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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师彦在帐后看得真切,暗自惊疑,走到案头,伸手取那蜡烛,轻轻一动,蜡烛断为两截,断口处平整有如刀切,不禁骇然道:“好厉害!”褚夫人脸色已然惨白,望了望儿子,道:“这一招是否便是‘平天下剑法’?”王光智点了点头,一脸惊恐,再也没了那副傲然的的神色。武师彦问道:“恕我孤陋寡闻,什么是‘平天下剑法’?听那姓汤的口气,平天下剑法似乎是天下顶尖一流的功夫。”褚夫人道:“姓汤的也没吹牛,这门绝学乃是当年武圣穷毕生精力所创,可以说是武林史上一座难以逾越的奇峰。谁能练成这门绝学,便可无敌无天下,但闻武圣当年并没将这门绝学传下来,妾身实难相信,他练成了平天下剑法。”武师彦道:“便是那武圣人王阳明么?”褚夫人道:“不错。”武师彦愤然道:“文成公文韬武略,乃大圣大贤之人,想不到他的徒子徒孙竟拿他老人家的功夫来欺负别人,真是可恶之极。”褚夫人扑通跪地,王光智见母亲跪下,也跟着跪下,褚夫人泪汪汪的道:“将军,姓汤的一出藏剑山庄,亡夫之死讯便即传遍武林,仇家即刻蜂拥面来,就算他不说出去,三个月后,我孤儿寡母也难脱他毒手。我一家老小的性命全仗将军了。”说罢连连磕头。
武师彦忙把他二人扶起,叹道:“那汤剑鼎武功远在武某之上,斗力是万万行不通的。”褚夫人道:“除非我儿练成了‘平天下剑法’。”武师彦道:“平天下剑法不是失传了么?”王光智道:“剑法的心法密诀虽已失传,但其剑招尚留人间。不瞒将军,我家便有一本《平天下剑谱》。”武师彦“哦”了一声,略感意外。又听王光智道:“家父得了这本剑谱,日夜参详,至死也没看出名堂。”褚夫人道:“智儿,你去取与将军过目,你爹专长掌法,于剑法一窍不通,自难猜想,将军深通剑术,说不定一遭成功。”王光智应了声“是”,便向里屋而去。不久便以回一个木匣,命出一本黄册子递与武师彦。武师彦一时未接手,心想:“平天下剑法这等神奇,武林中自是人人欲得之后快。若非褚仁杰一死,褚家面临灭门之难,怎肯舍得交给我这外人过目?”说道:“褚老英雄都难以索解,我武师彦更加不能。”
武师彦并非冷心肠之人,只是刚才还被生擒,这会儿突然冒出个褚仁杰,恍如梦中。这山庄处处透着古怪,还有未明白的地方,他可不敢贸然行事。
褚夫人道:“眼下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将军今日想不出,还有明天,明天想不出,还有后天。除了七十二天,尚有十几天宽裕。”武师彦道:“我去向晚辈交待几句。”褚夫人道:“也好。”当下命人带武师彦东厢房。
武名扬、小冲、朱光义及两名家将均已醒来,尚不知发生了何事。武师彦叫他们不要多问,安心在庄上住下,至于剿匪一事,待此间事了,再作区处。众人知将军不喜别人多问,便都喏喏答应。
褚夫人又命下人将备好的酒馔摆上来,为众人压惊。饭罢,又安排了住处。
武师彦回到寝处,褚夫人已叫人送来那本剑谱。武师彦满怀好奇,翻开封皮,映入眼帘的是八行魏碑体的墨迹,每行七字,共是五十六字,粗看颇似一首七言诗,细读之下,不但各句语意不通,尾字也不押韵。他通读两遍,难以琢磨,便朝后面翻去,后面都是剑招的图解,图旁注明招势名称,什么“斜身上刺”、“振腕崩”、“倒脱靴”云云,共是七十二招。武师彦瞧那第一招“斜身上刺”,心里想着如何踏步,如何运剑,突然拍案道:“奇怪!这一招怎么跟我武家剑法中的‘望眼欲穿’如此相似?”再看第二招、第三招,一招招看下去,越看越是吃惊,书中每一招都极似武家剑法中的剑招,只是前后次序不同,细节处略有差异。
他合上书,过了好一会儿才平心静气,心想:“这是怎么回事?武家剑法自祖父手中传下来,至今将近百年,祖训教子孙代代相传,子孙勤练不辍,究竟是文成公剽窃了我武家的剑法,还是武家剽窃了文成公的剑法?”又想:“我武家剑法大有凛然正气、慷慨赴死的气象,但算不上一流的剑术,可归于八段锦一类强身健体、养气培元的功夫,如何能与武圣晚年剑术巅峰之作‘平天下剑法’相提并论?”静下心一想,那汤剑鼎临走时剑削蜡烛,极似武家剑法中的剑招“塞马晨嘶”,招势虽似,威力却差得老远。
