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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津美治郎震惊而恼怒地挥手,不准他说下去。他眯缝着眼睛看了一眼电报,又环顾一下聚焦在他脸上的众多目光,很快镇定下来,惊恐神色旋即不见。他不动声色地吩咐张景惠:“告诉溥仪,不用来了。”又提高嗓门对众人说,“刚才接到急电,天皇御弟在间岛省要多停留几天视察边防线,欢迎会改期。”人群骚动一阵,人流、车流逐渐散去。
梅津美治郎对秦彦三郎密嘱:“就说御弟改期来新京视察,要绝对封锁消息,你和副参谋长马上分头出发,火速赶到哈尔巴岭和摩天岭出事地点去。”
秦彦三郎敬礼后正要离去,梅津美治郎又打手势叫住了他,让他叫宪兵队、警务司、关东军情报部、警察总监,还有总务厅弘报处的长官马上到他的官邸去。说罢反身上了汽车,他的脸色已经相当难看了。秦彦三郎朝人群大步走去。
5
梅津美治郎的坐车行到大同路三中井百货店楼前,眼前突然一闪,出现了天女散花场面,有人正从楼顶大把大把地抛撒传单,连梅津美治郎的挡风玻璃前也堆积好几张。同时,街头出现了《满洲日报》号外。很多行人在捡看号外、传单,开初还有顾虑,左顾右盼,后来便大大方方地捡起来细读,并交头接耳。
梅津美治郎向司机示意,司机并未停车,从车窗伸出手去,够到一张报纸、一张传单,一看报纸竟然是《满洲日报》号外,回头递给梅津美治郎。号外通栏大标题写着:
特大号新闻,日本天皇御弟在哈尔巴岭被炸身亡,罪有应得,大快人心
梅津美治郎下意识地攥紧拳头,报纸皱成一团,少顷,他又松开手,把传单展开来,用手抚平,放到膝上,耐心观察着。
这时满大街响起了警车警笛的声音,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军警宪特齐出动,用扫帚扫传单,还在街口架上机枪,逼迫市民交出传单。街面的人纷纷走避,市民为尽快脱身,交出了报纸、传单,凡捡拾传单的,全被绑起来,推上了闷罐车(囚车)。另一伙宪兵则追赶撒传单者。好多人被殴打,一些穿学生装的人则被捉住押进汽车。
有一个身材苗条的女学生,一边往一条胡同里跑,一边还在抛撒传单。她叫陈菊荣,是新京医科大学一年级的学生,她甩开了后面追赶的人,却被迎面堵截的日本兵逮了个正着,陈菊荣拼命挣扎,却毫无用处。
正在这时,一个戴礼帽、围长围巾、穿呢大衣的中年男子走过来,他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想替陈菊荣解围,就用日语对鬼子兵说:“请你们放开她。”
陈菊荣认出了他,感动得泪花直闪说:“西老师!”
鬼子岂能听他的。则也口气硬,毫无惧色,就扣量着他,粗鲁地问他是什么人?
中年男子自报家门,是新京医科大学教员西江月,指着陈菊荣说,是他的学生。
一个日本兵说:“我不管你是西江的月亮还是东江的月亮,她是撒传单的反日分子。你少管闲事!”
说罢推揉着陈菊荣要走。
西江月突然拍拍大衣口袋说:“传单?我这里大大的有。”这话大出鬼子兵意料,都转过身来盯着西江月。
说时迟那时快,西江月装着去掏传单的样子,趁两个鬼子兵不注意,他把手伸进兜里掏了一把,原来是一把石灰,冲着两个鬼子一扬手,鬼子惨叫,忙去揉眼睛,石灰烧了眼睛,一时什么都看不清,嗷嗷直叫。西江月趁机拉着陈菊荣飞也似的逃走了。
回校路上,白月朗也捡了一张传单,好在没人看见,急忙掖进怀里。她回到新京医科大学宿舍,坐到她那贴着明星画片的床前,把一张报纸号外给同室的周晓云看,周晓云一看标题就吓了一跳说:“你怎么敢捡这个?快扔了!”
白月朗说:“看你吓的!你看一眼呐!”
