水了,你签了我就走,还有二十多家没跑呢。”
“哪能连口水都不喝呢,”他一边开煤气点火烧水,一边一个劲儿向白月朗使眼色,白月朗不懂,后来终于明白了,她悄然站到窗下,向外指指,梁父吟心领神会地点头。
于是白月朗像是很无意地站到了窗下,向外观看,她忽然煞有介事地演起独角戏来,她向楼下喊:“你找梁先生?急事?就一分钟?好,我告诉他。”
梁父吟从厨房探出头,问:“谁找我?”
白月朗说:“是个警察,他说有急事,让你下去一下,一分钟。”
梁父吟显得很不耐烦,一边抱怨地说:“大概又摊派什捐税了”,一边向孙干事致歉,“对不起,稍坐,去去就回。”又叮嘱白月朗,“请白小姐帮我看着点煤气炉子。”他一溜风地下楼去了。
梁父吟一口气跑到街口到四海居酱菜店,先给老板甩过去十元钱:“买几包烟,地球牌的,剩的不用找了。”随后又说要借电话用用。
老板客气地说:“这不和自个家的一样吗?梁先生不用客气,随便用。”
梁父吟摘下耳机拨了一串号码,通了后,他说:“是理事长吗?我是梁父吟,我还怕你不在呢。呵呵,也没什么大事,方才艺文同盟派了个干事来,说要发起一个签名活动,援救西江月出狱。”
这既是通报,也算是请示,甘粕正彦肯定会满意。不过甘粕正彦在电话里说,这是他的自由,想签就签,不想签就不签嘛。
梁父吟说:“我毕竟是满映的人,怕万一不慎给理事长带来麻烦。西江月其人,我虽然认识,却无深交,西江月的事我也不知底细,所以想请示一下理事长。”
对方显然很满意,称赞了他的慎重和本分,甘粕正彦完全以客观角度说:“听说西江月事儿不大,上次拉他去陪绑都没诈出什么来,好像最后只是走私大米的事查有实据。不然,这些人也不会伸头保他吧?”
这等于支持梁父吟签名,他忙说:“既然这样,那我就随帮唱影地签了。”
甘粕正彦说:“你想好了就签吧,也是救你们同行的善举呀。”梁父吟道了再见,放下耳机,从柜台上拿了烟,向老板点了点头,走了。
回来后,梁父吟说了句“不好意思,叫你久等了”。马上拧开自来水笔签名,他说:“既然西江月只是个经济犯,就又当别论了,只要不是战时有害分子,就该具保营救,何况有翟委员长说话,还能不遵命吗?”
8
在特高课留置场优侍室里,西江月病体恹恹神情恍惚地坐在床上,徐晴一口一口地喂他稀饭。他吃了几口就摇头不想吃了。徐晴问他:“尝出这是什么粥没有?”
西江月茫然,“不是小米粥吗?”
徐晴说:“你可白瞎我一片心了。”原来这是冰糖银耳燕窝粥,她让舅舅向帝宫御膳房里要来的,叫他快吃了。
西江月这才自己接过碗全喝了下去,一边说自己是“食不甘味”。
徐晴大骂币原司照这个王八蛋,太坏了,让西江月去法场陪绑就是他的主意,私自对西江月用刑,也是他背着上头干的,本来上次徐晴上上下下打点得差不多了,都准备放他出去了,这家伙来了这么一手,甘粕正彦极为恼火,请求处分他呢。
西江月的目光有点呆滞、发直,不知徐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徐晴哄着他说:“好在噩梦都成为过去了,一天云彩都散了,不单我和舅舅为你鸣冤叫屈,甘粕正彦也说话了,艺文同盟也挺够意思,征集了二百多个艺术家、作家签名,是梁父吟领衔,强烈要求保释你,事情闹大了,也是好事,关东军当局已答应放人了。”
西江月已经失去了往日的倜傥风流,也失去了热情。现在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出去还有什么意思?谁还会相信他?况且,在酷刑和陪绑过后,他什么都说了,地下组织会像处理叛徒一样把他除掉。他不想出去,也不敢出去,相对说,留置场倒是安全的,是苟活的避风港。西江月让徐晴跟宪兵队说他不出去。
徐晴说:“你胡说些什么呀,告诉你,你不会被他们当叛徒的,知道是为什么吗?因为你供出来的人,他们一个不捕、一个不抓,就当没那么回事。你的同志还会把你当同志看待,这你放心了吧?”
西江月更加茫然,“这又是为什么?日本人的特高课不就是要千方百计破坏我们反满抗日组织的吗?狼怎么会不吃羊?”
徐晴说:“以后抓,是以后的事。那就不关你的事了。不能让人家知道是你供出了他们。将来你的同志因为别的案子牵进去,也就和你没关了。”
西江月明白了:“你是说宪兵队放了我,还想让地下组织对我信任如初,这可能吗?我落过一次水了。”
“落水有什么关系?”徐晴说,“我的同志落水的多了,接上关系不也都照样效力吗?关键是他们肯定要摸清,要经过甄别,看你是不是变过节,如果你没给同党造成半点损失,那他们凭什么不信任你、不重用你?你在他们心目中的位置只会更高。”
西江月想想也是,说:“可我还是有隐忧,我都陪过绑了,为什么又这么轻易放我?人家不会起疑心吗?”
“陪过绑都挺过来了,证明你坚贞不屈,上哪儿找这样的英雄去!结果嘛,还是我从前就已经给你设计的,也不能说你是被错抓,总得找点儿理由,说你是因为走私一车皮大米,经济犯。”
西江月哭笑不得。如果大家真的相信他只是个经济犯,那倒轻松了。
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