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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步出列,冷眼盯着陆鸿渐,却并不急于出手。
少冲一直匿身在九散人之中,见玲儿挑起争端,再也忍不住,向她叫道:“喂你干什么?快叫陆护法住手,这架我们不打了。”玲儿见少冲生了气,不敢有违,只好道:“右护法,傻蛋叫你鸣金收兵,你收了吧。”陆鸿渐心想教主真是小孩心性,出口容易,自己却怎好下这台阶?正不知如何收场时,却听五宗十三派中有人道:“贤弟,是你么?”
少冲见大哥蔡邑认出了自己,大为失悔,还是硬着头皮应道:“大哥,多日不见,你好啊!”却见他走出来,说道:“在武当山,愚兄见你排解纠纷,力抗老魔头,好生替你高兴,听说你坠崖身亡,愚兄难过了好一阵子,后来镇元道长说你救走莲花妖姬,又听说你效力于白袍老怪,愚兄说什么也不信。今日亲见,哼……”右手手指在琴弦上划过,“铮”的一声,震落鬓角一束头发,又道:“正邪势不两立,你我就此恩断义绝,以后别再叫我大哥。”
少冲听了,甚是难过,却也没有辩白。虽知五宗十三派中只真机道长知道内情,但有负其望,这会儿反觉愧对于他。正派中也有不少人认出他来,知道便是当年掌门人大会大出风头后来却生死莫卜的那个少年,见他也加入了魔教,俱感铲除魔教更加没了把握。
这时场中有人大笑了一声,道:“这位可是昆仑派的负琴先生蔡邑?适才那振弦断发的手法妙得很啊,素闻焦尾琴琴音清越,可惜宫弦是折后再续的,毕竟难比古琴。”说话的是五音剑客庄铮。负琴先生神情傲然,道:“正是区区。想不到魔教中也有通音律的,不敢请教阁下高姓。”庄铮冷笑一声,道:“阁下将我白莲教看得恁小了。”说着话从背后取下琴囊,又道:“高姓不敢当,五音剑客庄子琴是也。”群雄见他取琴,又听“五音剑客庄子琴”的名号,不禁退了一步,胆小的退了七八步也还不止。江武门的庄季常叫道:“姓庄的,你往我庄家脸上抹黑,今日索性连我也杀了,免得看着你难爱。”
庄铮理也不理他,直如不闻。少冲走上前道:“大哥,我跟你提过庄大哥的,你还记不记得?”负琴先生脸色转和,道:“原来‘六指琴魔’的传人便是你。你的气节我是钦佩的,至于你的琴技嘛,我义弟说你能操一弦桐,也不知是否真有传说中那么高。”言下对庄铮的琴技有所怀疑。庄铮轻轻一笑,道:“多争何益?你我比试一下,何如?”负琴先生道:“有何不可,你先请吧。”
场中群雄见二人要比试琴技,均知庄铮琴发“天魔玄音”,当真有如风起云变临高楼,石破天惊逗秋雨之象,岂有不害怕之理?庄铮见此情景,哂然微笑,道:“此处操桐,缚手缚脚,令我施展不开。离此里许有一处烂柯岩,你我去那处比试如何?”众人顺他手指指处望去,只见云雾中一处崖石平伸而出,其下凌空,有如鹰嘴兀立。
庄铮说罢走出人群,从山道下去,负琴先生跟在他身后。昆仑派中有人叫道:“掌门,去不得,须防妖人使奸。”负琴先生道:“吾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眼看着二人背影转过山道不见,不一会儿便已出现在那处突岩上。两人席地而坐,各把琴横在膝上,不久传来铮铮之声,起初琴音杀伐之气甚重,只是隔得远了,又是四散传开,威力已失其半。群雄即便是内功功底最浅的亦能抵抗得住。焦尾琴跟着响起,一个高亢,一个清冷,密密匝匝,两相交错,似乎在交战一般,斗得不可开交。渐至高处,天魔琴一阵急音,犹如天河倒泻,万马齐奔之势,闻者大感烦恶,跟着焦尾琴拔出一阵缓音,如春雨绵绵、和风习习,滋人心田,闻者精神为之一爽。