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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芝龙生性优柔,空有一身蛮力,被他当众贬损,却并不生气。藤原见他不敢应战,哈哈一笑,对他更加鄙视。
却听阿岐那道:“我来会会东洋鬼子。”话音甫落,袍影间一个大掌已向藤原按落。风到掌到,迅疾绝伦。藤原不及抽刀,斜地闪开一步,还了一掌,这一掌只打在阿岐那小臂上,被他一弹,又退了一步,这才拔出东洋腰刀,自上向下斜砍。他对手握刀,劲道迅猛。
两人你一刀,我一掌,斗在一处。厅上众人一则想看热闹,二则想除去争夺天下的对手,乐得坐观虎斗。只有张再兴、何再兴暗暗担忧,害怕闹出祸事。阿岐那长于内功,这刀横劈竖砍,直来直去,刀法从所未见,二三十个回合下来仍未取胜,不免焦躁起来。
忽听张再兴叫道:“大师,接剑!”侧头一看,空中抛来一剑,便伸手接住,恰在此时,藤原一个跃步,半空中举刀竖砍下来,百忙中长剑横格,只听得“嘡啷”一声,藤原只握着半尺刀身,另一半已被削落在地。藤原愣愣的望了一眼阿岐那手中那柄乌沉沉的古剑,心下惊疑。
阿岐那趁他一愣之际,第二剑跟着刺到,直指藤原哽嗓要害,不留丝毫余地。如此惊心动魄,直瞧得众人张大了口欲呼。藤原要想全身而避已是不及,急忙仰面倒地,阿岐那紧跟着一剑下刺,要将他钉死在地上,藤原打个滚,仍被刺中肩窝,立时鲜血崩射而出。阿岐那还想再补一剑,另四名东洋武士已挥刀砍来,便回剑一手“龙卷西天”,一声脆响过后,四名武士的刀只剩下半截,另外半截却是同时落地,剑之锋利可知。
阿岐那杀到兴头上,哪里停得下来,跟着一剑刺向一名东洋武士。猛听得一人叫道:“大师手下留情!”阿岐那见郑芝龙向他的剑扑了过来,无法收势,只好使劲向旁一掠,立见鲜血崩流,郑芝龙前胸拉出一条大口子,脸色霎时变得惨白,犹说道:“江湖上混的,谁不知‘留人余地’四字,大师是出家人,下手……下手也不留情么?”
阿岐那脸色甚是难看,道:“你……你这是何苦?”那东洋武士死里得活,对郑芝龙大是感激,忙为他止血裹伤,用汉话说道:“在下田川武介,蒙郑大王舍生相救,请受一拜!”说罢倒身下拜,连磕三个响头。少冲见了心想:“这东洋武士倒是一个知恩图报之人。”
张再兴乃此会东道,见局面闹成这个样子,正想说些场面话,却听奢宾猛喝一声道:“姓安的,你想干啥?”众人才将目光投到安邦彦身上。安邦彦却呆看着奢宾,似乎不知发生了何事。奢宾怒道:“我早就知道你没安好心,妄想火并我奢家兵马,独吞云贵川,是也不是?”安邦彦道:“老表何出此言?你我两家生死与共,唇齿相依,岂有相害之意?你想想,我要夺永宁兵权,须得杀你父子二人,杀你一人又有何用?就算我先杀你,这一镖又岂有打不中之理?”众人才见奢宾身后的柱上钉着一枚金钱镖,镖下挂着一小块布条,而奢宾衣袖上正好少了这么一小块,可见适才有人趁扰攘纷乱之际,暗算奢宾未逞。
奢宾道:“什么?你还想杀我老汉,刚才不是我应变得快,早中了你的镖毒,你自然用我要挟我老汉交出兵权,……”他越说越气,越说越觉有理,从腰中摸出一对飞轮似的怪兵刃,“呼呼”有声,向安邦彦招呼过去。
张再兴长身而起,在奢宾臂弯处轻轻一斩,奢宾便一击而空。张再兴道:“奢兄且慢动气,我看此镖并非安大王所发。”转头向对面的徐鸿儒打个拱,道:“徐先生可曾见到发镖之人?”
