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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无须叮嘱,岸信石斋怎敢怠慢,紧紧盯住杨小蔚,这是自然的。
甘粕正彦推测说:“钟鼎应该知道杨小蔚的上级吧?是谁指使她做这些?”
岸信石斋当然不会落这个空,说:“我已问过钟鼎多次,钟鼎说他再三追问,杨小蔚说叫她取货的人是个戴头套的人,看不见脸,而且她为别人取货,只是为了钱,一笔数目不小的佣金。探不出来,据钟鼎说,根本没想到是杨小蔚出面,杨小蔚图钱才干了这傻事。钟鼎也不相信杨小蔚在组织,他好像特别不愿意杨小蔚染指此事。”
甘粕正彦绝不相信杨小蔚是为了钱受雇于人。如果钟鼎说的是真话,那杨小蔚告诉他的就是假话。对手用杨小蔚,这是一着绝棋,即或犯了事,也只是他们这对情人间的事。现在只好静观,不是有苗头了吗?有苗不愁长嘛。
6
梁父吟骑着自行车来到北郊外,这里有一片红砖窑,取土的大坑一个连着一个,好多坑里都积了很深的水。窑场到处是泥坯砖垛和烧好的青砖垛,窑的上空一片青烟弥漫,窑工忙碌着托坯、装窑、点火。
一个很土气的黑胖子迎上来问梁父吟:“老板,要红砖吗?我这砖,棱是棱角是角,比长城老砖还结实。”
梁父吟捡起一块红砖,在手上掂了掂,又敲了敲说:“不要红砖,太脆。”
窑主吹了起来,说:“烧青砖更拿手了,喷水、闷窑的火候在东三省数一数二,是窗户口吹喇叭,名声在外。连新京炭薪大厦用的都是我们窑上的砖,不信这位老板去打听打听。”
梁父吟说:“好吧,我定十万块青砖,火候别大了。”
窑主说:“爽快,进屋谈价。”
谈砖买卖,这全是暗号,对完暗语,二人一前一后进入窑屋。
梁父吟一进入窑主房子,窑主立刻将地中间的砖炉子移开,原来是“活动门的”。炉子下露出一个地道口,窑主递给他一盏马灯,梁父吟照着亮,顺梯子下去,窑主又把炉子移过来盖住洞口。
地下室很宽敞,有半个篮球场大小,汽灯雪亮,一台印刷机正吐着报纸。只有两个人在印报,还有一个人在校对,正是白刃。白刃见他来了,站起身,把一张报纸拿给他看。
原来是《大同日报》号外。大标题是:
抗日联军第三路军攻克嫩江县警察署,哈尔滨南王岗伪满军飞行队起义
梁父吟嘉许道:“这招高明,给他们的报纸出号外,咱和日本人合办报纸。”两人都笑起来。
梁父吟从香烟里捻出一个纸卷,他今儿个又带来一个爆炸性的新闻,叫白刃马上拆了版,将这消息补为头条。
白刃打开,只见上面大标题写道:
日本731细菌部队杀人魔王松井石根,本月23日亲乘飞机,前往湖南常德上空,散播传染鼠疫的跳蚤十公斤。
这真是揭露日本法西斯的重磅炸弹,白刃拍手说:“这消息太珍贵了。”
梁父吟同样神情亢奋,说:“看起来,731里有我们的人。能是什么人呢?那里不可能有一个中国人。我曾经百思不解,直到有一天猛然回忆起,你父亲收养过一个孤儿,听你说过,她好像在731服役,而且是你父亲托了门子才送进去的,纪律虽严,据说薪水高。”
白刃点点头,说:“我也想到过,也一直疑心是津木惠子所为。津木惠子去731,是我爸花了很大工夫才办成的。这以后,父亲很少提及津木惠子,只有一次,他把津木惠子一封平安家书给我看过。”
但白刃怎么也不相信会是事实,津木惠子是日本人,又是白浮白调教出来的,津木惠子不可能是日本的叛徒。
7
大同公园音乐堂里,五光十色的霓虹灯闪烁着,从敞开的门里飘出阵阵舞曲声。这是一次官方色彩很浓的舞会,舞池内外多是日满官场的达官贵人、贵妇人。
张景惠正搂着一个妖冶的日本女人跳舞,别看他体态臃肿,旋转起来却很灵活,像个臃肿的不倒翁。他始终在外圈旋转,眼睛不时溜向白月朗。
白月朗盛装出席,她没有下场,手里转动着高脚杯,轻轻摇晃着半杯白兰地,脸上带着矜持的微笑,与甘粕正彦隔着茶几坐着。他身旁是穿和服的徐晴,她在吸烟,翘着兰花指,样子很摩登。
徐晴问甘粕正彦:“理事长就这么干坐着呀?”
