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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浮白试图洗清自己:“在一起过了大半辈子了,丈夫是啥德行还不知道?我还不至于嫖娼赌博吧?老夫老妻了,还信不过吗?”这时候说这些话,都是苍白无力的,龚新茹扭过头去不理他。
2
在南湖西侧,有一个菜市场,虽不兴旺,倒也是人头攒动,叫卖声此起彼伏。
不过,公开卖的菜无非是小白菜、大葱、水萝卜,他们大多都夹带私货。那些卖豆腐、卖鱼、卖肉、卖蛋的,菜筐上面是青菜,但总是小声问买菜人:“要点荤的吗?”揭开一层青菜,底下往往藏着一条鱼、一块猪肉或一只白条鸡。
梁父吟推着自行车在菜市场里转悠,车货架子上夹着几根大葱、一包凉粉皮,一捆韭菜。他又蹲到了一个卖菜的老头跟前问:“大白菜怎么卖?”
老头说:“青菜稀烂贱的,不用秤约了,两分钱一棵。任选。”梁父吟便挑了一棵,又掐了一下芹菜秆试试嫩不嫩,选了一捆芹菜。老头四下看看问:“芹菜馅饺子不好包素的呀。”指指他的筐,暗示有肉卖。梁父吟会意,掀开芹菜,果见菜筐底下有一块猪肉。老头打开他的手,忙用青菜盖上。
梁父吟问:“怎么卖?”
卖菜老头伸出一个巴掌说:“五块?这可是天价呀。”
老头说:“猪是刚杀的,五花三层肉,大壳郎猪,皮薄肉嫩,别人都卖八块呢。”
梁父吟叫他称半斤,要瘦一点的,炒肉拉皮做肉帽儿用。人流中,卖老刀牌香烟的人又出现了,游走在拥挤的人群中,不停地吆喝。
梁父吟刚把买来的一块肉用纸包好,想夹在车货架上,老头提醒他,车子一颠,小心别颠露馅了。梁父吟想想也对,平头百姓吃猪肉是要扣上“经济犯”帽子的,梁父吟虽不至于因私买黑市猪肉坐牢、挨罚,还是小心点少惹麻烦的好。他犹豫了一下,便把那块用纸包裹的肉塞进了西服内袋里。回到有小阳台的二层小黄楼,梁父吟从自行车货架上取下青菜。卖老刀牌香烟的小贩吆喝着跟踪过来。
梁父吟问他:“有三炮台吗?”
卖香烟的指指挎在脖子下的香烟匣说:“我只卖老刀。”
梁父吟说:“那只好改改口味了。”掏出钱来要买一包。小贩不是从烟匣上,而是从底下抠出一包老刀牌香烟递给他,烟盒发皱。进了家门,梁父吟迅速拆开烟盒,里面是一卷子钱,还有一张字条:缴上党费六百二十元,速转会计存入银行备用。另,立即改掉剧本中请管家的情节和有关台词。如有可能,当不拍为上。这是上级指示。梁父吟点着火柴烧了字条。
自从刘月走后,他的屋子再没有像从前那样整洁了。东一件衣服西一双袜子,被子整天摊在床上,根本就不叠。收起钱,他才想起把肉从怀里掏出来,发现包装纸破了,西装浸了油,他闻闻,懊恼地挂在衣帽架上,弄湿一块毛巾,用力地擦,效果不佳。
忽见白月朗进来了,梁父吟显得惊喜异常:“你来了?太意外又太意中了!”
白月朗莞尔一笑问:“你这是在干吗呀?”
梁父吟立即想到不能让她看到庐山真面目,连忙把地上的脏袜子往桌子底下踢,现在叠被子已来不及了,连忙关死了通往寝室的门。其实白月朗早看在眼里,怕揭破了他不好意思,装看不见。
梁父吟这才懊恼地说:“我在黑市买了半斤肉,没处藏,掖到了西装内袋里,结果油了一大片,怎么擦也擦不净。”
白月朗过来看了看说:“油渍哪能用水洗,这得送到洗染店去。”
白月朗主动上门,梁父吟好不高兴,那天中央大饭店的不快,一直没能消除。梁父吟还以为她不会再理自己了呢,那天她一甩袖子走了,还付了自己那份钱,叫他好难堪。
梁父吟说:“我真怕你今天不来。如果我不写那封道歉信,你真的不再理我了吗?”原来事后他见到了白刃,无意中得知白月朗借钱是为了救一个得败血症的同学,他好不后悔。
白月朗一笑,她倒很大度:“都过去了,杀人不过头点地嘛。”
她是头一次来梁父吟家,环顾了一下房间,确实很有艺术家气质。
梁父吟说:“乱糟糟的,你这不是骂我吗?”
