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没办法,津木惠子只好抬出白浮白的官衔,说父亲是满洲国协和会长白浮白呀。若不,他怎么会知道出发日期、车次?碇常重这才记起了津木惠子的背景,这个人情不卖说不过去,便说,既然他来送女儿,那就快下去吧,给津木惠子三分钟时间。
天呐,这场合的三分钟比三年都宝贵呀。津木惠子在同伴羡慕的眼光中,欢天喜地跑下了车。她叫了一声“爸爸”,跑到白浮白跟前,泪水更止不住了,她挽住他胳膊说:“不是说好不来送吗?人家不准送,你怎么又来了?”
白浮白替津木惠子拭去泪痕,把一篮子水果递给她说:“我是来碰碰运气,妈妈、哥哥、姐姐都想来,我没法告诉他们,人多了,就谁也送不成了。”白浮白又夸赞她的带队长官不错,还真发善心让她下车。
津木惠子说:“我搬出爸爸的头衔压服了他,别看他是哈尔滨给水部队的,还真知道爸爸的大名。”
“用你哥哥的话说,臭名远扬啊。”他忽然听见一声蝈蝈叫,扭头一看,看见了挂在车窗上的蝈蝈笼子,白浮白乐了说,“你还把蝈蝈也带上了?”
津木惠子说:“听见蝈蝈叫,就像见到爸爸一样。”
白浮白笑了说:“爸爸成了蝈蝈了。”父女二人都笑。
开车铃声响了,黑胡茬联队长碇常重端起车窗喊:“喂,津木小姐,快上车!”
白浮白向联队长举手致意,并对津木惠子说:“快去吧,要开车了。”
津木惠子的眼睛再次湿润了,她说:“爸爸,我不会让你失望的,我会记住一切的。”这“一切”指的是上次白浮白告诉她的事,杀害生父生母的仇恨已在她心灵深处扎了根。惠子一步三回头,提着水果篮子跑上了车。
白浮白跟着逐渐加速的火车向前小跑,津木惠子的脸紧贴在玻璃窗上,鼻子都压扁了,泪水淌在车窗玻璃上,渐成雾气,她一直在招手。直到火车消失,白浮白才转过身来。
5
吉野町后街有一间高级配给所,在商品极度匮乏的岁月里,这里是购物天堂。只见各种副食琳琅满目,在这里采购的全是拖木屐的日本女人,间或有少数持有福字通账的高级伪官吏。
这天是礼拜天,日系教师尾荣义卫带一群来看他的男女学生走进配给所,他想让他的学生开开眼界。果然,张云峰一进配给所,眼睛就不够使了,大声叫了起来:“哈,原来好吃的东西都在这里呢。”其他同学眼睛也不够用了。唐庆华说:“什么时候咱们也能上这来买配给品啊。”
张云峰小声说:“除非当大汉奸,小汉奸也没这待遇。这得持有福字号通账。”
他们的大呼小叫声惊扰了日本顾客,都不满地往这边看,一个穿海军衫的女孩子,一长得很秀气,大眼睛,圆脸孔,鼻唇沟旁有一颗豆粒大小的黑痣,长相像日本绢人。她正是他们的医大同学丸山洋子。她正买糖果,她也鄙夷地朝他们看了一眼,并且走过去,对柜台后的日本售货员敲了敲柜台,说了几句什么。
陈菊荣对张云峰说:“你看,丸山洋子那个狂样!”
听了丸山洋子的话,售货员便走出柜台,双手做出往外轰人的架势,大呼小叫地喊:“中国学生滚出去,你们有什么资格踏进特别配给所的门槛?”
尾荣义卫很生气,正要说话,张云峰抢先说:“这是满洲国的土地,满洲国的公民人人都可以来。”
丸山洋子盛气凌人地说:“不,这吉野町是租界地,是纯粹的日本国土。你如果不道歉,我可以叫警察。”
尾荣义卫也认出了她:“这不是洋子小姐吗?”他打了个招呼。
这一来,洋子不得不鞠了一下躬:“啊,是尾荣先生。”
尾荣义卫语气和缓地向她解释说:“他们都是我带来的,同样是我的学生,也是你父亲的学生,更是你的同学。别人失礼,我只能表示遗憾,小姐却不该对他们这样歧视。”
这绵里藏针的话,并没感化洋子,她的语气仍是盛气凌人和不屑的:“也只有尾荣先生这样抬举他们这些劣等民族吧。”说罢,携了一包糖果不顾而去。
陈菊荣气不过,追上去冲她背影回应了一句:“你才是劣等民族!”