他越想越不明白,便想叫王家的人来问。叫了几声,却无人应。当下出得屋来,见乌云掩月,四下里黑洞洞的,才知夜深,王家的人早已歇下了。武师彦信步庭院,脑中翻来覆去的想:“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不知何时,忽听被“呀”一声惊醒,也不知此刻走到山庄的哪个角落。眼前忽明忽暗,原来左首一间屋子的两扇门一开一合,灯光是自屋中而来,想是刚才为风吹开,才有了那声响动。一瞥眼间,已见到屋中两根条凳间横放了一口棺材,棺材下方是一盏长明灯。疾风之下,灯焰摇摇欲灭。
民间迷信以为,长明灯可以让死者的魂魄留在肉体,直到入土,魂魄方可再转轮回,投胎做人。倘若入土之前长明灯熄灭,死者便要做孤魂野鬼了。不但无法超生,还要受地府鬼差的追拿,山精树怪的欺凌,惶惶不可终日。
武师彦眼见长明灯将灭,未及多想,快步进屋,关上屋门,拿起灯旁的铁签,将灯芯剔了剔,拔高些。屋中煞时一亮,正想:“怎么没个人守灵?要是灯灭,可就糟糕了。”便在这时,耳边忽有一个声音道:“将军这么晚还没有就寝么?”武师彦啊的一声,吃惊非小。转头望去,见是褚夫人。暗弱摇曳的灯光映得她双眼闪烁不定,她脸上一无表情,身上所披的麻衣孝帕为风吹得张开来,说不出的诡异可怖。
武师彦定了定神,道:“原来是褚夫人。我适才散步至此,见长明灯将灭,便进来拔亮。夫人这么无声无息的走到我身后,倒吓了我一跳。”褚夫人道:“妾身一直在这儿,将军没看见罢了。将军莫非心有挂碍,以致难以成眠,出来散步?”武师彦道:“我粗略浏览了一遍这本剑谱,心中生出许多疑问来。糊里糊涂就步到此处。”半夜在人家的宅子乱闯,倘不是“糊里糊涂”,必有歹意,因此武师彦忙加申明。又道:“嗯,今夜多有不便,明日再请教夫人和公子。”
褚夫人道:“不妨,妾身这就去叫犬子来,与将军共同参详。”不等武师彦说话,迈步出门而去。武师彦心想:“也好,这事不问个明白,我也无法安心入睡。”
等了一会儿,褚夫人尚未回来,武师彦忽然觉得这屋子里似乎有双眼盯着自己。这屋子忒大,一丈之处已然瞧不清楚。灵幡幢幢,显得这屋子鬼气森森。甚而还听到暗处发出了一声怪响,但随即无声无息。武师彦从不信鬼神之说,只是自从到了这庄子,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但什么地方却又说不上来,正因为如此,才叫人心中难安。
不一刻,脚步声近,两对绛纱笼引着褚夫人和王光智进来。进屋后,王光智叫两个丫鬟回去,然后关上屋门,向武师彦道:“将军有何吩咐?”武师彦举起那本剑谱,道:“你可知道,令尊从何处得来这本剑谱?”王光智道:“这个……听先父说,他早年途经天台山,遇一老者为八名大汉围攻,先父路见不平,上前劝架。那八人却将先父当作老者的帮手,不由分说拳脚招呼上来,竟要致人死地。那八人武功了得,先父奋死才救回老者,但老者已受了致命的伤,死前将这本剑谱交给先父,自称是武圣阳明公的子孙,受人追杀,便是因此书而起,又说先父侠胆义胆,愿以此书相赠,以酬相救之德。先父葬了老者后,起初还想寻到武圣的后人,把书交还。但费了老大功夫,仍没找到。先父只好作罢。”
武师彦听罢,点点头道:“就算武圣已无后人,但他开创的阳明派香火犹存,令尊没想到交给阳明派?”王光智怔了一下,道:“……先父说,那八人中就有阳明派的弟子,老者死前对阳明派不肖子弟骂不绝口,这些人为图剑谱,竟不顾香火之情,连阳明公的后人也敢杀,实在是灭绝人性。先父自然不会将剑谱交给他们。”武师彦若有悟道:“是了,那汤剑鼎与令尊的过节,怕是因此事而起。我心中还有一个疑问,难以索解,这剑谱中招势与我家传武家剑法如出一辙,只是武家剑法用于强身健体,如何说得上‘无敌于天下’?”褚夫人、王光智都略表惊奇,道:“有这等奇事?”
