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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冲心想:“他们要干什么?”未及多想,只听窸窸声越来越大,已见四面草间、树枝上、石缝里钻出无数的蛇,五彩斑谰,极为可怖。少冲吓得差些掉下去,紧抱树干,不敢下视。那三女日日以毒物为伍,身上涂有避毒的药物,百毒不侵,这些毒蛇到处游走,并不靠近三女。一女嘴中吹起竹叶哨来,群蛇如得了命令,竞相爬上少冲这棵大树。
少冲大是惊慌,扣石子弹去,起初不免慌中手乱,都没击中。后来一定神,石子每击必中。他指力强劲,石挟劲风,立将爬上来的蛇击死坠地。但蛇源源不断的上来,石子不久就用完,只好折一根树枝拍打驱赶。叫道:“你们快把蛇呼回去。”下面的人道:“那你下不下来?”少冲还是坚口道:“不下去!”一不留神,一条小蛇缠上他腿,向他胯下钻去。他猛然一惊,立从树杈上摔下去。还未落地,身子已被软软的物事兜住。接着眼前一黑,全身都被包裹进来,由人扛在肩头,不知向哪里走去。
他心中大是害怕,但任他大喊大叫,使劲挣扎,三女置之不理。走了许久,才被放到地上,外面的包裹解开,眼前昏暗,难以视物,只听到咣的一声,跟着是上锁的声音。伸手一摸,上下左右四周都是铁栅条,似被关在了铁笼子里。四面似乎全是铁笼子,怪叫声、粗喘声此起彼伏,也不知关的是人是兽,吓得他毛发倒竖,大喊师父。
过了一会儿,眼前光线渐亮,脚步声中,从门口进来三四人,正是秦老大、安邦彦、奢寅等。少冲心道:“啊,原来是他们抓了我来。师父呢,师父在哪里?”
秦老大把松油灯照向一个笼子,只见笼中一人赤裸,瘦得皮包骨头,脑袋耷拉着毫无精神。秦老大道:“这个人是华山派的岳向豪,中的是‘吸血蛊’。此蛊倒钩在人的肠中,专吸人血。任你再肥伟的汉子,中了此蛊,也被吸成这般模样。”然后移步到邻近的笼子前。笼里那人也是全身赤裸,肌肤上密布红豆状的斑点。秦老大道:“这人中的是‘腐尸蛊’。瞧这红点,是中蛊半月后的症状。再过五天,这些红点处开始往外流脓,八天之后,脓中钻出尸虫,差不多五脏六腑已被吃尽。等皮肤烂掉之后,便只剩下一具骷髅了。”那人兀自呻吟道:“杀了我,杀了我……”已是有气无力。
安奢二人对望一眼,似有不安。下一个笼子关着个猴子。那猴子上窜下跳,未见有异。安邦彦问道:“这猴子也中了蛊么?”秦老大道:“这猴子身上有瘟病。若放了出去,接近之人无不身染其瘟,一传十,十传百,不多久管教千村薜荔,万户皆空。”奢寅道:“把这猴子放进紫禁城,帝王将相,妃子太监统统死光光,紫禁城岂不成了一片坟场。”说这话时,连自己也惊了一跳。
秦老大道:“世子这话可不能让家师听见了。家师培育蛊虫,只是性情使然,并不想害人。”说着话又到了一个笼子前。笼子里关的正是日间抓住的那个大汉马啸风。安邦彦道:“此人如同一头疯牛,在我辖地横冲直撞,难道也是中了你的蛊?”秦老大颇为得意的道:“不错。此人原是从这里逃出去的,他中的是‘脑神蛊’。脑神蛊是家师费了十三年心血才育成,起初训寻常的蛊虫听哨声指挥,徒其能闻声而动之后,让其自相交配,这么一代代下去,后代的蛊虫天生就能听人的话。以蛊卵种入体内,蛊卵先在肠中孵化,长成幼虫后可钻入脑颅中吸人脑髓。此人武功甚高,为人又精明,要他心甘情愿的臣服可不是容易之事。我知他好吃山珍海味,便买通他手下人,向他进献了一只奇大的牛蛙。牛蛙体内早被种下了‘脑神蛊’,他吃下之后,‘脑神蛊’自然进了他体内。”
