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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伙计走了,钟鼎连忙从里面锁了门。他来到后院仓房,从装中药的麻包堆里翻出一条两道杠麻袋,把它背到屋中,一样样挑拣,原来全是针剂、片剂和水剂,都是西药。为防止碰撞破裂,他把这些玻璃药瓶用软手纸缠好,依次摆在一个藤条箱子里。
钟鼎刚刚把药品装好,满地麻袋、烂纸还没来得及收拾,杨小蔚来了,在外头用力拍门:“开门哪!”
慌急中,钟鼎先答应一声“就来”,忙把藤箱子藏到了厨房里,才到前面打开了房门。
杨小蔚手里托着一包吃的,一进屋,扫了一眼乱七八糟的房间,问:“你这是干吗呢?成垃圾堆了。”她放下手里的东西,主动要收拾。
钟鼎拦住她说:“我来。”抢着把包装纸往麻袋里塞。
细心的杨小蔚发现了什么,哈腰拾起一张纸片看了看,是盘尼西林说明书。这可是消炎的特效药啊,钟鼎说过,除了日本军医院,根本弄不到,就问:“你从哪儿买到的,神通广大呀!”
钟鼎支支吾吾,一会儿说人托人,弄了几支,一会儿又说不是咱们牙院用,是给一个朋友弄的。
杨小蔚就讨厌他闪烁其词的样子。她脸上露出讥讽的神色,不过她并没多说。她把食物拿到厨房里,打开纸包,原来她在永春路买了点素什锦,样子像肉,却不是肉味,用豆腐做的。
钟鼎从碗橱里拿出一个猪腰形日本军用饭盒,打开盖,里面是一块五花三层猪肉。杨小蔚很惊讶:“肉?这可是稀罕物,哪儿弄的?黑市?”
钟鼎说:“是正道来的,一个朋友给我办了个福字配给通账,今后有肉、有大米吃了,你可以常来改善伙食。”
杨小蔚有几分疑惑,说:“你这朋友怎么才想起来发慈悲?早干什么去了?”
钟鼎说:“有你这么说话的吗?得寸进尺。”
杨小蔚嘿嘿地笑了。
钟鼎看看表,说:“来不及了。我七点钟有个重要约会,你先备料,等我回来再上灶炒菜。”
巧了,杨小蔚说:“我也正想去看一个教解剖课的老师,好几天没来上课了,听说得了伤寒病,我正想去看看。”
一听说是伤寒病,钟鼎不准她去,那可是传染病,杨小蔚坚持要去,钟鼎拗不过她,只好给她找个口罩,叫她戴上再去,回来还要消毒。杨小蔚却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出了家门,钟鼎叫了一辆车,直奔永春路。
这里是三教九流汇聚的一条街,永春路永远呈现着畸形繁华。卖狗皮膏药的、练杂耍的、耍猴的、半掩门拉客的、说大鼓书的、开各种小吃铺的,应有尽有,窄小的街面人头攒动,市声震耳。
钟鼎坐着三轮车串人空来到大东亚茶馆门前,抓了几个钢镚给了车夫,急匆匆地钻进了茶馆。
茶馆里人头攒动,乱哄哄的,几乎桌桌爆满,嗑瓜子的声音极大,满地瓜子皮,铺了一层。左侧小台子上一个弹弦、一个拉二胡的,一男一女在唱二人转《回杯记》,王二姐正在唱红柳子调:
我闷坐绣楼眼望京城,
思想起二哥哥张相公,
你进京赶考去了六年整,
人没回来信没通。
底下响起叫好声、掌声。
钟鼎伸头张望寻找着,终于看到了暗号,左边包厢里有一只大红芍药花斜插在窗棂上,看不清里面坐着什么人。
钟鼎向过来招呼的茶房说了几句,茶房在前,一溜碎步上二楼,钟鼎提起长袍襟跟他上楼。
当他在茶房引导下来到插花雅间时,整个人被惊得差点喊出声来,如同钉在了地上一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怎么会想到,来接头的竟是杨小蔚,半个多小时前他们还在一起,说什么去看得了伤寒病的老师,全是一派胡言。
钟鼎竟出了一头汗,望着他频频擦汗的紧张样子,杨小蔚忍不住乐起来,笑弯了腰。
事已至此,钟鼎只得撩起长衫坐下,斜了她一眼,说:“有什么好笑?我连哭的心都有了。”直到此时,他还宛如在梦中,代表地下党来与他接头的怎么会是杨小蔚这个毛丫头?