周晓云这才细看,又害怕又兴奋:“传单上说的,能是真的吗?”
“不管真假总是大快人心。”白月朗接过传单,夹到一本《内科学》里。
“你还当宝贝留下来?快烧了。”说着就要划火柴。
白月朗是要留给同寝室的陈菊荣看看。周晓云倒觉得,陈菊荣一定早看过了。她不亲自去撒传单就算好的了。
说的也是。白月朗说:“套用日本人的说法,陈菊荣真的像是战时不良分子。”两人都笑了起来。
在她们为陈菊荣担心的时候,她已坐到了新京医科大学教员单身宿舍里。这是一栋平房,屋子里收拾得干净利落,书籍是主人的主要财产,但医学图书寥寥无几,倒是古今中外文学名著居多。陈菊荣被西江月带到宿舍,他脱去大衣,忙着点炉子,先烧了一壶水,对有点拘束的陈菊荣说:“坐呀,随便坐,我这里是同学们经常聚会的地方,他们都不见外。”
陈菊荣被书橱里的书吸引了,她一边翻书一边随口说:“我喜欢西老师的诗。”
西江月抽着烟,笑着纠正她:“西江月只是我发表作品的笔名,我不姓西,不过,喊西老师也是一种独到的发明,随便喊好了。”
陈菊荣咯咯地笑起来。她有几分调皮地说:“那我就喊西老师了。”她随口背诵了几句诗,“太阳风把缜密的经纬线缠在多情女儿的心上,于是爱情的溪流汩汩地流淌……西老师,你的诗真有韵味,太浪漫了,好多同学都能背。”
西江月讲话的韵味也富有诗味,他称:“我的诗虽好,无奈人在炼狱,可惜无法浪漫。”
是不是指身为“亡国奴”呢?陈菊荣听了,为他的激进而激动,若有所思地望着他。西江月把大衣兜翻过来,打扫里边的石灰残渣。
陈菊荣说:“老师,我来吧。”她帮西江月打扫着,扑哧一声笑出来说,“老师,你上街怎么还揣一把石灰呀?把这么华贵的大衣都糟践了。”
西江月说:“这叫有备无患,若不是这包石灰粉,你现在还不得在宪兵队里坐老虎凳啊!”
陈菊荣不禁肃然起敬,正要说话,进来一群学生,有人一进门就嚷:“痛快,今天太解气了。”
陈菊荣发现,同学们一见她在,又都缄口不语了。显然她这个生人并不被激进青年们认同。不过陈菊荣很快认出了一个男同学叫张云峰,是药学系的,与她很熟,但这时也只是用眼神打了个招呼罢了。陈菊荣感到受了冷落,便对西江月说:“西老师,那我先走了。”
同学们都嘻嘻地笑了,有人学她的腔调说:“西老师,哈哈。”
西江月也不挽留,把她送到门口。陈菊荣逃也似的出了门。她雇了一辆三轮车,回到新京医科大学。
学生宿舍里,白月朗和周晓云正在担心陈菊荣,陈菊荣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地进来,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二人不觉拊掌大笑。
陈菊荣指着她们二人问:“你们笑什么?是不是说我坏话呢?”
白月朗说:“你听,她这人是不是心里有鬼呀?怎么时刻防备别人说自己坏话呢?”
白月朗说:“看你像是撒传单的反满抗日分子。”
陈菊荣哈哈笑道:“还真有谱。”接着她绘声绘色地把撒传单差点叫鬼子抓去,又被西江月老师的石灰粉救了一命的事说了一遍。
白月朗不解地问:“石灰粉?怎么又把西江月扯进去了?”
陈菊荣比画着说:“今儿个可够险的了。在三中井百货店前,我一见传单是骂鬼子的,我就来神了,主动帮人家撒传单,可后来叫鬼子追得无路可逃,幸好碰上了西江月,太神了,他大衣兜里装着石灰粉!他随手一扬,两个鬼子迷了眼,顿时成了瞎子,我们才溜之大吉。”白月朗听得目瞪口呆,怀疑她是瞎编的,上国高时,西江月也教过她国文课,他是那么有风度、有涵养的人,怎么会在大衣兜里装一把石灰?