安、奢二人大为惊叹,啧啧称奇。奢寅道:“以之攻城,兵不血刃。这等好玩意,秦兄可否卖些与我?”秦老大喝了口酒,道:“好说,好说。世子只要肯多出银子,家师连治蛊之法也一并相授。”
这时铁听有人大喝道:“秦汉,你在跟什么人说话?”秦老大道:“是家师回来了,咱们出去相见。”三人退出,屋中复归漆黑。只听外面秦老大道:“师父,你老人家回来啦。这两位是……”辛达罗吼道:“滚出去!秦汉,谁叫你带外人进来的?”安邦彦道:“法师,在下水西土目安邦彦,他是在下表弟奢寅,素闻法师大名,早想瞻仰,冒昧叨扰,还请莫怪。”辛达罗连连催促,道:“走,走,本法师今日无暇。秦汉,送他们出去。”安邦彦道:“好好,咱们改日再来。”
过一会儿,秦汉的声音道:“师父,你别生气。徒儿也是一番好意。您老这些蛊毒,若不能换作银子,培育出来又有何用?”辛达罗道:“你懂个屁!我费了无数心血培育出这些蛊来,原是对付一个人的。你泄露了出去,那人有了防备,便不灵了。你知道么?”秦汉唯唯称是。辛达罗才怒气稍和,说道:“听说你今日抓了两个人来?”
秦汉道:“马啸风又被徒儿抓了回来,另一个小叫化儿是铁拐老的徒弟。”辛达罗道:“铁拐老?他是个什么东西?”秦汉道:“师父有所不知。此人号称‘天下第一掌’,武功自是非同小可。徒儿常在外走动,故认得他。今日他携徒来此,要找师父的碴儿。徒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支走。”辛达罗轻哼一声道:“‘天下第一掌’,癞虼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我不去找他,他倒找上门来了。”秦汉道:“这等狂妄之徒用不着师父出手,徒儿有法把他收拾得伏伏贴贴。”
少冲心道:“你这才是‘癞虼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一想师父到箐外见不到自己必要着急,恨不得立刻出去与他相会。不禁大声叫道:“放我出去!我师父天下无敌,你们惹不起的。”
门吱的一声打开,进来了两人。前一人面色枯黑,想是长年与蛊虫打交道之故,颏下稀稀疏疏几缕胡须,蓝帕包头,是寻常苗人打扮。辛达罗瞧了一下马啸风,道:“看来我这‘蛊浸’之法你已学到七八成。”秦汉道:“师父神乎其技,徒儿粗窥堂奥,已然能纵横江湖。”辛达罗脸露得意之色,又瞧向少冲,道:“他便是老叫化儿的徒儿么?”
秦汉尚未开口,少冲大叫道:“快放我出去!”手一用劲,两根铁条竟被他掰弯。辛达罗略为惊异,道:“劲倒不小,嗯,我的‘千蛊之蛊’再过些日子就可育成,这小子正好派上用场。”说罢二人出屋去。
少冲暗骇:“他说我正好派上用场,难道要用我做试验?”一想到岳向豪、马啸风等人痛苦不堪以至麻木的模样,害怕至极。自此以后,睡也不敢睡,送来的饭也不敢吃,只想着师父来救自己。
这一日,有人开了锁,把少冲缚了手脚,抬到另一间屋子。少冲饿得头昏眼花,已无力反抗。见这间屋子到处都是笼子、瓦罐、药箱之物,笼子里尽是蜥蜴、四脚蛇、草上飞、蝎子、蜘蛛、蜈蚣之类毒物,有的奇形怪状,见所未见,别谈叫出名字。就是蜘蛛,也有绿的、红的、褐的,五彩斑斓的,形色各异。阵阵浓烈的腥臭气息熏得少冲直欲昏去。
秦汉从高阁上取下一个透明的琉璃杯,倒进少许清水。有人把少冲抬过去,少冲还不知怎么回事,突然手指被刀割了一下,身子放下来后,见那杯水面上浮了几滴血。秦老大晃动杯子,让水血溶合,又拿一根小棍子在一个小坛里蘸了一下,然后放入琉璃杯中搅动,最后覆上铁片,把杯子放在高处。复把少冲关回笼子。