张云峰也大声说:“丸山洋子,你必须为你说的话道歉。”丸山洋子高傲地仰起头往外走。
张云峰握起拳头想追上去:“我教训教训这个浑蛋。”他虽是用汉语说的,洋子却听得懂,她猛然转身,示威般地扬起头对张云峰等人叫嚣说:“请过来吧,在我们的租界试试你的拳头好了。”气得张云峰牙齿咬得咯咯响。
尾荣义卫只能息事宁人说:“算了算了,别跟她一般见识。”
丸山洋子扬言,她会告诉父亲的,原来新京医大养了这么多反满抗日分子。说罢扬长而去。一赌气,同学们都退出了配给所,来到尾荣义卫家。
这是一栋小楼的一楼,起居间兼作书房,与拉门里面的卧室加起来也只有六块榻榻米大小。但后园子很大,种了好多菜,也有果树,时交中秋时节,菜畦里各种蔬菜都成熟了。
尾荣义卫的夫人渡边佑子弯腰鞠躬,在门口迎接这一大帮学生,不停地说:“大家来了,请随便,就和在家里一样。”
白月朗最抢眼,渡边佑子拉着白月朗的手说:“这姑娘长得真美。”
陈菊荣说:“师娘有眼光,长得不美,能考上满映吗?白月朗很快就是大明星了。”
渡边佑子对白月朗说:“那我等着看你的电影了。”
同学们都脱了鞋进屋,有的在看挂在墙上的照片,有的去摸架在角落里的一支三八式步枪。尾荣义卫把的肉类、蛋类、罐头交给夫人,特别叮嘱多做些菜,让他们把肚皮撑圆,吃学校包伙,他们实在太苦了。
张云峰站在窗前看风景。窗外,一些七八岁的孩子在玩跳房子的游戏,口中念叨着:国旗扬扬扬,红兰白黑满地黄,一间房、两间房,个十百千万间房……
学生们都在看尾荣义卫与夫人的结婚照片,但那是集体婚礼,有上百对新人,男的一律军装,女的则斜背着一条“国防妇人会”的带子。照片上方挂着两个写在硬纸板上的号码,都是阿拉伯数字的“109”。
白月朗在豆粒大小的人头中寻找着:“哪个是老师和师娘啊?”
陈菊荣也说:“我怎么看哪一个脸孔都差不多一样呢?”
尾荣义卫提着一把日式茶壶进来了,用手在照片上一指说:“这是我,这是她。”同学们“噢”了一声,有说“像”,也有说“不像的”。
尾荣义卫说:“老了,所以不像了。来,都坐下喝茶。”大家学着日本人的习惯,屁股坐在两腿上,只有张云峰说“我可怕腿麻”,他双手抱膝坐下。
白月朗问:“那两个109号码是什么意思?打棒球的号码吗?”
原来那是他们从日本动身被编入开拓团义勇队的编号,那时应征的都是家里排行老二、老三、老四的,按日本官方规定,老大守家尽孝。开拓团也发枪,平时种地,前线缺员,就补充上去当兵。尾荣义卫的号是109,他夫人渡边佑子也是109。
白月朗说:“这么巧吗?再说,这不是重号了吗?”
“不巧怎么会成婚?号也是故意重的。”男女开拓团员分别排序,自然是每对男女必重号。尾荣义卫是福冈县人,渡边佑子是扎幌人,一南一北,相距十万八千里呢。后来才明白,把男子和女子分别编号,是有目的的。到了满洲,上边来了令,怕他们不安心,就硬性地把男女开拓团员配成对,这才知道,凡是号码相同的,不管你乐不乐意,硬是凑成一对。早安下这个心了。
这倒新鲜,陈菊荣总有高论:“那若是碰上个瘸瞎聋子,也得认可吗?”
