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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隐隐地传来人声,胡靖庵带著其他人赶到了。
听雪楼内,云寄桑在静室中盘膝而坐。
此刻,他的心神正集於一点,启动元窍,潜入自己的内心深处,借六灵暗识之力,窥探记忆中的真相。
这便是六灵暗识中的意识。
不过此刻他的所作所为,大违六灵暗识关於意识思微人定,如水如禅的宗旨,而是刻意为之。这种勉强的发动很容易窥视到自己内在意识以及平时所忽略的细微事物,可就如同残忍地强迫一个看到惨剧而失忆的孩子去回顾当时的情形一样,自己不得不去面对自己最不希望看到的内心深处冰冷与黑暗。
只要稍有疏忽,他便会走火入魔,变成神智失常的疯子,甚至动辄有生命之忧。
修炼六灵暗识以来,他从未试过如此凶险的做法。
可他不得不做,否则他永远不会原谅自己。
在他看到哑妹的那个手势後,他便下了这样的决心。
光怪陆离的幻影在他的脑海中盘绕著,他的思维如同脱缰的骏马,正飞快地穿越一条漫长而黑暗的隧道。
这些天来他所见到的每一个场景都一一重现在他的眼前,听到的每一句话都如同窃窃私语在他的耳际回响。
黑暗中透出一道光芒,一条晶莹的细线缓缓地漂移,游曳,如同风吹著蛛丝无声地掠过。
突然间,无数丝线喷射出来,折射出万道银茫,网一样罩了过来。
一张大网的中间,冷闰章,白蒲,苦禅,金大锺被密密的丝线裹成一个个巨蛹,无声无息地躺在那里,只余下苍白的脸部……
一只巨大的黑色蜘蛛藉著一根长丝悠然荡了过来,它一口口的咬掉那几个人的头,却不噬咬,只是滚动著将它们推出网外。看著它们向网下万丈的黑暗深渊掉落……
突然,蜘蛛又向他的方向冲了过来,将近时,猛地张开巨口,一大片金光闪闪的蛊虫狂涌而出。
他正绝望时,蛊虫又掠过了他,向他身後飞去。
他过转身,发现方慧汀正笑著向他奔来。
他拼命大叫,让她躲开,她却晃若未闻,笑盈盈地跑了过来。
然後,她那双雅气的秀目突然恐怖地睁大。
不知何时,蛊虫已在她面前化成一个鬼脸,向她扑去。
四周,无数的红叶飘零而下。
红叶又渐渐稀疏,任自凝手持宝剑肃立。
一根细长的丝线自他的背後缓缓刺来。
他转身,拔剑,刺出。
一切都是那麽缓慢而清晰。
长剑与丝线一触,竟然折为两段。
丝线笔直插入他的胸膛。
红叶纷纷而落,将他裹入其中……
哑妹突然出现,见到这样的景象,吓得转身而去。
巨大的黑色影子在她身後不停地追赶,追赶……
然後她突然失足跌下悬崖,危难中她紧紧攀住悬崖的边缘。
黑色的影子从空中向她俯冲而至。
哑妹的脸上露出微笑,右手握成拳型,麽指食指扣成一个圆圈,缓缓向前一递,然後向深渊缓缓掉落。
缤纷的景物夹杂著扭曲的人物面孔诡异地交织,又化成一团团五颜六色的碎片,迸发开来。
渐渐地,他发觉已无法控制自己,他前进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疯狂,如同掉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旋转著被吸入无尽的黑暗……
一片无边无际的荒野中
自己在蹒跚地走著,走著。
四周,迷茫的雾气在升腾,飞舞,缭绕。
透骨的湿寒让他小小的身子瑟瑟发抖。
“爹──!”
“娘──!”