适才众人都注目于阿岐那与几个东洋武士身上,至于从何处无声无息射来的镖,谁也未回留意,但徐鸿儒道:“这个……似乎发自他的上首,但徐某看得眼花,也不敢断定。”他存心要安、奢两家生隙,话中暗示乃安邦彦所为,但也是据实而言,从那镖尾指向来看,正好是安邦彦所坐的方位。
但发镖之人并非安邦彦,而是藏在厅外的朱华凤。她发此镖,也是意在让安、奢二人反目,少冲在她探囊摸镖之时会出她意,待见金钱镖脱手,忽感不妙,立即右掌一推,一股柔和的劲力将镖一带,镖绕了个大弯射向奢宾。此镖乃特别打造,镖形奇特,凸凹之处正好消去破空之声,是以连阿岐那、张再兴这等高手也被瞒过。
这边奢宾心思钻入牛角尖,再不听别人劝解,猛烈攻向安邦彦。安邦彦明知误会,待听他说“夺兵权”之事,心中一动:“这小子已动猜疑之心,安、奢两家生隙,难作吴蜀之盟,倒不如真的以他为要挟,夺了永宁兵权。”说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我看你才是想夺我安家兵权。”他嘴上说话,使出拳脚功夫,全力反击奢宾。张再兴在旁劝架,却是越劝越乱。
徐鸿儒走到阿岐那身边,轻声道:“大师,我看不大对劲,张再兴与那牛鼻子怕是不安好心,要将我等一网打尽呢。”
阿岐那立即想到《说唐》上有个故事,说的是隋朝杨林广召天下英雄比武,暗地却安置炸药、弓弩手,欲将各路反王聚歼,绿林豪杰雄阔海便是死在千斤闸下。顿时额头冒出冷汗,但想张再兴有赠剑之德,未肯深信,便在此时,安邦彦一个“倒骑龙”将奢宾手中飞轮打飞,飞轮不偏不倚,正向阿岐那飞来。阿岐那听得风响,急忙闪身,袍袖仍被削去一块,那个飞轮却飞得不知去向。阿岐那一眼瞧见何太虚似笑非笑的模样,道是他在厅四周埋伏的人暗算自己,这一下再无怀疑,大喝一声道:“牛鼻子,吃贫僧一剑!”说到“剑”字,剑已在何太虚面前。何太虚尚不知怎么回事,眼见长剑刺到,急忙倒地滚身。他面前的桌案立被阿岐那砍为两半。
外边少冲、朱华凤见厅里群贼互殴,众狗互咬,真是高潮迭起,精彩纷呈,竟忘了身在龙潭虎穴之中。猛听身后有人说道:“二位远来为客,何以不到里面喝茶,却在外面吹风?”二人这一惊非小,回头看时,见那人中等身材,是个温文尔雅的中年文士。他面带笑容,走近少冲,猛地伸出右手抓少冲手腕。少冲身子一侧,便晃了开去。文士脸上微现诧异之色,说道:“你们是什么人?来我坞上做什么?”左掌虚砍少冲面门,右手成拳,猛攻上来。
少冲不想与他多作纠缠,眼见拳当胸击到,使出太极拳中的“云手”,将他拳路推到一旁,左手一掌,使出五成劲力,击他肋下空隙。文士见机识早,急忙向前仆倒,但右肋仍被少冲浑厚无比的掌力轻扫一下,弹出几步,方才拿桩站住,道:“看不出,看不出。”少冲道:“看不出什么?”文士道:“看不出阁下年纪轻轻,竟身负当世两大神功。‘快活功’和‘太极混元功’任一项均须长年累月勤修苦练,你不过二十来岁,就算打从娘胎练起,也难有今日地步。”
这文士说的不错,但他怎知,少冲能练成这两门神功,全是机缘凑巧。练快活功者心无旁鹜,吃得苦中之苦方能渐窥门径,时值少冲落魄失意,自甘下贱,行走江湖中铁拐老又时加指点,他的功法已有小成。后来铁拐老遭人暗算,自知性命难保,替少冲打通任督二脉,将全身七十年的功力尽数相传。太极功若从吐纳法练起,十年八载也不一定入门,武当派第三代嫡传弟子张松溪自创混元修炼法,感少冲送信之德,遂倾囊相授,其时少冲已有了快活功的根基,这两门功夫正好刚柔并济,互补不足,正是如鱼得水,如虎添翼。少冲若只练快活功,走刚猛路子,不出三年,必当内功膨胀,真气走岔,非残即死,痛苦非常,铁拐老便因此废了一腿。他却练了太极功,两相促进,武功一日千里,又经残灯大师禅机点化,已初窥天人境界。但他自己于此却毫不知觉,觉得文士言过其实,说道:“在下的两招三脚猫功夫,难登大雅之堂,而尊驾的武功路数,我却半点不识。”