这阵高潮过后,两人都弹出了细不可闻的低音,一个琴音似在浅唱:“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孤寂苦闷之情尽溢琴外。一个琴音似在低吟:“考槃在涧,硕人之宽,独寐寤言,永知弗谖。考檗在陆,硕人之轴,独寐独宿,永矢勿告……”仿佛在说,一个与世不容的人独处深山大泽,虽容色憔悴,仍志行高洁,永不改变。两个琴音竟一唱一和起来,如一见如故的两个人结为知交、促膝长谈,又如新婚燕尔的夫妇耳鬓厮磨,如胶似漆。
两音行到高处戛然而止,犹如一根细物抛入天际,不可再见。众人翘首,料想分出了胜负。却见二携手离岩,过了良久也不回来。昆仑派那人低声向旁边人道:“师叔,掌门师伯莫不是被妖人害了?”旁边一人道:“我两个瞧瞧去。”说罢两人下山道奔那突岩而去。少冲也甚是心焦,一个是结义的大哥,一个是曾授过自己琴艺的“师兄”,二人争个你死我活,抑或同归于尽,自己都会难过,当下见有人去看,他也跟在后面。一路上穿花过径,并未遇到两位大哥,待上了烂柯岩,但见危岩凌空,云雾缥缈,余音犹在,人已杳然。崆峒派的裴迪走在前面,瞧见一块青石上有字,叫道:“道灵,你看这里有字,‘正邪之争,原本误会;多所杀伤,甚属无谓。少冲代白教主,子琴两不相助,决意隐退’,这必是那妖人写的……”郦道灵道:“后面还有一行字,‘请裴师弟代白师父,蔡邑两不相助,决意隐退’,这是掌门师兄的字迹……”
少冲见了字迹,不禁一呆,原来两位大哥“不打不两识”,琴音相谐,心意相通,竟然双双归隐了。自叹了一回,回来将此事告知玲儿,玲儿婉惜道:“庄铮一走,我便少了一个得力干将。”五宗十三派的人跟着也得知庄、蔡二人相邀隐退之事,有的道:“倘若人人都似姓蔡的这般脱身事外,武林正义谁来主持?”有的道:“蔡先生莫不是中了妖人邪术?”也有的以为负琴先生胆小怕事,不敌妖人神威,索性一走了之。裴迪也知他的这位师兄行事往往出人意表,但怎么也想不通他会随魔教妖人而去,高叫着要白莲教放人。
第二部 慧剑心魔 第廿六回 魔由心生
忽听一个苍老的声音道:“阿弥托佛,诸位罢手,且听贫僧一言。”人群闪开处,迈步走来一个老僧,身披破衲衣,面似枯槁,身子单薄,弱不禁风。在场之人大多不识,只有少冲、九散人认得是南少林寺的空乘和尚。梁太清还道是释家来了帮手,扬剑向他喝道:“要入土的老和尚,这里要打大仗,你还不走开些?找死么?”少冲走上前合十为礼,道:“大师,那两本经书被恶人得了去,日后倘若找到,我亲自送到林泉院。这些人凶得很,杀起人来也不皱一下眉头,大师还是避开吧。”空乘微微一笑,道:“打破生死关,生来也罢,死来也罢,贫僧此行并非找死,而是劝架来着。”
蒲剑书轻蔑的一笑,道:“正邪势不两立,不是正存,便是邪亡。你劝得了么?还是省了这份心吧。”空乘望着他道:“山主可知何为正,何为邪?”蒲剑书道:“五宗十三派是正,白莲教是邪。”空乘道:“正邪本来就难以界分,山主存此门户之见,更加谬以千里了。五宗十三派虽正,其中也不乏何太虚那般的败类,白莲教虽邪,也并非人人都是大奸大恶罪大必死之徒,可见正中有邪,邪中有正。”少冲听这话,正合师父铁拐老之论,便道:“是啊,正中有邪,邪中有正。”
林朝阳道:“五宗十三派中有一两个败类,总比魔教都是败类的强。”梁太清道:“五宗十三派出了败类,那倒不假,但贫道没听说过魔教之中还有好人。”空乘道:“你不去看,当然看不见,即便看见了,你也不会相信。”武当派玄灵子扬剑向他一指,道:“我等在此做惠在当世、利及千秋的大事,几时轮到你这黄病鬼说话?”