白月朗还有下半句:“不过,戏法不灵,全靠毯子蒙,可不怎么样。”
这显然指桌底下没洗的袜子、里屋没叠的被子。既然戳穿了,梁父吟也就厚脸皮了,嘿嘿笑着捡起袜子扔进洗手间,又推开卧室门,叠上被子。
白月朗笑着坐到写字台前,发现了镶着的刘月照片,便端详着问:“这是谁呀?小姑娘挺漂亮啊。”
在厨房里忙活的梁父吟说:“噢,从前的佣人。”
白月朗显然持怀疑态度:“佣人?一个佣人的照片也会有这么高的地位,日夜清供,陪伴着大作家?”
梁父吟说:“贵为天子,穷为乞丐,在我看来,人格上是平等的。”
白月朗脸红了,自知太世俗了,忙说:“对不起,我够世俗的了。她为什么走了?”
梁父吟这样解释:“一个姑娘,怎么可能在别人家永远当保姆呢?”
看着照片,白月朗说:“觉得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对了,那天在中央大饭店门口遇见的好像就是照片上这个人。是不是这个佣人啊?”
梁父吟没有否认说:“你眼睛真够毒的!一眼就认出来了。”
白月朗一笑,她走到厨房,看了一眼摆出来的酒和罐头问:“今天是什么日子呀,值得你大宴宾朋?”
梁父吟扎上围裙说:“今天嘛,总归是个可以喝酒的日子,现在说破了就没意思了,人来齐了再宣布。”
白月朗见他备了那么多冷荤、小菜,很惊讶问:“你要请多少人啊?”
梁父吟说:“不多,十来个吧。”
“这小屋,挤十来个还不算多?”白月朗说,“看你并不小气呀,请客怎么也得下馆子呀。”
梁父吟要的是家里自由自在的气氛。他当然不是没钱,也不是小气,他还在馆子里叫了八个熘炒,一会儿送来。在家里只想弄几个冷荤,他的炒肉拉皮是拿手菜。白月朗拧开水管洗了手,要帮他切白菜丝,不过声称刀工差点。她拿起那颗白菜送到水龙头下冲洗。
在案板上切肉的梁父吟问:“建大那个学生病好了吗?”
白月朗说:“早出院了,如果没有那一千块钱,他就活不成了。你还不问青红皂白,就指责我借款,说我没有自尊。”
“别哪壶不开拎哪壶啊!你也有毛病,干吗不说出真相啊?”
“当时我气还气不过来,有必要‘对牛弹琴’吗?”白月朗俏生生地白了他一眼,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3
一辆奥斯汀轿车开进狭窄的南湖小街,车窗摇下一半,原来是穿西装戴墨镜的甘粕正彦坐在里面。司机旁边坐着秘书课长天岗长喜,天岗长喜怀里抱着一个很大的果品盒子,系着金丝带,豪华而精致。
车子停下,甘粕正彦吩咐天岗长喜下去问问是哪一栋。
天岗长喜把果品盒放到车座上,开门下车。正好碰上一个穿木屐的日本女人一溜碎步过来,天岗长喜向她打听梁父吟住哪一栋,日本女人还真知道,她回身一指那栋黄楼,说很好找。窗外插国旗的就是他家。
这时白月朗正帮着梁父吟摆台。他们把写字台上的书和杂物堆到窗台上,空出来的写字台成了餐桌,围在四周的凳子也高低不齐,显然是七拼八凑的。五颜六色的大凉盘和几个打开的罐头、冷荤已摆上桌,就等馆子送来熘炒了。白月朗又往桌子上餐具,一共摆了十份,筷子、勺子也各异,都不配套。
突然传来一阵楼梯响,白月朗通知厨房里的梁父吟,有客人上楼了。梁父吟在围裙上擦擦手,刚走出厨房,人已经进来了,是甘粕正彦和抱着大果盒,提着两瓶酒的天岗课长。
梁父吟这一惊非同小可,根本没请他呀!这可是鬼难对付的不速之客。白月朗不知他们交往有多深,反倒抢先打破了尴尬局面:“是理事长?没想到作家先生把这样尊贵的客人也请到了,还向我保密呢。”
白月朗这一铺垫,梁父吟脸上很快一扫窘相,笑脸相迎,一叠声叫“快请”,说:“万万没有想到理事长会光临我这寒酸的寓所。”
白月朗又是一个意外:“梁先生根本没有请理事长?”