周晓云说:“有一种例外……”她只说了半句话就打住了。陈菊荣似乎也被点拨清醒了,她也觉得有点像,说道:“若是那样,西江月就更是楷模,更让人崇拜了!”
周晓云哈哈笑了,白月朗也讥笑她成了崇拜狂:“你到底崇拜谁呀?梁父吟不是你的偶像吗?”
陈菊荣开玩笑地说:“梁父吟让给你了,我只崇拜西江月就够了。”
白月朗笑着说:“我可不掠人之美,都留给你一个人崇拜去吧。”
6
关东军司令官部西三楼会议厅内,铺有绿金丝绒台布的长桌两侧,坐满了日本情报部门的高官,其中有总务厅长官星野直树、宪兵特高课长岸信石斋、警务司长小岛四郎等,人人正襟危坐。小岛四郎最为不安,面如死灰的脸上透露着恐惧,事先梅津美治郎警告过他,他也立了军令状,可偏偏不长脸,就在天皇御弟身上出了事,梅津美治郎能放过他吗?
从走廊里传来一阵沉重的皮靴声,小岛四郎觉得皮靴尖利的刺马针一下下踩在他的心口上。皮靴声停顿了一下,卫兵拉开厚木门,梅津美治郎出现了,他似乎有意在门口有一个短暂的停留,似乎在显示他完美的权威。下属们一下起立,机械地一低头,没人敢正眼看他。
梅津美治郎走到桌子一端,他背后就是一面日本国旗。他没有坐,把白手套摘下来,朝桌上一扔,视线滑过每个人的脸,屋子里静得能听到每个人喘气的声音。
梅津美治郎压抑着声音说:“我特别想代表天皇给我的部下颁发勋章,而不是代天皇惩罚下属。不幸的是,我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地做违心的事。”小岛四郎全身在发抖,几乎站不住了。
梅津美治郎的目光在他脸上定格了。他的语调开始变得平和:“小岛四郎对日本帝国开拓满洲有功,人们不会忘记你。但是功不能永远抵过。今天的事情还用再说吗?这是给天皇脸上抹黑!天皇御弟专车被炸,摩天岭日军仓库被抗联洗劫,几乎同时,新京特别市和哈尔滨特别市到处是有关此事的传单,配合得何其默契,反满抗日气焰何其嚣张!我该怎么办?可惜我有勋章却发不出去,不知该把它戴在哪一位胸前。”他那阴森森的目光再一次令在场者胆寒。
他对小岛四郎说:“小岛四郎是逃不脱责任的,我唯一能做的是不把你交到军法处,但愿你能洗刷自己,并可以挽回关东军的荣誉。”小岛四郎早已料到了这样的结局,梅津美治郎没说处死他,也没说出让他自裁。可小岛四郎觉得,他哪怕是轻轻吐出的一个字眼,都浸透了杀机。此时小岛四郎一点求生的欲望都没有。死,似乎是一种赎罪、一种解脱,一种光荣的选择。他迈开机械的步子向前几步,解下战刀,双手举起。梅津美治郎示意副官接过战刀,副官捧着战刀站在原地,似乎在等待什么。梅津美治郎声音低沉地说:“你的妻儿老小,会得到照料的。”小岛四郎心满意足了,放心了,可以轻松地去为大日本的荣誉自裁了。
小岛四郎又接回战刀,转身面对众军官悲怆地说:“各位,别以我为榜样,永别了!”说毕,双手握刀,高高举过头顶,用力刺向腹部。血呈扇面形喷溅而出,顺着护壁板的墙面往下流,接着是沉重的重物倒地声。
从门外进来一些士兵,用简易担架抬走小岛四郎,随后是水龙头拖入,片刻间冲干净了橡木地板和护壁板上的血迹。完全像事前有所准备一样,一切做得井井有条。军官们冷漠地看着这一切,似乎是观看清扫卫生一样。随后,梅津美治郎双手向下一压,自己首先落座,接着是一片挪椅子落座声。
张景惠公馆客厅里,气氛要轻松得多了。张景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