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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到院门口就见着贺知章正百无聊赖的在院子里转来转去,不时仰天一声叹息。
当初从被上官婉儿叫出,废冯小宝、关小黑屋都太匆忙,也没来得及留下什么交代。贺知章是个生性开朗跳脱之人,这一个月无事可做又得被拘在这么个小院子里,难免发急。
再细想想,似乎贺知章到现在也不知道他被抽调到此处要干什么事,唐松摇摇头迈步走进了院子,“人言偷得浮生半日闲是一大至乐,你这却是闲疯了”
贺知章猛地转身过来,见唐松回来真是大喜过望,一溜烟儿的凑了回来,“大人回来就好,嘿嘿,回来就好”
“行了,先别说这些没用的”唐松摆摆手制止了贺知章,正色问道:“那几个百姓如何了?”
一听到这个,贺知章的脸色顿时比黄连更苦,“他们早就闹着要还乡,说什么不告状了。不瞒大人,自十日前我就也搬进了那家小客舍,天天只要不在这里就是在客舍陪着他们,哄着劝着吓唬着,总算没让他们走了”
“没走就好,嗯,你做得好,辛苦了”唐松伸手拍了拍贺知章的肩膀,“那些个人要吃要住,最近你花用不少吧?”
贺知章夸张的拍了拍腰间挞尾上所系的佩珂,“囊空如洗啊!大人要再不出来,最多三日后我就得典当衣物了”
唐松闻言,哈哈一笑,“放心吧,亏不了你的。走,这就看看他们去”
到了那家小客舍,唐松什么话都没多说,先将那几个告状的百姓拉到附近最豪奢的一家酒肆内好酒好肉的暴吃了一顿。吃喝完毕,他又点着人头一人给了十贯的飞票。
这两样实实在在的好处一发出去,那些个打着酒嗝肉嗝的百姓顿时将一切不满都抛到了脑后,闭口再不提半个走字。
将这几人送回客舍,言明下午再来之后,唐松便留下贺知章继续看住几人。自己则雇了一辆赶脚回了赁处。
赁处更显冷清,仅剩了二进院子的那个老人并两个童子,三进院落却是人去楼空,原本住在此地的那个深入简出的月白中年已不知所踪。
目睹此状,唐松心中一紧,快步往后花园的精舍跑去。
初夏时节,后花园中依旧是花红竹绿,碧草茵茵,似乎没什么改变,只是再也听不到琴声,再也见不到那个似乎永远都在安静等着他回来的流云裙少女。
推开精舍的门户,里面空无一人,唯有书几上端端正正的放着一副琴匣。
唐松的步子慢下来,缓缓走到书几前打开了琴匣。
匣中的太古遗音琴静静的散发着迷人的光泽。
琴匣里一并放着一本琴谱,正是水晶最宝贝的那本。
以前每次回来时都能见着或许还不太在意,但当他被关小黑屋一个多月之后,回来却再看不到那双点尘不染的孔雀眼时,唐松心里却莫名的一空,心怀中萦绕着一股虽然很淡却始终挥之不散的惆怅。
后世今生,或许是因为曾经太过于缺乏感情蕴藉的缘故,现在的唐松就变得很重感情,更别说似水晶这样对他如此依恋,却又有着一点点残缺的小妹子更是惹人怜惜。
张柬之既已远贬,她必是随着去了。
轻轻的一声叹息后,唐松随手翻动着琴谱,飘飘之间却从琴谱中滑落出一张素笺来。
唐松捡起素笺,便见到上面的两个字:
等我!
字是用八分楷法写就,非常漂亮,这两个字写的毫不张扬,也没有秀媚,但给人的感觉却很安静,一如水晶静静的样子。
所谓字如其人,虽然远不到见字如见人的程度,但唐松看到这张素笺后,心情却莫名的好了很多。
下午当唐松回到那家小客舍时,远赴京城告状的那几个百姓已是一觉醒来,酒劲也都发散的差不多了。
取过纸笔,由唐松负责引导,贺知章执笔记录,百姓们再将告状的内容备细说了一遍。
贺知章写完,那几个百姓摁了指印后一并将带来的证物俱都交给了唐松。
“安心等着吧,某必定为你们伸张冤屈”唐松说完,又留下了些钱后,起身带着贺知章出了小客舍。
“这东西能派上用场了?”贺知章显得有些兴奋。
唐松拍了拍那些物件,“随机应变吧,不过此事某一定要寻出个说法”
这时时间已晚,唐松就没再回宫城崇文馆,与要回赁处的贺知章别过之后,便雇一辆赶脚到了庄海山与柳叶的小酒肆。
小酒肆中的生意愈发的好了,庄海山两口子并不知道他关小黑屋的事情,见他到来喜出望外,一边安排酒食一边说起前些日子去看过他却没见到人。
唐松随口遮掩过去后便让他两人自去忙碌,自己一人慢慢的呷着酒,感受着小酒肆内外热闹的人气。
在小黑屋里关了一个多月,至少现在唐松不想太冷清,这也是他不曾回赁处的原因,当晚他也没回去,就住在了庄海山家中,三人热热闹闹的说到很晚。
因是柳眉的事情还没办妥,唐松也就暂时没透露这个消息。
第二天早上起来,吃了庄海山给弄的早餐后,唐松便到了宫城。
进入宫城之后,他没有直接到崇文馆,而是先寻了小黄门通传要见上官待诏。
约莫两柱香功夫后,唐松在大仪殿宽大的廊下见到了上官婉儿。
见上官婉儿出来,那些个值守的宫人们自觉的避往一边。唐松看了看上官婉儿,讶然道:“一日不见,怎么脸色如此憔悴?”
