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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今早甩开了他的手。他从来不丢人。他没这么丢过人。他也从来不生气。他没这么生过气。他不知道在跟这老头吱气,还是跟躲到院门前那傻小子生气,那杯酒也和了他心里的羞臊,一块往上涌,他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跃了起来,嘴里竟突然说道:
老前辈,你儿子……你们家许三多,交给我了是不是?
许百顺一愣:交什么交?你要他啊?
史今说要啦!要了他,他就是我的兵。你骂你儿子打你儿子,我管不着,你叫我的兵龟儿子,一百八十个不行!
村长倒是第一个反应了过来,他说这是醉话,醉话,酒后食言,做不得数的。
史今却说醉什么?喝酒不就是个挺?我还有什么没挺过?许三多,我跟你说,这不见得是个好事,要了你,你就得玩命!老前辈,我跟你说,一年时间,我把你龟儿子……不,你儿子练成一个堂堂正正的兵!
许百顺不由一阵惊喜,暗暗地就撸了许三多一拳。
许三多一紧张,又想擦鼻子,终是没有擦,只是两手相互地击打着。
他高兴咧!
送走史今后,那个暮色忽然让许三多觉得茫然,因为有人在路上不住地问他:
三多,要当兵啦?
许三多不知如何回答,那神情实在说不上是喜还是忧。
远处是青山葱笼,近处炊烟缭绕,许三多的家乡其实是很美丽也很灵秀的一个地方,今儿他觉得,就连前面的同村女孩的腰肢,也让他感到有一分撩人之意。
正走着,身后又有人喊他:三呆子,要当兵啦?
嗯哪。
许三多答应着,回过头便勃然变色,成才和几个狗党正恨恨地瞧着他。
他喊了一声成才哥,下边就不知道怎么说了。
成才却抬起下巴,说谁跟你叫哥?
许三多见势不对,在上心里做了连连后退,他说我爸说,这叫公平竞争,咱谁也怨不着谁。说完,掉头就跑开了。成才几个吆吆喝喝地追在后边。
许三多确是跑得贼快,但慌不择路一脚踩进了水稻田,立刻让人围了起来。这小子连一点反抗的意思也没有,他头一抱,往地上一缩,将屁股出卖了成才他们。成才几个一涌上来就连掐带打,打得许三多哇哇大叫。
许一乐从边上经过,却不帮他,嘴里还嘟囔着:使劲打!打死才好呢!
许二和出来了,他趿拉着鞋,在田垅头晃荡着。
许三多大叫着:二哥,我被人打啦!
二和一声呐喊,捞起把锄头,踢飞两拖鞋,便杀了过来,吓得成才一帮转头就跑,二和紧紧追着,直到被赶来的村长拦住。村长大喝道:
许二和,你个死剁了头的!要伤了人我叫警察过来!
许二和不怕村长,他说谁要再打我许家,我码百十号人过来,咱有人!
村长看来也奈何不了许二和这个刺儿头,只好悻悻离开。
一顿揍对许三多来说无伤大雅,他爬起来拍拍屁股上的泥,好像就没事了。
二和斜视着眼前的弟弟,怎么也不敢相信,他说你当兵?咱爸怎么把你塞进去的?
许三多说,你们都没当上,我就当上了。
二和一个绊子把许三多摔倒了,然后在田垅头坐着。
许三多若无其事,朝二和凑过来,说,二哥。
二和说,干啥?
许三多说,没事。
二和说没事滚一边去!
许三多没滚。两兄弟安静地坐着,看着眼前的暮色在慢慢地落下。绯色的山村在他们的眼里,就像是世外的仙境。
二哥。许三多又叫了一声。
二和说,到底干啥?
许三多笑了笑,还是没事。
许二和回头看看弟弟那张憨憨的脸,忽然有些舍不得,他说到了军队,有人跟你来硬的,你不能软。那可就没人帮你了。
许三多不懂,他说怎么硬啊?
许二和给许三多比划他的拳头,他说这么着……嗨,跟你说个屁,什么时候你敢跟人动手?
