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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修远从怀中取出一柄小小的短刀,笑了笑:“先生,你看,真的是我自己,我第一次放血,难免紧张,多划了几刀,下次不会了。”
墨言凡见他坚持不说,便也罢了,叫来女妖们替他重新清洗伤口上药包扎,挥挥手,宅心仁厚地给他放假了。
百里歌林哼了一声:“他嘴里就没一句真话!我从没听过高卢有什么放血的治疗方法!”
既然不是土方子,那是谁伤的他?难道是书院先生下的手?看起来不像,先生们不可能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难道是其他弟子弄出来的?也不可能,雷修远的资质每个人都清楚,找他麻烦不是自讨苦吃么?
难不成真的是他自己弄出来的?这个人身上的事永远那么神秘莫测,黎非百思不得其解。
是夜,黎非昏昏沉沉睡到半夜,突然被渴醒了,爬起来摸茶壶,忽听院中一声细微的开门声,紧跟着一串脚步声响起,像是有人朝外走——都什么时辰了,还出去?她走到窗边探头一看,却只望见一个纤瘦的身影一闪就出了远门,不知是纪桐周还是雷修远。
黎非好奇心大盛,瞌睡虫全跑光了,当即披上外衣推开门无声无息地追上去。
今夜月色如洗,亮得四下里仿若白昼,刚出院门,黎非便见石头小道上慢悠悠地走着一个人,步伐虚浮不定,如同梦游般。他穿着白色中衣,长发披散,袖子上血迹斑斑——雷修远!
黎非心中又是好奇又是惊讶,她不敢发出声音,好在赤脚踩地上不会发出声音,就这么一路慢慢跟在他后面走,他竟完全没回头看一下,以雷修远的警惕程度来说,有些不对劲。
出了弟子房的大庭院,便是曾经练习御剑的那块空地,黎非见他脚步虽然虚浮无力,却走得甚快,很快就穿过空地,看方向,竟像是要往岛屿边缘的悬崖那里去。
忽然,他猛地停下,仿佛梦被惊醒似的,惊恐地打量四周,紧跟着支撑不住地半跪在地上,在怀中摸索半天,竟摸出那柄小小的短刀来。黎非死死咬住嘴唇,惊骇地看着他狠狠在胳膊上刺了一刀,鲜血一下迸发四溅,他好似在与什么看不见的梦魇做斗争,无声无息,却恐怖之极。
雷修远颤抖着在怀里继续摸索,最后却取出一张薄薄的信纸,奋力揉成一团,朝崖底扔出去——今夜无风,那团被揉起的信纸却在半空打了个旋儿,稳稳地又落回他脚边,再扔,再回,继续扔,继续回,最后一次,那张信纸回到他面前,揉成团的身体忽然展开,仿佛受到蛊惑,雷修远不在触碰那张诡异的信纸,他慢慢站起来,脚步又开始虚浮不定,慢慢朝悬崖处走去。
看起来他像是中了什么术!刀划自己是想用剧痛抗拒魇术吗?黎非骇然发现他的动作似乎是打算跳下悬崖,她无法再静静看下去,当即叫道:“等一下!雷修远!”
那道单薄的人影似乎震了震,脚步却依然没停,艰难缓慢,被逼迫般朝前迈进。
黎非疾奔过去,一把拽住他的领子,将他拉得狠狠摔在地上,滚了好几圈,他挣扎着爬起来,竟仿佛还要不顾一切跳下悬崖,黎非扑在他身上,又将他推倒在地,因觉他在剧烈反抗,她索性一屁股坐他身上,扬手就甩了他一巴掌——师父说过,中了魇术的人,得狠狠打一下才能醒。
雷修远被打得剧烈咳嗽起来,咳了半天,最后虚脱似的仰躺在地上,湿淋淋的眼睛盯着她,半天不说话。
“醒了没?”黎非问。
他声音有些无力,却依然冷冰冰的:“……你起来。”
“你方才是要跳崖。”黎非把事实告诉他,“你这是中了魇术。”
“你起来,压着我胸口疼。”
黎非怀疑地看着他,该不会魇术还没解除吧?她把手指掰得喀拉喀拉响,打算再给他一下子。
身下的男孩子突然用力坐起来,架着她的胳膊,一推一格,黎非不由自主就轻轻摔地上了,她见他弯腰捡起那张信纸,不由又道:“那张信纸上有古怪!”
