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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徐晴又说:“我承认这事确实是坏在我身上,我不该给你安那台电话,密探们在安装之初就做了手脚,在机芯里装上了窃听器。我是一片好心,哪知道你这么不慎重,利用电话说不该说的话呀。这次够幸运的了,咱们的上下级都及时消失了,不然就会顺着电话这条藤摸到所有的瓜。”
徐晴这么坦诚地揽了过错,令西江月高兴,西江月还是半信半疑地问:“我的同志真的安然无恙?”
徐晴点点头,又问他:“你最想打听的一定是冯月真吧?”
西江月显得很紧张,生怕日本人折磨她,赶忙声明:“她是无辜的,她从不知道我的事,如果抓了她,那真是天大的冤枉。宪兵队对她下手了吗?我那天看见她寝室被翻了个乱七八糟,门也被砸破了,她是不是已落入魔掌,那真是我的罪过呀。”
徐晴眼里闪过一丝不快,她用充满嫉妒的语气说:“你若不去她那儿,你也许也就漏网了。你够痴情的了,你对我可从来没这样真心过。”
西江月现在还有什么必要瞒徐晴?他停顿了一下,叹了口气说:“我对冯月真确实是不能割舍的,正如你所说,若不是惦记着见她一面、告个别,我也不至于被捕。这都是为情所累呀。”
徐晴做出很沉痛的样子,说:“我本不想告诉你,怕你难过。”
西江月头上如打了个焦雷,难道她真的被捕了?忙问:“她被关在哪里?也在这个留置场吗?”
“若是抓起来倒好了,总还有机会营救。”徐晴编织了一个让西江月死心的瞎话,“去捕她时,冯月真倒是挺机警地逃脱了,可倒是远点跑啊,她没远走,跑到了范家屯,在第二天大搜查时,她叫人家查着了,她越墙逃走时,日本人开了枪……真惨,我在宪兵队看到了冯月真临死时血肉模糊的照片,那模样真是……”徐睛停下来,斜眼瞥了下西江月,见他一脸的自责。
西江月相信了,他痛心地哭着说:“冯月真,是我害了你,干我这一行的人,本来就不该有真情,我一死也换不来你的平安啊。”
他一哭,徐晴眼中也涌出泪水来,一边劝慰一边赞叹:“西江月对冯月真的真情令我太感动了,能认识你这样有情有义的男人也是我的幸运,为你付出多大的牺牲也是值得的。”
西江月的心又热乎乎的了,他说:“你快走,已经毁了一个,我不能再连累另一个我喜欢的女人了。”
徐晴告诉他:“按宪兵队的意思,也要抓我的,后来是甘粕正彦出面制止了,甘粕正彦考虑的是投鼠忌器,主要怕我舅舅的面子上不好看。”
西江月不明白,既然徐晴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还怎么来保他过关呢?
徐晴说:“还没到山穷水尽地步,还有转机,不过你得配合。”
“怎么配合?”西江月早听明白了,一定要他在报纸上公开发表悔罪书,“如果要我叛变,那还不如一死干净。”
徐晴叹口气:“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不是看过大刑室了吗?你以为他们会永远这么优待你吗?”
西江月不会那么傻,只要软刀子撬不开他的牙关,迟早会大刑伺候。宪兵队拉他去看上刑,就是杀鸡给猴看,猴不惧,就是鸡的下场。
徐晴温柔地拉住他的手,问:“你不怕吗?想到你受刑的血淋淋样子,我的心都发抖了。”
“怎么不怕?”西江月说了实话,“我晚上一闭眼就是大刑室,耳边全是惨叫声。我太知道自己了,空话、大话也能说,胸脯也可以拍得嘭嘭响,可一旦上了刑,我一定受不了,倒不如死了,死,我能横下一条心,上大刑、遭零罪,肯定受不了。”后来西江月干脆求徐晴:“也不用来救我了,既然好过一场,就求你给我弄几瓶安眠药来,这就是对我好了。”
徐晴摇着头,拍拍他的手说:“好汉不吃眼前亏,可以说些假情报,真真假假,少受皮肉之苦,何必等上了刑再说?”