过了几日又押少冲到那屋子。秦汉从高处端下那琉璃杯,只见杯中有七八条细长肉红的虫子游来游去,形如沙虫。少冲心想:“怎么这几日里面就长出虫子来?”秦汉命人道:“把沙虱种入他左手中指中。”两个苗女抱住少冲,防他挣扎,另一个苗女把他愈合的伤口切开,强摁入琉璃杯中。
少冲只觉那些虫子往伤口里猛钻,痒痒的,并不怎么难受。秦汉笑容满面的道:“小兄弟,这八条沙虱钻入你的体内,繁殖迅疾,三日之后就有成千上万条在你血管之中游动。那难受的滋味自不必待言。不过你不必害怕,你的小命尚能保得三年两载。”
少冲道:“你不如现在就杀了我,为何要这般折磨?”秦汉刚欲说话,辛达罗走进屋来,一瞧少冲脸色,吃惊道:“秦汉,你在他体内种了什么?”秦汉道:“是,是沙虱。”辛达罗一巴掌掴去,打了秦汉一个趔趄,道:“我当然知道是沙虱。他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这般折磨他?我培育出来的蛊虫可不是拿来害人的。”秦汉见师父生气,忙不迭道:“是,是。”
辛达罗瞪了他一眼,向一苗女道:“今日是开瓮之期,把瓮打开,瞧瞧我的‘千蛊之蛊’。”那苗女出去,抱了个老大的瓮进来。瓮口以红布封严。众人小心翼翼的揭去红布,下面还有一层铁网。辛达罗从铁网看下去,面有喜色的道:“成了,成了。是金蚕蛊!”有人送来一把长长的铁钳。辛达罗启开铁网,伸铁钳入瓮,夹起一物迅即放入手中的竹筒中,筒口用木塞塞住。金蚕蛊如何个模样,少冲当时被辛达罗身子挡住了,没有瞧见。
辛达罗让少冲净了双手,带到饭厅。厅上早已摆满了一桌酒菜。辛达罗道:“小兄弟,顽徒行事鲁莽,我这做师父的管教不严,请你见谅!你先吃饱了,这再设法为你治病。”少冲心想自己体内已有了沙虱,此时也不管饭菜是否有毒,一番狼吞虎咽,风卷残云,吃了个大饱。
饭后,辛达罗把少冲带到箐外,那里早有顶小轿停着。辛达罗叫少冲上了轿,抬着一直向南行了足有三四个时辰,方才停下。下轿后辛达罗指着前方一座山峰道:“那山上住着一位高人,可解你身上的蛊毒。我有份礼物,烦你转交给他,就说是我辛达罗送的,要他亲手启视。”说罢取出一个小木盒,放进少冲手里,然后坐轿回去。
少冲心中大是奇怪:“姓辛的如何这么好心给自己指点,师父说他性情古怪,当真十分古怪。”他见那大山高可入云,东西走向,绵亘数百里,要寻一个人不啻于大海捞针,为了治病,却又不得不去找那高人,没奈何只好一步步向山上行去。
山深林密,走了半日也不见有人家。时至隆冬,铅云低垂,眼看将有一场大雪。少冲眼见天色渐黑,找了个岩洞暂挡风雪。这一夜天寒地冻,北风吹得紧,少冲流浪惯了,反正自己不久于人世,生死早已置之度外,反而睡得很香。次日醒来,地上已铺了薄薄一层雪。他见雪地上有两只雏鸟扑腾着翅膀,心想:“雀儿昨夜为风吹散了巢,我少冲正好没吃早餐,烧起来必是一番美味。”几步过去捉在手中。雏鸟延颈叽叽叫唤,似在求救。少冲见了心生怜悯:“瞧它们失了父母,在这风雪之中也是受饥挨冻的,跟我也差不多。”当下觅此细柔的枯草在岩洞中搭了个草窠,把雏鸟放在里面,见它们呦呦待乳的模样,想要给它们寻些吃食。
出了岩洞,翻石头,刨土块,想找些蚯蚓、蝼蛄、促织之类小虫子,他不知不觉翻了两个山头,还是一无所获。忽见雪地里有个身穿蓝袍的汉子,一手拿根短棍,弯腰找着什么。少冲自入山中,直到此时才遇见人,当下迎上前唱诺道:“这位大哥,你在找什么?”
那汉子抬头望了少冲一眼,淡淡的道:“找虫子。”少冲见他直鼻阔口,满腮的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