褚夫人道:“武学中相互借鉴也是有的,剑招相似,运气的法门必定不同。不知将军可否将武家剑法的运气法门相告,说不定于平天下剑法的修炼有所裨益。”武师彦道:“我武家剑法的这套剑法也不算秘密,祖训上并无传内不传外一条。若说运气的心法,武家剑法倒有一首口诀。”褚夫人、王光智几乎同时出口:“什么口诀?”
武师彦道:“说来你们也许不信,便是宋朝文天祥的那首《正气歌》。”二人对视一眼,甚为失望。王光智低声念道:“‘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这也是心法密诀?”武师彦道:“练武家剑法,每日闻鸡起舞,歌‘正气歌’,假以时日,虽不能成为天下第一武林高手,也能成为天下第一的好男儿。”
王光智道:“武功不能天下第一,好男儿又有屁用?又不能争霸武林,榜上留名。”褚夫人见他说过了头,忙喝止道:“智儿,你说什么?”转头向武师彦道:“小孩子胡说八道,眼下连性命都难保,还争什么霸,留什么名?”武师彦问道:“什么榜上留名?”
褚夫人道:“那是江湖上好事者弄出来的,叫什么风云榜,每隔廿年给武林中的人物排个座次,好比读书人登科,只不过风云榜只论高低武功而已。上一届是十年前徐爵爷主持的。那徐爵爷是中山王徐达之后,家资巨万,又好结纳江湖好汉,邀请了数十位武林耋宿,品评当世风云人物,说到武功最高的莫过于少林寺的本乐大师和魔教的“白袍老怪”王森。但究竟谁排榜首,众人也莫衷一是。风云榜先论武功,再论名气。若单论武功,两人武功都高深莫测,或许白袍老怪还略胜一筹;要论名气,一个是正派的领袖,曾率僧兵大破倭贼;一个是邪恶至极的魔头,名气不相上下。后来众人想出一个折衷的办法,两人都排第一。排在后面的三教九流、黑白两道,什么人都有。总共一百人,亡夫有幸忝列第八十七位。哎,十年来,这些人有的亡故了,有的退出江湖,有的武功更上一层楼,有的不免走退路,风云榜自是有了大大的变动。”
武师彦听罢,心有不愤,道:“看人当以人品为主,武功不过末节,名气更是不值一提。声名好倒也罢了,倘若为了名气响亮,连杀人放火的事也干,这风云榜岂不误人子弟?”
褚夫人道:“将军说的是。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树欲静而风不止。我只望犬子能挑起大梁,为他父亲挽回局面,且不说什么榜上有名,要是能保住藏剑山庄不倒我就谢天谢地了。”说这话时,褚夫人显出无限的伤感。王光智道:“如今本乐和白衣老怪都已作古,只要我能练成这套平天下剑法,嘿嘿,风云榜头把交椅还是非我王光智莫属?”
武师彦见他一脸的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