许三多说,那,那我不敢。
暮色越来越浓,许二和都看不清弟弟的脸了。他突然想通了一件事儿,说你走了,二哥回头也要走了,二哥不想在这呆了。这么大个地方,点支烟就把全村逛完了,二哥呆不住。
许三多一时惊讶之极,他说二哥要去哪儿?
不知道。
二和转口问:你要去哪儿?
许三多说,我当兵啊?
二和说,为啥要当兵?
许三多犹豫了一下,他说毛主席有句话,说我们都来自五湖四海,是为了同一目的走到一起来的。这个目的就是保卫我们的国家和我们的疆土,这是我们这个民族自诞生以来惯穿了五千年历史的神圣使命,保卫我们的国家也就是保卫我们自己,保卫我们的生活和传统……
得得,谁告诉你的?二和不想听这些东西。
许三多却告诉他,是今天老师让背的,刚才一紧张全忘,现在又想起来了。
你挺得意啊?
许三多憨憨地给哥笑着。
二和搓搓弟弟的头,说得意啥?看看吧,要离开家了。
许三多愣住了,眼光慢慢地也显得有些愁怅起来。
第二天,村长领了几个人在挨家挨户地往墙上刷着植树造林的标语,许三多过来畏畏缩缩地叫了他一声。他说村长。村长听到了,却不理他。
许三多说,让成才去吧。
村长这才一愣,停下了手里的活,他说你说什么?
许三多说,我说当兵,让成才去吧,我不去了。
村长把手上的刷子给别人,歪着脖子看着许三多:你说让谁去就让谁去啊?你以为是你许家的事情呢?告诉你,打人家说要你,你就跟国家挂上钩了,那叫个……叫个国家公有财产!瞧见那没有?
许三多看着刚刚写到墙上的那些标语:砍树是要坐牢的!他发现每个字都张牙舞爪的。
砍树是要坐牢的!不去也是要坐牢的!村长一字一字地掷地有声。
许三多的嘴巴眨眼就扁了,像是要哭。
村长说别哭!哭也是要坐牢的!
许三多转身就走了,走得泪汪汪的。
他心想,这个兵看来不当都不行了。
一年一次的军歌本来是很嘹亮的,可车站的人群过于喧闹,于是添了几分杂乱。送行的家长们算是最热闹了,而且有人开始哭了起来。终于新兵蛋子们大声唱着刚学的歌过来了,由几个人武部官员带领着,一张张年青的脸,像胸前的大红花一样兴奋。
家长们又是抹泪,又是鼓掌,然后冲入了人群中将好好的一支新兵队伍给肢解了,然后开始唠叨,开始叮嘱。史今不停地提醒着:保持队形!保持队形!但怎样努力都是白费的,他只好屈服了,苦笑着退到了一边。
看着儿子身上的军装,许百顺兴致勃勃的。
他说了不起了个龟儿子?转一圈让老子看看!
许三多不甘不愿地转了一圈。
反着再来一圈,龟儿子。
许三多不干了,他说不转了。
啊呀喝?不听你老子的了?
许三多说,爸说话不算话,爸那天跟班长赌咒发誓,说日他先人的不叫龟儿子了!
许百顺确是做贼心虚,瞧着史今往这边瞧一眼,声音马上低了下去。
我生的你,我叫你龟儿子怎么了?没你老子保家卫国能有你这身行头?你老子干过民兵!
许三多却告诉父亲,我要去的是正儿八经的正规军。再说你那叫啥保家卫国?弄个徒手突刺像抡锹把子,还把左右手弄错了。你还跟班长说我擤鼻涕不打紧,你当年可尿过炕!
许百顺一掌就要打在许三多的脸上,他说我是给你长出息才压的自个!尿炕?尿炕的人能生得出三个儿子来?说了你也不懂!便去瞧那边的史今,回头说,行,我看你是早琢磨着要反,跟你那二哥一个样。
二哥说他不反你,他给你留面子。许三多对父亲说。
屁!大人事你少管!我跟你说,你们这班长人还不赖,到了部队上贴着他走,他能帮你拦枪子儿。
我帮班长拦枪子儿!许三多说人这辈子是得当过兵,有了那几年打磨,一辈子都知道有个东西叫腰板,挺起来就是响当当,活得跟别人就是不一样!