尾荣义卫说得一本正经:“当然得认可。”
白月朗说:“老师运气不错,碰上师母这么漂亮又贤淑的人。”尾荣义卫笑了起来,他说:“用你们的话说,是瞎猫碰见死耗子。”同学们全都笑了。
张云峰说:“十年内日本要向东北移民五百万,再过几年,东北就到处是日本开拓团了,地都让日本人抢光了。满洲就自然而然地日本化了。”
对张云峰的话,尾荣义卫并不生气,那无胡须的脸上漾着笑意说:“不能这么说,开拓团都是开拓北满边境地区荒地,并不会抢夺农民的熟地。”
张云峰来了个现身说法:“我老家榆树一带,不算边境吧,也到处设开拓团,强占民田,老百姓管开拓团叫开偷团、开抢团。”
同学们七嘴八舌地附和。尾荣义卫只能瞠目结舌地一再重复:“是吗,是这样吗?”他仿佛在梦中。
唐庆华说:“老师很幸运,没上前线,也不再种地,却当了教员。”尾荣义卫是考的,他在日本是念了大学一年级的。他想为满洲孩子做点事。这是他父亲的遗愿。他父亲欠中国恩人的情。
他讲述了一段父亲与中国人的渊源。尾荣义卫的祖父是渔民,那年带着九岁的父亲在黄海打鱼,碰上台风翻了船,亲人都淹死了,他父亲被中国渔夫救下来,把他带回到威海,还把他抚养到十八岁,他回了日本福冈县老家。又过了十年,他渡海回到威海去找恩人,恩人早死在了海上,但他留下了一所渔民学校,他把一生的积蓄全捐了出来,办了这所义学。后来尾荣义卫的父亲就供他读书,希望他读成了书,到山东的威海渔人义学去教那些穷苦渔民的孩子,可他没法去威海,他便成了满洲的老师,也算了却一份心愿。
学生们听了都很感动,张云峰说:“日本人里,有尾荣先生这样一颗善良之心的人,实在太少了。”
“有的,有的,”尾荣义卫讷讷地说,“我想为中国人做点什么,只是我很苦闷,常常是做不到,看到的都是仇视的目光,又没法自我表白。”
这时渡边佑子开始往上端菜了,她对尾荣义卫说:“不要净说些没用的了,吃饭要紧。”
尾荣义卫指着夫人端上来的第一道菜告诉学生们,佑子给他们烧了一道四喜和鸡素烧,这可是日本名菜啊,叫他们都伸筷子,尝尝味道如何!
“对,对,”渡边佑子说,“今天是个好日子,是节日……”
今天是好日子?什么节日?同学们面面相觑,张云峰说:“不会是天皇或者满洲国皇帝的生日吧?那我就回去了。除了我自己的生日,我不给任何人过生日。”
渡边佑子变戏法似的端上一大盘月饼,笑吟吟地说:“你们放心吃、放心喝吧,今天是你们的中秋节。”
大家喜出望外,除了白月朗,没人记得今天是中秋节,唐庆华说:“我至少有三年没尝过月饼味了。”
吃着五仁拌青红丝、白砂糖馅的月饼,同学们都很感动,都很感谢老师、师母,使他们又当了一回中国人。他们当中有好几个人都掉了眼泪,弄得尾荣义卫的眼眶也湿润了,渡边佑子也一个劲地擦眼睛。
6
位于哈尔滨平房的关东军731给水部队是个神秘的所在,附近原本有几个村庄,自从它落户在这里,百姓都被强行迁走了,周围几十平方公里成了无人区。
一层层电网,一道道岗哨,高高的围墙,四角炮楼上架着的高射机枪、六零炮,都使这座灰色的水泥建筑显得阴森、恐怖和沉重,它像欧洲中世纪一座古堡式的监狱。
在一间空旷的屋子里,津木惠子和同来的铃木贞子等五个小姑娘端坐在长条凳上。对她们训话的正是黑胡茬子带队的联队长碇常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