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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柳残阳
第一章 剪翼
月黑风高,笔直的一条大街上,除了有三两条野狗,夹着尾巴,在寒风里踯躅,在屋角的垃圾里觅食,时而传出几声争骨头的咆哮声外,就只有风吹碎屑的声音,路东的一座酒楼的酒幌子,风吹得砰砰直响。
风吹碎屑声、狗争食的咆哮声、酒幌砰砰声汇成了黑夜街道的特异声色——黑沉仍不能使街道寂寞。
酒楼的后进正房,大厅中尚有一丝昏黄的摇曳灯影射出,这是这座镇市中唯一的光明了,轻微的、悄悄的语声,时而趁风传出。
蓦地里——
狗声突然停止,砰砰的响声也静止了。碎屑风吹依旧,昏黄光影倏灭,人声戛止,那酒楼后进四周的房屋上,却突地冒出了四条人影,嚓嚓嚓,三条人影落地,只有大厅对面星上的人影,仍然矗立。
落地的人影,成品字形在院中一站,为首的人传出了一声苍老的、严厉的沙声道:“蓝掌柜的,有好朋友到访,怎么装聋作哑?”说话的人,面向左首耳房,讲完了似是静等回答,二眼熠熠注视着耳房的门口。
耳房中,黑洞洞的毫无反响。倒是大厅对面的一排房屋中,最左的一间里,传出来一声朦胧的话音道:“是谁呀,半夜三更的还在大厅叫闹?不要吵醒别的客人!要的东西,不都给您准备好了吗?”
接着听到他咕咕哝哝的骂个不停。火链声响,灯光倏亮,房门半开,一颗蓬松的脑袋伸出,朦胧中看清院中阵势,急愣愣的打了个寒战,口中结结巴巴的道:“三位大爷……是……干什么的……”
院中那为首之人,依旧用严厉的苍老沙声,说道:“请你们蓝掌柜的出来,就说有好朋友到了!小二,快点!”
小二尚未有反应,原是毫无声息的耳房中,传出了细微的响声,耳房门亦于此时突然敞开,一条矮小的黑影,自内大步而出,到得院中,为首沙声的人,真是啼笑皆非,因为面前站的竟是一个十二三岁的童子!圆圆胖胖的脸,一双大眼,熠熠有神,高挺的鼻梁,丰厚的嘴唇,透着朴实中带点机灵,一身玄色衣裤,头带束发环,长发披肩,一脸厌恶的神色,看了院中三人一眼道:“半夜三更,鬼叫什么?你们是干什么的?”
童稚的脸上,装出一派老练的神气,直使得沙声人,恼羞成怒,怒气道:“小狗去叫蓝笠出来,老夫有事找他!”
童子大眼一瞪,端详了面前这个矮瘦的小老头一眼,只见他一身黑衣,小鼻子小眼睛,留着二撇八字胡,活像个算命的先生,不由得红红的小脸漾起了笑容,但刹时又神色一整道:“我爹爹不在家,明天来吧!”
说罢,转身就待返屋,突地又回转身来,声色俱厉的向矮小老头道:“哼!黑夜私入人家,你们一定不是好人,我爹爹没你们这样的朋友,滚,滚,滚!”两只小手叉腰,两眼怒瞪着站于院中的三个夜行人!
矮小老头,本已因本店掌柜的久不出面,怒气早生,今又被这小孩子,如同对待畜牲一般的喝驾,更激起了他满腔怒火,大喝一声:“小狗,可恶!”声随人到,一抬右臂,猛的一掌,拍向童子的顶门。
童子似已料到他有此一招,小身躯滴溜溜一转,矮身转到矮小老头之左方,一伸手,“啪”的一声,一拳击在了矮小老头的臀部之上,发出了一声轻脆的响声。
“格格”一声轻笑,同时揶揄的道:“打你个屁股,叫你记住,以后不可夜人民宅!”话声未歇,突听一声大喝,一股疾风,夹着窒人的气流,压顶而下!
原来那矮小老头,在轻敌之下,本未出绝学,仅在盛怒之下,一掌击出,且在掌出后,突然减缓了掌势,不愿落个以大欺小,未料到面前童子,却趁他掌势一缓,身形倏转,给了他一下重的,人小力轻,虽不疼痛,然而自己偌大年纪,在江湖上已成名数十年,今夜竟在一个童子手下吃瘪,不由得气愤高涨,身形不转,左手疾抡,一拳即想将童子毙于掌下,以解心头之恨!