雷修远不说话,将刀与信纸塞回怀里,竟打算继续没事人一样回去睡觉。黎非有些恼火,起身一把拽住他:“你把事情说清楚!要不然我现在就带你去找先生们!”
她的手被用力甩开,雷修远冷道:“这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黎非火了,上前一步,一拳砸在他脑袋上,雷修远万万想不到她说动手就动手,这一拳砸得他眼前金星乱蹦,趔趄着差点摔下去,冷不防衣服又被她拽着,她的手在他怀里一阵乱搜,刀和信纸一下就全被她拿走了。
“还来!”他一把捉住她的手腕,这卑鄙的丫头居然一掌毫不留情打在他胳膊的伤口上,疼得他不得不放手,闹了半天,他似乎累了,索性喘着气坐在地上,叹道:“你是熊养大的么?”
黎非警惕地退了几步,将他的短刀塞进袖子里,这才小心地展开信纸——不晓得他神神秘秘搞什么鬼,要是对书院不利,这信纸是关键证物。
她低头看了一眼信纸,耳边响起雷修远的急叫:“别看!”
信纸上密密麻麻写着许多字,可每个字都仿佛是活的一般,蝌蚪般簇簇而动,这些蠕动的字一入目,黎非便觉一阵头晕目眩,身体仿佛不受自己控制,竟和方才的雷修远一样,一步步朝悬崖走去。
身体被人大力抱住,然后天旋地转,黎非反应过来时,自己也已经仰躺在地上,雷修远默默从她手中将信纸拿过来折好。
“今晚的事,你就当一个梦吧。”他将信纸重新放回袖中。
黎非猛然坐起,惊道:“是有人要杀你!”
雷修远默然不语。
她急道:“是谁?!你为什么不告诉先生?”
他淡道:“此事一切,我不能说,也说不出,这是言灵之术。”
言灵?她好像在哪里听过?
雷修远忽又一笑,自嘲似的,他湿淋淋的眼睛静静看着她,像是苦恼的无奈,又像是里面藏了一层雾气:“此事因你而起……也罢,怪我不谨慎。”
他又要走,黎非急忙追上去:“等一下雷修远!什么因我而起?你不明不白骗了我那么久,现在又不明不白要被人杀掉,还说是因我而起!你不觉得应该把话说清楚吗?”
“我说了,不能说。”
他忽然偏头侧耳倾听片刻,紧跟着一把抓住黎非的袖子:“过来!有人来了!”
黎非被他扯进树丛中,眼看他又要捂住自己的嘴,她不由抬头怒视,他只得把手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姿势。
第二十七章 字灵魇术
没过一会儿,风声呼啸,一个白衣男子御剑停在空地上,此人修眉星目,面容俊美,竟是墨言凡,他一向没表情的脸上此时眉头微蹙,竟好似有什么苦恼。
再过一会儿,金光一闪,又有一人落在空地上,竟是林悠,她收起肩上的五彩披帛,笑眯眯地看着墨言凡,开口道:“墨少侠,让你久等了。”
墨言凡淡道:“林先生,不知深夜留信邀我,是何缘故?”
林悠笑道:“我有些私人的事想问问少侠,白日人多口杂,怕会落了口实。”
墨言凡道:“既会落人口实,还是不说为好。夜已深,林先生虽为长辈,但孤男寡女私下相会终是于您清誉不好,还请早些回去吧。”
林悠呵呵笑起来:“少侠果然如外界传闻一般冷心冷情,对任何女子不假以辞色,当真是正人君子本色,叫人钦佩。”
墨言凡见她好像并没有离去的打算,也只得拱手侍立一旁,静观其变。
“我听闻星正馆三位玄门长老门下弟子皆修习的是绝情断欲的仙法,但仙路漫漫,孤身一人何等寂寥,眼下我有一桩好姻缘想要说给少侠听。我有一位师侄,生得容貌端丽,品行娴雅,数月前与少侠有过一面之缘,就此难忘,少侠如不嫌弃……”
“林先生,还请慎言。”墨言凡淡淡打断了她的话,“我自幼跟随师父修行,师门戒律绝情断欲,绝不会考虑姻缘之事,多谢先生美意,恕难从命。”
林悠微微一笑:“少侠何必如此推脱,我早已听闻,半年前少侠与东海万仙会的妖女有过接触,更有人撞见你二人赤身露体言行亲密……绝情断欲之说,从何而来?”