他大声叫著,拼命地叫著。
“唰!唰!”铁铲与土壤接触的磨擦声刺入他的耳际。
他沿著那个声音走去。
白雾不停地在他的身边跳动著,恶毒地化出一张张恐怖的面孔,威吓著他。
他吓得蒙住自己的双眼,飞奔起来。
突然,他被绊倒在地。
张开眼时,雾中一个高大的身影正挥舞著手中的铁铲,扬起大片的泥土。
那是一个熟悉的身影。
“爹……”他轻声叫著。
爹没有理他,继续不停地铲著土。
“爹,你在做什麽?”
“种树,爹在种树……”
“为什麽要在这里种树?”他问。
爹没有回答他。
“娘呢?娘到哪儿去了?”他又问。
爹停了下来。
很久,才低沈地说:“她走了,不会再回来了……”
“娘走了?她到哪儿去了?”他茫然地自言自语。
他的父亲没有再说话,一下又一下地铲著土。
“骗人!娘不会离开我的!她说要和我永远在一起的!”他哭著大声嚷道。
黑色的泥土沙沙地在空中飞舞著。
突然,那棵树树根下的土壤中有什麽东西吸引了他的目光。
他慢慢走了过去,蹲下身子。
那是一只手。
苍白而纤秀的手。
他认得这只手,这只手曾经为他替他穿衣,喂他吃饭,帮他沐浴,为他缝补,曾经将他冰冷的双手捂暖,曾经在月色下轻抚著他安然入梦。
那是一只世上最温暖的手。
他伸出小手,轻轻拉著那只手。
“娘……”他听到自己那稚嫩的童音轻轻地叫著。
那只手猛地握住了他的手。
他疯狂地大叫著,拼命挣扎著,却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
恐惧。
我看到了什麽。
黑色。
不,我拒绝。
真相。
我不想看到。
这样。
一切不该如此。
是的。
晶莹的一滴水珠缓缓落下。
滴答……
然後,他缓缓睁开了无尽哀伤的双目,泪流满面。
顾中南的问菊斋内。
方慧汀望著床上的容小盈,一动不动。
“阿汀,你肚子饿了吧,要不,我去给你弄点吃的……”耳边响起顾中南关切的声音。
“顾先生……”方慧汀愣愣地道。
“什麽?”
“要是任夫人醒过来,发现任帮主真的不在了,她会怎麽样?”方慧汀痴痴地问。
“这个……”顾中南默然不答。
“她也会死吗?”她又轻声问。
“不会的,她不会死的……”顾中南和声安慰道。
“可是,任帮主死了啊?”方慧汀又慢慢说。
顾中南沈默不语。
“顾先生?”方慧汀转身向他望去。
顾中南摇了摇头,望著床上的容小盈道:“不会的,因为她还要替任帮主报仇吧?所以,她现在不会死……”
“哦……”方慧汀点了点头,似乎认可了顾中南的这种解释,“那麽,一会儿我们要怎麽和她说呢?”