童子话声未歇,已觉出来势太猛,自己竟是无法脱出其抄来的左手的一抓,更难躲开头上疾压而下的雷霆疾击,小心眼里,不由得豪气一生,右掌握拳疾出,迎向抄来的左手,左拳一式冲天炮,就待硬接,堪堪接触,已是感到力促气迫,双臂酸麻之时,突感身子被人挟提起一摔,身子不由自己的腾空而起……两臂疾划,双腿一蹬,借势一个鹞子翻身落向地面,突然身旁黑影一闪,拦腰被人一抱,未落地的身形,便轻轻的被托着放到地上,耳边同时传来了娇脆的一声埋怨道:“旆弟调皮!”
被称为旆弟的童子,扮个鬼脸全身偎向了身旁的一位全身劲装的蓝衣丽人身上。
在童子被人摔出以后,矮瘦老头的招式目的顿时失去了踪影,已自一愕,而这时身旁却又悄然的多了一个俊俏身影,矮瘦老头招停手歇,凝目打量这俏生生的人影,忖道:“好俊的年轻人!”
只见这个目如朗星,鼻似悬胆,英挺俊拔的年轻人,面带重煞,不怒自威的正注视着自己,直看得他不由自主的心头一紧。
一身白衣在夜风中飘曳,年轻人双眉一耸,不屑的道:“请问贵客高姓?不知找掌柜的有何指教?”
矮瘦老头,似是受了催眠般的道:“老夫神算子卜仁,有事与蓝掌柜的商量。”
年轻人道:“何事,与在下商量也是一样!”
神算子卜仁,顿时一怔,内心忖道:“我是怎么啦!竟不由自主的与他答话?”心内忖思,耳中听闻,口头却也不屑的答道:“小哥能作得主吗?”
年轻人双眉一皱,不耐的道:“作不了主,我还问你干什么?”满面厌恶之容,似是不愿与神算子卜仁答话!
神算子面现狞笑道:“请蓝笠在三天之内,让出这‘天香居’酒楼,我们要用!”
年轻人一听,双目神光倏露,凝视着神算子卜仁,道:“凭什么?凭你?”
神算子卜仁伸手向怀中一掏,手上顿时多了一面小巧玲珑的小鼓,似弹丸般大小,托于掌中道:“就凭这个!”
年轻人看看神算子卜仁掌中的弹丸小鼓一眼,一抬手,弹丸小鼓,似被线引般的已到了年轻人手中。神算子卜仁神色一变,却听年轻人道:“‘鼓令三更’,对在下无甚威胁可言,在下暂且收下了,除了这个还凭什么?”一面说话却将神算子卜仁的“鼓令三更”收进了怀中。
神算子卜仁神色大变,“刷”的一声自怀中扯出了一面卜算用的招牌旗子。双手分执二端,怒声道:“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狗,你先尝尝你卜大爷的厉害!”说罢,左手一放,右手把招牌一挥,像是一把钢刀似的横砍向年轻人的腰际。
年轻人却嘉许的道:“这还像话。”嘴里说着,身形却不动,直等到招牌夹着猎猎风声,即将及其之际,才疾伸右手,中食二指一并,就待夹夺挥来的招牌。
神算子卜仁,神情一紧,心知年轻人甚是了得。刚才那手隔空攫物,已是显露了其精湛的惊人艺业,神算子专门为人算命,可不愿自己的命运都掌握不住,一招即为敌人夺住兵刃,真是大为丢人之事,故而心动意动,手腕一紧,招牌倏的收回,紧跟着大喝一声,招牌如蛟龙出海般的腾跃翻飞,展开了他成名江湖的绝艺“要命十二招”,绵绵向年轻人身上要穴招呼。
一轮急攻,只见旗影翻飞,神算子卜仁的身影亦随旗招闪转腾挪,一身武功,确有独到之处,但那被攻的年轻人,却依然卓立于原地,一任神算子卜仁招招神出鬼没,着着狠毒辛辣,却只用一只右手挡点拍挥,使那猛烈的招式。均解于无形,“要命十二招”下来,竟是一步未动。
神算子卜仁成名江湖二三十年,今夜竟栽在这籍籍无名的年轻手中,心中实是不甘,但又无可奈何,“要命十二招”未能伤敌,招停身歇,仍桀骜的道:“好俊的身手!只是如此并不能解决问题,三天之内,这”天香居“酒楼,蓝笠是非让不可!”