墨言凡脸色骤然变了,紧紧盯着她,良久,忽然颤声道:“你、你是……”
林悠笑道:“我是火莲观林悠,少侠糊涂了吧?也罢,夜已深,我不打扰少侠赏月雅兴,这便告辞了。”
她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五彩的披帛像翅膀般托起她,眨眼便飞远了,墨言凡留在原地,神色惊骇,竟好似个木雕。
这两人是怎么回事?黎非完全摸不清状况,好像跟胡嘉平不是一回事?怎么一下说要介绍姻缘,一下又走了?
忽然,雷修远袖中那张折好的信纸像活物一般蠕动起来,呼啦一下飞出他的袖子,黎非吃了一惊,急忙伸手去捉,不妨雷修远突然紧紧握住她的手,无声无息地朝她摇了摇头。
不管的话,会再中魇术的!
黎非惊惧地看着那张诡异薄软的信纸蝴蝶般翩跹飞起,绕着两人转了一圈,她竭力阻止自己去看信上的字,可耳边却传来一阵阵歌声般的声音,既美妙,又悠远,叫人心醉神迷,周围寒冰遍地,枯枝荒草一瞬间变成了开满鲜花的仙境,她无法自控地朝前走了一步,突然间,心底灵光一动,她张嘴狠狠在舌头上咬了一口,剧痛之下,魇术幻境顷刻消散,身边雷修远已经被魇术所控,摇摇晃晃地往悬崖走。
黎非死死拽住他,但这孩子看着瘦弱,力气却极大,她拼尽全身的力气也拉不住,反而被他带的朝前踉跄。
情急之下,她挥拳重重打在他脑袋上,谁知这次不管她怎么打,好像都没什么用了,雷修远固执而沉默地一直朝悬崖那里行进。黎非再也顾不得什么噤声,掐着他的脖子一脚踢中他膝弯,右手用力一推,他便摔了下去,她一个翻身骑在他身上,奋力按住他的肩膀,急道:“雷修远!快醒醒!”
这两个人在树丛里又打又闹又叫,终于惊动了一旁心事纷杂的墨言凡,急忙上前查看,却见两个只穿了中衣的小孩在地上滚着,男孩衣服上血迹斑斑,女孩身上全是冰雪泥水,两人头顶有一张信纸无风自动,蝴蝶般翩跹环绕飞舞。
他立即伸出两指轻轻一拈,那张信纸不由自主飞入他手中,刚一入手,他不由“咦”了一声,这上面有星正馆的字灵魇术?正要打开信纸仔细查看,忽然那张信纸无火自燃起来,只一眨眼工夫,薄薄的信纸便被烧成了灰烬。
这是……?墨言凡皱起了眉头。
男孩开始剧烈咳嗽,半晌,才喘了口气,有气无力地开口:“……好重,下去。”
墨言凡上前将他轻轻拉起,心中惊疑不定,稍稍理了下思路,方问道:“三更半夜,你二人怎会出现在这里?”
黎非急道:“先生!那个信纸!有人要杀他!”
墨言凡淡道:“先回答我的问题。”
“我听见……”黎非刚说了三个字,就被雷修远打断了。
“我和非非见今晚月亮好圆,就和她一起在院子里赏月。”雷修远略带赧然地开口,“结果忽然见一只白色大蝴蝶飞来,后面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他又撒谎吗?黎非这次索性不辩解了,就看看他到底想做什么。
白色大蝴蝶?是说那张附了字灵魇术的信纸吗?这种东西怎会出现在书院?何况字灵魇术是星正馆的独门仙法,星正馆与书院并无龃龉,就算真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龃龉,也绝不可能做出这种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