空乘道:“你道是惠在当世、利及千秋,说不定乱在当世、留万古骂名。”梁太清道:“和尚自然帮着和尚,你到底是白莲教什么人?”少冲正要说出大师身份,空乘向他一摆手,示意他不必如此,再一指少林寺的铁镜方丈道:“方丈大师也是和尚,未闻他是白莲教什么人。贫僧无非一念系苍生,劝众位息争罢斗,不要妄开杀戒。”
玄灵子道:“魔教妖人心术不正,却擅作表面文章,以致惑动了无数无知之人,他说的看似有理,实是狗屁不通。咱们不要听他的,尽早将魔教妖铲除才是正事。”言下直指空乘是白莲教的人。却听有人连叫:“好臭!好臭!”说话的是狗皮道人,只见他捂着鼻子,一手作驱赶状,眼光却盯着玄灵子,又道:“刚才是谁放的一个大臭屁?当真横扫千军,臭倒万人。”玄灵子知道他骂的自己,怒不可遏,举剑向他刺去。剑刚要刺及狗皮道人,突然剑身被一股暗劲弹弯了回来,险些刺伤自己,一惊之下急退后几步。五宗十三派群雄见此变故,都瞧向二人,只见老僧不知何时已站到二人之间,其实那股暗劲乃叔孙纥所发,玄灵子还道是这老僧神功暗施,呆呆的看着他。
空乘合掌道:“在场诸位都是武林中人,都练成一身武功,可知武为何意?”众人见他提出这么简单的问题,大觉好笑,也有人看出他武功甚高,此问更是高深。真机子走近空乘打个道稽,道:“大师究竟是何人?倘若仅是为了劝架,还是趁早下峰吧。”空乘白眉一扬,道:“真机道长,你知道何为武么?”真机子虽不想与他瞎耗,但不知他来路,不敢怠慢了,只得答道:“武乃文之反义,待人以礼谓之文,动手相搏谓之武。”他含笑看着老僧,自觉答得还算贴切。五宗十三派中也有好些人点头称是。却见那老僧摇摇头道:“错了,止戈为武,无武而武。强大的武力能摧毁人的肉体,却不能摧毁人的信念。试问五宗十三派杀光了魔教中人,销毁邪恶的魔神之剑,魔教不在了,魔障就不在了么?不会,只要这世上还有贫愚,还有欺压和不公道,魔教就永不会灭亡。”
群雄听他话意,似乎有武还不如无武,这话如何听得进去。少冲却觉大师一言一语都打在自己心坎上,自己也有过这些念头,却从没有现在这么清晰。空乘见在场之人或愠或呆,只有少冲面露微笑,便向他点了点头。
真机子道:“大师说的轻松。魔教为祸人间,害死多少正人侠士,难道就这么算了么?”他此言一出,立即有好些人附和道:“对啊。”“就是。”白莲教中也有人道:“你五宗十三派杀害我教兄弟也不算少。”
空乘道:“你们各执己见,相互仇杀,冤冤相报,何时得了?”真机子道:“依大师之见,该当如何?”空乘道:“其实正邪之争,推本溯源,咎在释道之争。崂山原是道教的天下,四十年前,释家涉足崂山,在太清宫前修建海印寺,自此释道两家争讼斗杀不断。白莲教中大都笃信佛教,自是站在和尚一边,而道士中又多名门正派者,站在了道士一边,终于将正邪之争也牵涉了进去,加之用心险恶之徒从中调拨,日争日烈,以至水火不容。”
空乘追述往事,场上年轻的大多不知,只有少数武林耆老尚能忆及。真机子也有所耳闻,知道实有其事,却道:“正邪之争,由来已久,那件事不过是管中一瞥,沧海一粟。”空乘道:“何为正何为邪,谁为正谁为邪,当时难断然定论,自有后人评说。只怕若干年后正反成邪,邪反成正,亦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