年轻人双眉带煞,威凛的向种算子卜仁道:“少爷念你在江湖上成名不易,且不知你与家父是何过节,虽然声声是强取豪夺的口气,也不为己甚,而你尚如此不知好歹,看来,不给点厉害,你是不死心的!”
话里,未见他作势,身形已飘然而起,一进一退间,神算子手中的招牌,已到了年轻人手中,“嘶”的一声,一分为二,就在他身动之时,倏闻一声轻喝:“旌儿不可伤他!”喝声人耳,这才临时变招,只夺了神算子的招牌!
同时,一声劲喝道:“慢着,卜兄途退!”一条庞大的身影,自左厅房后腾起,疾落院中。
年轻人转向来人看去,乃是一个身躯高大,较常人高出半头的黑衣老人,一双神光熠熠的鹰眼、鹰鼻、薄唇,让那突出的颅骨,陷在了凹形的脸上,黑夜中更增阴森森之气。
黑衣高大老人落地后,神算子卜仁同另外从未开口的二人,同时躬身,向其身后一退,老人阴森森的脸上,牵了牵,似是挤出点笑容,可是使人看了,毛发都不舒服!只见他阴声道:“小哥是何人门下,可否告知老大?”
被称为旌儿的年轻人,冷冷的道:“无此必要!”
高大的黑衣鹰眼老人,一听此话,只气得戟指骂道:“小狗太张狂,让老夫教训教训你!”一话落势动,蒲扇般大的巨掌,挟着一股疾风,怒涛排山般的击向旌儿,其声势之雄,直是无与伦比!
被称为旌儿的年轻人,神情一凛,收起了轻视之心,然而那俊秀挺拔的脸上,却依旧是一说轻蔑!无与伦比的掌势,迅将近身之际,旌儿见他右臂一抬,一招便接,“砰”的一声闷响,交手中的二人,竟是平分秋色,不分胜败,但见二人衣袂飘飘,各自微晃身影,旋即停止。
族儿心内忖思道:“好雄浑的掌力!”
高大黑衣老人却在对掌后,面露诧容,忖道:“如许年轻的娃儿,竟能在无备中,轻描淡写的接下了老夫六成真力的掌劲,着来今晚倒是遇到劲敌,时已不早,我必须早点解决才行!”
就在他们各自忖思之际,突地一条黑影,自大厅屋脊暗影中窜出,落于二人中央,原来是一个面容清秀,一身商贾打扮的老者,他面向黑衣高大鹰眼老人,抱拳道:“不知昔日老友驾到,我蓝笠未曾远迎,尚祈追魂铁掌关大侠恕罪!”
追魂铁拳一听这当面的商贾打扮的人,竟能一口叫出自己的名号,不禁一愣!鹰眼一瞪,注视着蓝笠道:“我们竟是走了眼啦!原来蓝掌柜的亦是我们的同道,那就更好办了,只是未请教蓝掌柜的在未曾开这间”天香居“前,在哪儿立窑?”
蓝掌柜的闻声,哈哈大笑道:“我蓝笠一生从商,这乃是我的祖产,我又不是山大王,怎配立窑安寨?看来关大侠是真正的失眼了!只不过我倒可以替关大侠提个醒儿,昔日家兄确实在江湖上走动过,蒙武林同道看得起,送了他个匪号,人称‘烟侠’,他却自称‘烟叟’!可惜他不在此。”
铁掌追魂一闻此言,不由得一摸颈后的一块伤疤,心中激起了无比的恨火!一幕自己在二十年前被“烟侠”蓝竺一记烟袋锅的羞辱!同时也想起了,面前这个商贾打扮的蓝笠,不就是当时亦在场的酒侠蓝笠吗?自己二十年来,只记住了“烟叟”,却忘了“酒侠”!听他口气,那蓝竺老鬼竟是不在,那么这架梁子,亦同在他身上解决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