甘粕正彦想跳却不敢下场,最近腰椎间盘突出,医生不让动,他让白月朗和徐晴找舞伴去跳。
天岗秘书端来一盘水果。徐晴望着白月朗嘻嘻地笑着说:“好多人都盯着白小姐呢,却没人敢来冒犯虎威。”
白月朗笑着说:“我成老虎了?”
徐晴说:“你倒不是老虎,老虎是他。”用夹香烟的手一指甘粕正彦。
“这话可没有道理了。”甘粕正彦忙笑着说,“白月朗又不是我的私人财产。”
徐晴说:“不幸的是,人们却是把她看成理事长的私人财产的。”
甘粕正彦笑,白月朗不高兴地扭过头去。
一曲终了,舞池内的人陆续退出。张景惠坐在对面圈椅里,正在擦脖子上的汗,眼神一直追逐着白月朗。白月朗今天是有备而来,她正寻找机会与张景惠跳舞,她想起梁父吟的嘱托,她不得不做点违心的事。正好甘粕正彦腰椎尖盘突出症犯了,不能下场,她反而有了自由。
少顷,又一曲奏响,是欢快的快三步曲子。
张景惠忽然惊喜地看见,白月朗站了起来,她横穿舞厅,径直朝张景惠走来,向他做了个优雅的邀请手势。
张景惠喜不自胜,连忙丢下毛巾,搂住白月朗,飞快地旋入场子,他们是第一对下场的,别看张景惠体态臃肿,跳舞可灵巧了,随着节拍,张景惠越旋越快,如同一个圆滚滚的陀螺。
甘粕正彦带头鼓起掌来,很多人响应,一时掌声四起。
记者也先后跃起来凑热闹,镁光灯闪成片了。这一来,竟没人下场了,成了他们的独舞专场。
徐晴讥讽地对甘粕正彦说:“煮熟了的鸭子可别飞了啊!小心白月朗成为张景惠的七姨太。”
甘粕正彦在徐晴手上轻轻一拍说:“鸭子飞了还有你这咸水鹅呀。”
徐晴说:“去你的。”
张景惠越舞越来精神,步伐格外娴熟,白月朗小声说:“多不好意思,人家都看我们俩呢。”
张景惠说:“好啊,让他们看,让他们拍照,明天《满洲日报》《大同日报》《盛京日报》头版都登咱们的照片才好呢,哈哈,名扬天下。”
白月朗恭维他说:“你贵为总理,应该,我就太叨光了。”
张景惠说:“怎么叫叨光?你是满洲国头号女明星啊,满洲国,男的嘛,我是一人之下,女的嘛,你是万人之上。”
白月朗故意说:“人家李香兰才是首屈一指。”
张景惠撇撇嘴说:“她不算,没你漂亮,她也老了!何况她又是日本娘们,不招人稀罕。”
白月朗忍不住咯咯地乐起来。
天岗长喜走来,弯腰对甘粕正彦小声报告他的理事长,梅津司令官电话找他。
甘粕正彦看了徐晴一眼,起身往外走。徐晴也跟过去。
快三步曲子在不知不觉中早又换成了平缓的慢四步。张景惠舍不得换舞伴,根本没下场休息,很怕失去她,依然紧紧地搂着白月朗的腰,很卖力地跳连场,他已是大汗淋漓了。
白月朗从腋下抽出手绢,替他擦拭着汗,张景惠却嗅着鼻子说:“香,好香,你这手绢真香。”
白月朗嫣然一笑。张景惠问她,“怎么好久不来看我了?”
白月朗说:“总理阁下日理万机,公务繁忙,哪敢来打扰啊!”