“你走吧。”西江月沮丧已极,垂下头去。
3
济众镶牙院开张第一天,患者还真不少,这都是因为来祝贺的人帮忙吆喝,钟鼎打出了名医招牌,一传十,十传百,上门看牙、镶牙的人太多,冯月真只能发号,今天看不上的发给预约卡。
白浮白特意赶来,挂了今天的号,一开门,他就来了。
转椅几乎放平了,白浮白躺在上面,戴着口罩的钟鼎踩着电开关,牙钻嗞嗞地响,同样戴着大口罩的冯月真在一旁配制补牙的涂料。
进来一个捂着腮帮子直哼哼的日本人,四十多岁,头发如一堆烂草,枯黄干燥,他穿一身破旧的油腻腻的呢质军服,没有军阶。
门口的张云岫点头哈腰说:“太君请进,是要看牙吗?”
“当然是看牙!”日本人不耐烦地说,“若是洗澡就上澡堂去了。”
这叫什么话!张云岫看了冯月真一眼,冯月真放下手里的活走过来应付:“现在有个病人,先生坐这边等一等,可以看看报。”她拿了一张报纸给他,又示意张云岫倒茶。但日本人不坐,直奔治疗椅走来,他一手捂腮,另一只手指着躺着的患者,对钟鼎说:“让他起来,我先治。”
几个人都感到突兀、棘手,钟鼎摘下口罩说:“对不起,不好这样,怎么能治一半停下来呢?”但日本人坚持,声称日本是优秀民族,应当优先。正在僵持,躺在那里的白浮白一掀单子坐起来,说:“可以让他先治,我等等不妨。”他要了口杯,接水漱了口,坐到了一边去。
那个日本人得意扬扬地躺了下去。钟鼎瞪了他一眼,替他围上单子。他回头关照白浮白说:“你看牙的钱不收了。”
白浮白叫他别客气,照收不误,刚开张,争执起来不吉利,万事开头难嘛。
钟鼎十分感激白浮白的大度。张云岫却很反感,给他倒了一杯茶送过去,小声问白浮白:“你是为帮我们呢,还是让日本人吓酥骨了?”
白浮白只是不在乎地一笑,不置可否。
钟鼎对日本人说:“大张嘴,牙怎么了?”
日本人说:“有两颗活动了,咬东西疼。”
钟鼎皱着眉头又戴上口罩说:“这满嘴臭气,哪有不坏牙的。奉劝你以后每天刷牙,优秀民族哪有不刷牙的?”
冯月真背过身去偷着笑,坐在旁边长椅上候诊的患者也解气地笑了,那个日本人无言以对,气焰被打了下去。
这一天把最后一个看牙周炎的伪警察送出门,街上路灯都亮了,钟鼎吩咐张云岫赶快上栅板关门,防止再冒出一个患者来,那样大家又得饿肚子了。
张云岫一边上窗栅板一边回头看看,这条街上,除了饭馆、赌局和暗娼的“半掩门”,大多数店铺都关门上栅板了,张云岫上完玻璃窗前的最后一块栅板,回到屋中,冯月真已经开始做饭。
张云岫倒了污物桶里的垃圾,把该消毒的器械丢进消毒钢精锅,点火煮沸,给水缸挑了三挑水,又开始清扫。冯月真已摆好了餐桌,钟鼎拿起了筷子。她招呼着说:“来吧,龚建国,吃饭了。”
张云岫坐下,伙食极简单,桌上有一碟玉米面煎饼,一盘炒土豆丝,还有小葱、鸡蛋酱。钟鼎用煎饼卷土豆丝,又抹上大酱,咬了一口说:“挺香啊,比吃窝头强。先将就点,将来赚了钱,就可以到黑市上去买点好吃的,别看什么都配给,只要肯出大价钱,黑市上什么都有。”
“可不是!”冯月真在医大时吃包伙,不知柴米油盐价。今天出去采买,才知道价格奇高。猪肉公定市价已由五年前的六毛钱涨到每斤三元五,可民价就是三十块二斤,所谓民价就是黑市价。大米公定价一斤才两毛二分到两毛七分间,可民价是十二块,就是不抓经济犯,老百姓也吃不起呀。
吃过晚餐,钟鼎开始制作牙模,冯月真当助手。时钟打过十点,钟鼎又看了一会儿书,才张罗要睡觉。
张云岫早困得不行了,见钟鼎放下书本要休息了,他把镶牙的椅子尽量放平,可还是有很大角度,他躺上去试试,冯月真问他:“不得劲吧?”