杨小蔚有点看不起他,说:“你也是久经沙场闯荡过来的人了,至于这么紧张吗?”说罢,将梁父吟交给她的密信交给钟鼎。
钟鼎迅速看过,团成一小团扔到口中嚼烂。看来这不是梦,他必须正视这事实,但钟鼎难免心神不宁,“还说呢,是因为你我才出的汗。是谁让你来的?”
杨小蔚说:“你问得太多了。”
钟鼎又问:“你什么时候加入的?”
杨小蔚却说:“加入什么呀?我只是受朋友之托,帮点小忙而已。”
若真是这样,钟鼎可以松口气了,他说了声“谢天谢地”,希望她最好别掺和这事。
杨小蔚把茶碗往他跟前推推,叫他听唱二人转,这是传统叫座的一出戏。
钟鼎心不在焉地俯视小舞台,王二姐和张廷秀正在对唱,嗓子都不错,多高的音都能拔上去:
王二姐:问二哥你丢了什么物?
张廷秀:四四方方一块老黄铜。
王二姐:我问你黄铜有啥用?
张廷秀:要饭吃,凉一口,热一口,揣在怀内肚子不疼。
王二姐:妹妹我也有同样的病。
张廷秀:这黄铜专管男来不管女,女的要揣上,肠子拧劲地疼。
观众席一片叫好声、哗笑声,有人向台上扔硬币,钢镚在台上叮当乱滚。
钟鼎始终是心绪烦乱的样子,杨小蔚感到好玩,她说:“你怎么像霜打了似的?我可是特别高兴。”
钟鼎小声说:“怎么会用上你?这世界也太小了,好可怕呀。”
杨小蔚说:“是我不是更好吗?不担风险,不用猜疑。”
钟鼎说:“你太年轻,太幼稚,你哪里知道水深水浅啊。唉,难道这是老天跟我过不去吗?”
杨小蔚若无其事地嗑着瓜子,问:“货在哪儿?都齐了吗?”
钟鼎说:“你不都看见了吗?”杨小蔚这才想起在诊所里捡到的盘尼西林说明书。钟鼎总有点神不守舍,东张张、西望望,后来他拉了杨小蔚一把,说:“你快走!尽早离开这里,这儿不是久待之地。”他仿佛看见无数双眼睛在角落盯着自己。
杨小蔚说:“事还没办完啊!”
钟鼎不明白,既然来提货的是她,又何必冒着风险上这臭气熏天的鬼地方来!杨小蔚拉着他袖子说:“那咱们走吧。”
钟鼎知道会有“尾巴”的,就急于甩开她,确切说是保护她,就小声嘱咐她:“我们两人分开走,装不认识,而且你先走。记住,如果发现有生人跟踪,要千方百计甩掉‘尾巴’。”
有这么严重?杨小蔚只好站起身往外走。在她下楼的当儿,她看见一个把鸭舌帽压得很低的人,直躲在贴有“莫谈国事”标语的柱子后,贼眉鼠眼地盯着她,行迹很可疑。
杨小蔚觉察到不那么好玩了,怪不得钟鼎那么紧张!她脚步迟疑了一下,没急于出门,头一低,缩入人群,又一闪,钻进了厕所,她一刻也没停留,一纵身,从敞开的厕所窗户跳到了后街上,这里是个扎材铺,专门扎纸人、纸马,卖烧纸、冥币的。
杨小蔚隐在纸马后,见那个鸭舌帽跑出来,东一头西一头地乱找一气,又向前街追下去。杨小蔚从容地向相反方向走,拦住一辆马车,跳上去说:“三马路,快!”马车夫红缨鞭子一甩,飞驶而去。
当钟鼎跳下三轮车快步到济众镶牙院门外时,左右观察没看见杨小蔚踪影,正着急,当铺拐角后传出一个声音:“我在这儿呢。”
钟鼎赶紧奔过去,一把将杨小蔚拉出阴影,说:“你躲这儿干吗?怎么不进屋?”