张景惠说:“屁日理万机!还不是日本人捏咕好了,皇上写‘可’,我画圈,腻味透了,我盼你来呢。你来了,我就能高兴好几天。”
白月朗说:“是吗?我不信。”
张景惠说:“不信你去看看,我让满映把你的明星照片放大了一张,和你真人一样大,就挂在我总理办公室里,我每天看着你,能顺气,多吃一碗饭。”
白月朗又笑起来说:“我成下饭的咸菜了。”
张景惠哈哈大笑。曲终,白月朗朝他略一弯腰,说了声“谢谢”,刚要归原座,被张景惠一把拉过去,硬将她拉坐在了他旁边。他粗鲁地说:“甘粕正彦成天守着你,这一会儿还不让让别人?”
白月朗皱皱眉,又不好计较,朝对面看看,甘粕正彦和徐晴已不在了。
张景惠也发现了,他说:“甘粕走了?走了好,咱们痛快地跳几场,回头咱去吃夜宵,吃日本料理。”白月朗并没表示拒绝。
·25·
第二十六章
1
杨小蔚一路按着车铃,躲避着打棒球、滚铁环的日本孩子们,飞快地骑到梁父吟楼前。她并没注意,槭树下有个摆香烟床子的人,正死死地盯着她呢。
杨小蔚刚支起车梯子,锁上车,一抬头,忽见二楼梁父吟家窗户漆黑一片,阳台上的国旗也不见了。
杨小蔚这一惊非同小可,她忙又打开车锁,她已发现了出香烟床子那人不寻常的眼神,觉得他不是好人。她急中生智,向一个走出屋门的中年女人打听,说:“我找王警佐家,不知是在哪一栋?”
中年女人很疑惑,“王警佐?没听说有王警佐在这儿住啊,前一栋有个薛警佐。不如你去问问看。”
杨小蔚连忙说:“那我再找别人打听吧。”说罢急忙跨上车,掉头就冲出小街。
卖香烟的拉长声吆喝了一嗓子:“富士牌香烟,瓜子白梨,贱卖啦!”
这显然是特务暗号,小街入口处立刻有一个便衣发动了带斗摩托车,跟上了杨小蔚。
杨小蔚发现了尾巴,反而不快骑了,游荡在一条大街上,走走停停,时而钻入路边小店买东洋汽酒,忽而走进女公共厕所里站一会儿,窥视着骑摩托的暗探伸脖看而不敢进,她得意地暗笑。
此刻梁父吟并不在家,他在白浮白家,正和白刃在客厅里密议。桌上摆着《满洲日报》号外,标题便是揭露731投放细菌弹的新闻。
白刃问:“上级有什么指示?”
梁父吟拍拍报纸说:“省委表彰我们干得很漂亮。据说湖南常德地区此前已出现了鼠疫病情,正不知疫源呢,这一揭露,国际舆论大哗。日本大本营赶紧声明无此事,可是越描越黑。”
说到钟鼎弄出来的药品,梁父吟说:“上级指示要尽快把东西运出去。虽然药品压根就没在杨小蔚手里,可日本坐探的眼睛死盯着新京医大呢。”
梁父吟点燃一支烟吸着,在屋里慢慢来回走动,现在他想的不是东西怎么送,而是钟鼎的悬疑。
白刃说:“我敢肯定钟鼎是叛徒,毫无疑义。不然那天不可能险象环生,敌人出动了多少便衣呀,他们怎么知道这天我们提货?除了钟鼎,谁会提供这个情报?三马路的一场剑拔弩张的较量,我原以为他们会动手抢走药品并抓人呢。”
梁父吟持相同看法,说:“这也更证实了此前我们的怀疑,钟鼎这么轻易地弄到大批违禁药,显然是日本人为他提供的,然后钓地下党上钩。”
敌人不动手,更验证了梁父吟的判断,他说:“他们胃口很大,故意引而不发,准备撒大网,来个一网打尽呢。”
“当务之急是对钟鼎怎么办?还拖下去吗?那会给组织造成极大的损害。”白刃很担忧。
“我们忙也没用,况且这不是你我说了算的。不如请示上级。”梁父吟将烟灰弹了弹。
白刃建议:“应当告诉杨小蔚,不能再与钟鼎有接触。”
梁父吟摇摇头说:“我只能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