顾中南还未回答,一个憔悴的女子声音已经轻声道:“不用说,你们什麽也不用说……”
方慧汀和顾中南向床上望去,不知何时,容小盈已经睁开了双眼,正直直地望著上方的床帐。
她那空洞的双眼中没有任何生气。
“任夫人……”顾中南轻声道。
“我还是任夫人吗?”容小盈痴痴地道。
“当然,你是任夫人,你永远都是……”方慧汀抽泣著说。
“永远……永远……”容小盈眼中尽是虚幻的茫然,泪水潸然而下,“那天在轩辕台前,当我依偎在自凝的怀里的时候,我也以为那会是永远……”
方慧汀再也忍不住心中的酸楚,终於扑到顾中南怀里,痛哭失声。
云寄桑一个人在雾中缓缓穿行。
茫然的脚步落在飘零的落叶上,有种无根无底的虚幻感。
他就这样慢慢绕过了大半个山庄,到达了金大锺遇害的钓台。他抬起头来,那座悬崖正耸立在眼前不远的地方。他又望向小湖的对面,里许之外,一座座亭台楼阁在雾气中隐约可辨。
他沿著小路走上那道悬崖,进入宗庙。
雪白的墙壁上,血淋淋的十二个大字殷红依旧。
他在那十二个字前站立了一会儿,出了宗庙,搬起一块十余斤重的石头从悬崖下扔了下去。
同时闭上双目,默记石头落水的时间。
石头划过三十余丈的空间,落入激荡的湖浪中,发出轻微的入水声。
“是了……就是这样……”他用梦呓般的声音道。
然後他断然转身下崖,向坟场方向走去。
灰蒙蒙的天色中,门楼上那块被烧得焦黑的“德遗宗嗣”的匾额显得越发的凄恻。
云寄桑沿著小路步入坟场,仔细地审视著一草一木。
秋风渐劲,乌云低垂,坟场中长及腰际的野草在瑟瑟风中狂舞不休。
最後,他停在那天自己以酒化火,一举击破金蚕蛊的地方。
环顾四周,右面是大片的深草,左侧则是郁郁的松林,再向前,便是铁家的坟地了。
他先走到松林内,查看地面的痕迹。
最後他的目光向上移去。
突然他的目光定住,停在一颗树上。他眯起眼地看著,半晌後,他轻轻抚摸著那颗树,久久不语。
静立了片刻,正当他想离开坟场时,突然发现坟丘的一隅处,白衣一闪。
他的脚步停下。
一步步走了过去。
每走一步,他的心都在抽紧。
绕过一个高大的坟丘,熟悉的白色身影赫然静立在一座墓碑前。
“师姐……”他不知是否自己说出了这两个字。
也许真的说出了吧。
卓安婕缓缓转过身来,两个人的目光顿时交织在一起。
久久,卓安婕首先将目光移开。
“任帮主的事,我已经知道了……”她轻声道。
“是吗……”
“还有哑妹,听说她看到了真凶的面孔?她临死前和你说了些什麽没有?”她问,转而自嘲地一笑,“瞧我这记性,她是不会说话的,不过,也许她用手语透露了什麽?”说著,她向他望去。
云寄桑目光低垂:“也许吧,我还不能肯定……”
卓安婕望著他,摇了摇头,嫣然一笑:“知道麽,云师弟,我突然觉得你变了……”
云寄桑不语,静静望著地面。
地面是一片触目惊心的红色,那种天然的泥土颜色。
“可是,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永远也不改变……”他终於轻声道。
“不过,这世上真的有很多事都是不由人的……”卓安婕轻叹。
“是的,所以我没有选择……”说著,云寄桑的目光轻抬,落到墓碑上。
“爱子铁渊之墓,铁鸿来申丑年秋立”
几个模糊的字迹刺痛了他的双眼。
卓安婕摘下腰间黄色的葫芦,饮了一口:“过了今晚午时便是寒露,你有何打算?”
云寄桑的声音低得不能再低,仿佛说给自己听的一样:“今夜,我要揭开一切的谜团……”
“这麽说,你已经知道谁是凶手了?”卓安婕的手凝住不动,静静地望著葫芦口。
“是的,凶手,还有,他是如何行凶的。我已经都清楚了。也许他杀人是真的有不得已的原因,不过……”云寄桑抬起头来,年轻的脸上露出少有的绝然,“我还是不能原谅他,不论他是谁,不论他曾经是怎样的……”
“哦,怎麽突然就知道了?”卓安婕淡淡问道。
云寄桑深吸一口气,叹道:“今天早上,我无意中听到顾先生说到医人者不自医,就如同一个绝顶高手不能法击败自己一样……”
“那又怎样?”
“我也一样。过去我不能看清真相,不是我看不到,而是自己下意识地不想看到。我想看清一切,首先要做的,便要去看清自己,而我也终於做到了这一点。所以,无论那真相是多麽的黑暗,多麽绝望,多麽残酷,我还是能够去面对它……”
“是吗?”卓安婕缓缓道,转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