梁父吟说:“我根本没敢请,怕理事长不给面子,我是小人物,过生日岂敢惊动理事长?”白月朗这才明白,今天是梁父吟的寿诞。
“梁父吟是小人物,那新京就没大人物了。”甘粕正彦半开玩笑地说,天岗已把大果盒和白鹤牌清酒放到了桌上。甘粕正彦还不依不饶,“梁先生这么说可就不公道了。分明是你没把甘粕正彦当朋友看待嘛。白小姐才是你的上宾啊,第一个请到。”梁父吟只得随机应变,说请她来做凉盘打下手的。
甘粕正彦围着桌子转了一圈,还数了数酒杯、筷子,说:“十位客人,不少啊。在你交往的名单上,怎么我连十位朋友的名次都排不上去?今天是你的生日,你居然不告诉我,偷偷在家摆酒宴。你不把我当朋友,我可把你当朋友了,所以就找上门来讨酒喝了。”
“欢迎之至。抽烟,我这有红锡包。”梁父吟只好表现热情,先给甘粕正彦点上烟,又敬天岗一支。天岗没接烟,道了谢,他得回满映,有些事要处理,他告诉理事长,一个钟头后来接他。说罢转身下楼去了。
白月朗发现,自从甘粕正彦进来,梁父吟明显变得紧张了,眼里透露着焦灼和忧虑。
甘粕正彦打开那个包装华美的果盒,原来里面是个多层生日蛋糕,上面插着一圈“小磕头了”。这种生日小蜡烛所以叫“磕头了”,是指蜡烛细而短,磕个头的工夫就烧没了,甘粕正彦一共在蛋糕上层插了三十五根蜡烛,是他记忆力好,还是有心?等于准确无误地标记出梁父吟的三十五岁年龄。
梁父吟只得说:“虚度三十五个春秋,三十当立而未立,年届四十未解惑,惭愧。”
白月朗故意显得很惊讶说:“理事长太心细了,连我这帮忙的都不知道今天是梁先生的华诞,理事长却记得这么清楚。”她顺手拉了一把椅子让甘粕正彦坐,并且刷了个杯子给他倒了茶。
甘粕正彦坐下说:“梁君太客气了。你刚三十五岁,已经写了十多部长篇小说,又写了十多个电影脚本,名满天下,还说未立?”
白月朗发现梁父吟心不在焉,总走神看了好几次窗台。白月朗一时不得要领,她怎么也想不出,阳台上会有什么秘密可言。
后来梁父吟说:“理事长先抽烟、喝茶,我把厨房的事弄完就过来。”他向白月朗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跟过来。一直盯着他的白月朗会意,说了句:“哎呀,我剥好了的蒜还没捣呢。”也抽身跟进了厨房。
这时,穿建国大学学生制服的白刃骑着一辆富士山牌自行车,正拐进了南湖小街,车把上插着一束鲜花,显然是来赴宴的。梁父吟担心的正是他的现身。
梁父吟见白月朗跟进来,便点手叫她过来,他故意在菜板上把菜刀剁得当当响,借此掩盖谈话声。他小声急切地、用非同小可的语气,让白月朗帮个大忙,到窗口去,想办法把那面国旗取下来。既要把旗取回来,又要不动声色,一点都不能引起甘粕正彦的怀疑。问她能做到吗?
看他的样子,有几分神秘,白月朗虽猜到几分问:“干吗不自己去取?”
梁父吟急得跺了一下脚:“你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