许百顺一听愣了,忙叫喊着停停停,我听这话又不像你说的,谁教的?
许三多挺了挺腰板:县人武部长刚给我们训话说的,人可是打过凉山的!
许百顺说,我是说你别太勇!中华人民共和国没你就不成个国啦!
这时,新兵们的歌声响起来了。许三多声音是最响的。那时正流行《再见吧,妈妈》,歌词里又是牺牲,又是牵挂,弄提许百顺都气急了起来,他说你妈又没来,这鬼歌唱给她听去!这又是谁教你的?!
许三多说,也是县人武部长,他说他们在前线天天唱这歌。
许百顺突然喊道:不许唱!
不想有个人走了过来。是个中年人,他称赞许三多说,小伙子唱得好!唱得老子想要打仗!说完就走了,许百顺悄悄地就问道,他又是谁?
许三多说,他就是人武部长!
许百顺不敢再说什么了,只是眼圈有点红。好在周围的人已渐渐稀疏,家长们正聚往几节车皮外的闷罐车厢,他们的儿子都已经上车去了。许百顺看了看他们,对许三多说:
去吧,你去死吧!
许三多没见过爸这样,顿时愣了,他说:……爸,那我走啦?
走吧走吧,就当没生你个王八日的。
许三多无心再计较这王八日的跟龟儿子有什么区别,应了一声嗯哪,就上车去了。许百顺一步上来,往许三多手里塞了一点钱,说拿去,这是一百块,以后每月给你寄四十。
许三多嗯哪了一声,他说不要!
许百顺说拿去!每月四十,败家子呢!
许三多忽然发现,爸原来和家乡一样,是要走时才觉得依恋的,但这两人都不会表达,他看父亲一眼,打算赶去那边车厢,却撞上身后两个小混混样的年青人。
你刚才唱挺好呀?他们说,会不会唱这个?“咱当兵的人,是个大傻瓜……”
许三多立刻慌张了,说不会。'手机电子书网 Http://。。Com'
许百顺见状跑了过来,说干什么?打架会不会?
许百顺年老体衰,被推了一把,但他绝不示弱,立刻跟人撕巴起来。许三多惊惶失措得连连后退,一到这种时候,他的脑子都是木的,连叫人的勇气也没有。
许百顺对他喊道:龟儿子还不给我上!你瞧好了。说着就是一拳,打在一人的脸上,他说当兵就是得这样当!
这时有人跑了过来。是从闷罐车那边飞跑过来的史今,他手一挥,把那两人吓得后退了。
史今喝道:需要我教你们什么吗?
那两人立刻意识到这主不善,说不用不用,就是瞧子弟兵亲切,来问候一下。
一边歇着!史今对他们吼道。
那两人不怀好意地往后退了几步,看着。史今回头看这爷俩,许百顺刚才明显吃了点小亏,在擦着脸上的血道。魂不附体的许三多在一旁看着,伸手想碰碰父亲的脸,被拦住了,许百顺说滚吧滚吧,看你当了兵也没强似什么。许三多打了个转身,木木愣愣地要去找那两人讲理,被许百顺在屁股后给了一脚,让许三多赶快上车!骂完,又柔和地吩咐道:当了兵不兴打架,你打架,班长不要你了。
许三多说我知道。
许三多上车的背影像个小老头。
许百顺看着,又是欢喜又是失望。
史今想说什么没说出来,打了个军礼,最后一个跳到了车上。
列车一声长鸣,慢慢开始移动了。许三多挤在门口,看着父亲死要面子地挤在送行家长的最外围。两人都一言不发地看着。忽然,许三多被人在背后捅了一下,回头一看,才看见是也穿着军装的成才。
我还是来了,我爸有人。成才说。有点示威的味道。
许三多没心思理他,转了头继续凝视着父亲。
家长们都随着车走着,许百顺也随着车走着,这时他发现被人撞了一下,一看,竟是刚才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