朱华凤道:“不知一百多年前的吕珍,是阁下什么人?”文士道:“姑娘好眼力!终于识破我的身份,吕珍是我的远祖,在下双名复周。”朱华凤点点道:“不错,你的擒拿手法、爪法、掌法、拳法无一不是‘江南吕家’的路数,当年吕珍辅佐张士诚纵横天下,威震大江南北,周亡后吕家族系凋零,‘江南吕家’的功夫从此再未显露江湖,武林人无不互称幸事。”吕复周笑了笑,道:“可见他们我对吕家的武功惧怕得紧哩。”
朱华凤笑道:“吕家有了传人,功夫不致绝传,倒是一件幸事。”她嘴上与他东拉西扯,心下却焦急万分,江南吕家武功诡异,少冲即便打得过他,但此龙潭虎穴,势能脱身,只盼着龙百一、凌坚及少冲的喽罗快快赶来,她说话时斜眼瞧了一下湖面。
吕复周转眼瞧向湖面,佯惊道:“啊,原来你们还有救兵!”
少冲不防他使诈,听了心头一喜,也向湖面望去。吕复周竖起一掌,虎口半合,似掌非掌,似爪非爪,趁少冲转头之时向他猛拍而去。朱华凤见他使出“蚀骨绵掌”,正要惊呼,少冲已听到风响,反手一掌打出。哪知吕复周这一掌拍少冲是虚,半道中突然撤身挨近朱华凤,一掌正中她的小腹。
少冲大惊,扑上去左手揽住朱华凤纤腰,右手第二掌拍出。形禁势格,吕复周无法闪避,只得出掌与他相对。少冲恼他下手卑鄙,这一掌使出十成功力,立将他身子一震而飞,如断线的纸鸢,飘落在七八丈之外,吐血不止。
少冲也退了几步才站稳,忙问朱华凤道:“朱姑娘,你没事么?”朱华凤适才那一掌也不觉如何痛苦,此时见躺在一个男子怀里,羞得急欲挣起,但觉全身软绵绵的没有力气,嘴上却道:“我没事。”
这时张再兴自门内冲出,扶着吕复周道:“吕三哥,这小子什么来路,竟把你伤成这般?”吕复周道:“这小子好生厉害,竟将绵掌掌力打回了我体内!”跟着何太虚也闪出门来,后面阿岐那如影随形追至,剑尖始终不离他后背半寸。张再兴叫道:“大师还不住手,别怪在下无礼!”身子一晃,已到阿岐那背后,伸指向他戳去。阿岐那回手一剑,削他手腕。却见张再兴随意的一拨,剑身竟弯了转去,反刺阿岐那。阿岐那大是惊骇,急抛开宝剑,左手袍袖往前一拂,顿时划开一条长口子。再看张再兴手提阿修罗剑,人在三丈之外,自始至终,没看清他一招一势。
少冲也自惊骇,没想到这张再兴不过本地一大富豪,武功却如此了得,想来鲁堂主在快活林遇到的那个俊男子便是此人,自忖以己之浑厚掌力尚可自保一时,久战之下必为他奇招所乘。
何太虚一眼瞧见少冲,不由得全身直打哚嗦,想及己方人多,定了定神,向张再兴道:“张公子,这个臭叫化儿名叫少冲,与五宗十三派大有瓜葛,不可放他活着出去,否则泄露了今日之事,你我都有麻烦。”
张再兴当然知道这层道理,提步向少冲走来。
少冲携起朱华凤的手道:“走吧!”二人放开大步,直奔庄外。背后剑声霍霍,张再兴追了上来。耳边听得朱华凤道:“好困!”一脚未稳,竟软身栽地,少冲一惊,俯身抱起。张再兴攻上来连划三剑,这剑招少冲见所不见,更不知如何破解,只得闪避。又过了七八回合,被他长剑一挑,划破了后背衣衫,好在有神功护体,只划出三寸长的浅口子。
朱华凤全身绵软无力,头脑却甚清醒,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