张云岫说:“能将就,比在火车站睡票房子的冷板凳强多了。”
钟鼎从里面出来,一边走一边刷牙,他见张云岫又在吱吱嘎嘎地摇镶牙椅的手柄,很心疼,就过来制止他,“不能这么摇来摇去的呀,那会缩短使用寿命的。”
他随即发现冯月真不太高兴地看着他。钟鼎就说:“咱医院本来该雇个女孩,还能兼当护士。可他,只能打零杂。”
冯月真争辩说:“也需要一个打零杂的呀!跑外买菜、进药、挑水、升火,若不是他谁来干?这小子挺机灵的,也不光因为可怜他,人家还想考大学呢,干长干不长还说不定呢。”
钟鼎见她认真了,又笑了:“你看,我随便一句话,惹来你一大车话。”
张云岫知道钟鼎心疼治疗椅,就把行李铺到地板上,说“我怎么都行,搭地铺也能对付。”
钟鼎让他先将就一宿,答应明天去买张行军床来。他说完进里屋去了。
外面有警车驶过,警笛声震耳。张云岫趴到栅板缝向外看看,说:“好像又抓人了。”
冯月真捅了捅炉子,又加了几块煤,火焰旺了,冯月真端下钢精锅,把煮沸消过毒的镶牙器械盛放在消毒袋里,又煮另一锅。她接话说:“整个东北都快成个大监狱了。”
墙上的圆挂钟打了十点半,张云岫打了个哈欠,冯月真又一次叮嘱他说:“我没说你身份,过去的事也没跟钟大夫提,他的事你也少过问,各扫门前雪,懂了吗?”
张云岫点点头。
冯月真说:“你困了吧,我给你闭灯。”她顺手拉灭了电灯,熊熊的炉火映红天棚,屋子并不显得黑。
张云岫让她去休息,他看着煮。
冯月真笑道:“我可信不着你,你人小觉大,万一睡着了,还不给我煮干锅了呀。”
张云岫躺在镶牙椅上,两手枕在脑后问冯月真:“钟大夫在奉天,你在长春,是怎么认识的呀?”
“小鬼头。”冯月真说,“你拐什么弯?你是不是又想问我,怎么突然嫁给了他?”
张云岫嘿嘿地笑了,他说:“我恍惚记得,你和诗人西江月挺好的,也般配。”
冯月真很不平静地说:“他不是坐牢了吗?”
张云岫的话不太中听,“不会是因为他坐牢,你就这么快地嫁人了吧?”
冯月真显然生气了,她说:“这是我个人的事,你不要问了。”她把钢精锅端下来,到里屋去了。
4
黄昏时分,警察厅留置室的犯人开晚饭,西江月照例享受着四菜一汤的伙食,还有熘肝尖、片炒黑菜和羊杂汤,味道不比馆子差。他饱餐一顿后,推开碗,为了缓解紧张情绪,开始大声朗诵诗:“我们是权力轮子中间的一粒沙子,命运只有两种,被轮子碾碎,或者紧紧地依附在轮子上,成为它的齿轮、螺丝钉,成为帮凶……”
两个日本宪兵持枪走来,面目不再和善,其中一个说:“你的,出来,取调室!”
西江月眨眨眼,诗性全无,只得跟他们走。
来到取调室,五短身材的取调官币原司照中佐好像突然变了脸,他站在写字台后,手扶着战刀。西江月身后站着宪兵,旁边小桌旁站着中尉书记员,币原司照杀气腾腾地说:“西江月,你应该知道,留置场监狱,不是你吟诗的乐园。”
西江月尽量镇定地说:“我不明白,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想,隔壁大刑室会让你明白的,”币原司照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