杨小蔚说;“你给过我钥匙吗?”
钟鼎一边迅速开门,四下看看,推她一把,推进屋里,立刻锁死了门。进了屋,钟鼎拉开电灯,长出了口气,说:“好险啊。方才,在茶馆出来有没有可疑的人跟着你?”
杨小蔚觉得很好玩,她说:“有啊,一个戴鸭舌帽的,鬼头鬼脑,叫我甩了。”
钟鼎说:“我都快被吓个半死了!你还好玩呢!我真担心你会出事。”
杨小蔚却说:“我都没怕,你一个大男人吓成这样?”
初生牛犊不怕虎,她哪里知道水深水浅!钟鼎镇静了一下自己,非常严肃地警告她:“到此为止,从今往后,必须洗手。”
杨小蔚看了一眼装消毒液的洗手盆,故意装傻,把双手泡进水盆说:“现在洗吗?我手不脏啊。”
哭笑不得的钟鼎说:“你别打岔。我告诉你,不准你再被任何人指使利用。懂吗?”
杨小蔚不以为然,问:“利用我干吗?”
钟鼎分析说:“他们知道你和我的关系,就利用你这个局外人,因为这最安全,犯了事,你也只能咬出我一个,否则要找我接头,他们有的是人。”
“安全还不好吗?何况,我杨小蔚乐意跑腿。”杨小蔚扯了条毛巾擦完手,又把毛巾递给他,一语双关地说,“你也想洗手吗?”
钟鼎叹息着,显得很沮丧,“我怕是洗不干净了,跳黄河也洗不清了。”
杨小蔚很疑惑地皱起眉头,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莫不是你干这个后悔了?”当杨小蔚知道他在为拯救民族而从事救亡运动时,她高兴得无以名状!他简直就是杨小蔚头上的一颗耀眼明星,他现在怎么了?要打退堂鼓?
钟鼎说:“你误会了,两个人当中,有我一个就够了,我不希望你也卷进来,我可以死,却不忍心看着我亲爱的人跟我一起毁灭。”
杨小蔚很受感动,她走过去,抱住钟鼎说:“有你这句话就够了。命运若真的安排我和你一起死,我也毫不遗憾。”
钟鼎爱抚地抚着她浓密的头发说:“你尽说傻话,生活有时是很残酷的,绝不像在浪漫情调小说里看到的那么有趣。”
杨小蔚仰起脸嘻嘻笑着,她说:“我觉得我们现在就很浪漫,就像一部浪漫的电影。”
钟鼎苦笑了一下,又冷静下来,说:“你尽快把这些货提走,该交给谁交给谁,下不为例,一定不能再干了,明年正式考新京医科大学,将来当个好大夫,过平平凡凡的日子。”
杨小蔚弄不明白钟鼎是怎么了,怎么总是这句话?她现在已没工夫与他磨嘴皮子,就说:“等她把这些东西提走再说吧。”
钟鼎问:“你往哪儿运?你说出地方,我找车送过去,这样更安全。”
表面看,这是考虑杨小蔚的安全,但杨小蔚摇摇头拒绝了,梁父吟可没给她这种“自由度”,她断然说:“不行,你不懂规矩吗?你不能出面的呀。”
钟鼎说:“这是特例,所以有变通的可能,因为接头的是我亲近的人嘛!你还信不过我吗?我怕你没经验,会出事,那我会后悔一辈子的。”
无论钟鼎怎么说,杨小蔚没有动摇,她坚持说按约定,她明天来提货,来前打电话给他,具体时间、怎么提法,她现在也不知道,朋友没告诉她,她想告诉钟鼎也不可能。
钟鼎见她穿上外衣要走,忽然关切地说:“别走了,深更半夜的。”
杨小蔚有点意外,说:“天并不晚啊。平时比这要晚,你也没留我呀。”
钟鼎又把她揽在怀里,柔情地说:“我知道我不该提这样的要求,我今儿个心里很乱,从来没这样过,我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好像你一走我就会永远地失去你了。”他说得很动情,眼泪也溢出了眼角。
杨小蔚的心又一次被打动了。她伸手替他拭去眼泪,说:“你怎么了?”钟鼎给她的印象,从来是游刃有余、信心十足,没这么软弱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