上官婉儿平视着却没看唐松,“明天陛下就要大宴十国朝贡使团,事情太多。有什么事就说吧”
唐松皱了皱眉头,不对啊,虽然很难说清哪里不对,却能清清楚楚的感应到上官婉儿对他的态度变化很大。
过去小黑屋内外一个多月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那种亲密氛围完全没了。上官婉儿似乎还在刻意的与他疏远。
都说女人善变,但这变化也太快了,怎么回事?
尽管心下疑惑,但此时此地却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唐松也就没再问,直接说了事情。
上官婉儿静静听完后,没一句问及唐松这要求的原因以及他究竟想干什么。只是招了一个值守宫人过来吩咐下去。
“你随着他去就是”上官婉儿说完后没有片刻多留,转身就回了大仪殿内。
莫名其妙!唐松心底自语了一句后,跟着那宫人向外走去。他却不曾注意到身后刚刚走进大仪殿的上官婉儿正透过殿门雕花处的缝隙沉默的看着他的背影。
这一刻,上官婉儿的眼神真是复杂到了极处!
唐松跟着那宫人一路到了宫中教坊司所在,然则让人遗憾的是他去的是右教坊,而柳眉等那一批学徒却俱是在左教坊,便是想见也见不着。
再则这两日间的事情也实在是多,唐松遂就暂时打消了想法子见见柳眉的想法,将该办的事情给办了。
宫中教坊果然不愧是天下英才荟萃之地,唐松对这一趟的结果非常满意,甚至比他预料中的还要满意的多。
这里的事情忙完后,唐松便直接回了崇文馆,此时贺知章早已到了,一并连庵茶都煮好了。
“坐吧”接过贺知章递来的茶盏,令他坐下之后。唐松肃容正色的将两人要承担的事情给挑明了。
唐松解说的过程中,贺知章先是瞪大了眼睛,继而连嘴都在不知不觉之间张开了,最后当解说完毕时,他脸上虽已恢复了正常,但双手却在无意之间搓动不停。
这明显就是紧张,而且是很紧张啊。
看他这个样子,唐松心里沉了沉,“怎么,害怕了?”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害怕”心情太过激荡,贺知章一旦开始说话,人就在胡凳上坐不住了,站起身来开始快步在公事房里走起了圈子。
“世家门阀,那可是庞然大物啊。似博陵崔、范阳卢等世家数百年传承至今,国朝才多少年?这数百年间不知有多少王朝兴衰,但这些世家门阀却始终屹立不到,而今咱们却要向他们开战……”
贺知章语速极快,根本没注意到他这么快说话唐松能不能听清,此刻的他根本就是在自言自语,但是说话之间明显可以感觉到他的情绪越来越激动,到最后语无伦次之下甚至连“开战”这么古怪的词语都蹦出来了。
自言自语了好一会儿,一连绕了好几个圈子之后,贺知章的情绪才稍稍平复了些,饶是如此他依然没有回到胡凳上坐下,而是直接走到了唐松面前,就这么站着开口道:“某不是害怕,只是心中扰扰,哈,今科遇着大人真是某之大幸也”
所谓心中扰扰,其实就是心思紧张的意思。唐松安静的看着贺知章,“此事之险恶已无需我再赘言,你可想好了?”
“还想什么?”这一刻的贺知章真有几分慷慨歌燕市的风采,“《左氏春秋》有言‘大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三不朽’千载以还,能做到这三不朽者又有几人?今日大人将这等机会放到了某面前,此某之大幸也。夫七尺须眉立身天地之间,自当立大志,行大事!”
眼见这贺知章自己把自己感动的了不得,唐松指了指对面的胡凳又向他压了压手,“坐下说话”
慷慨激昂的贺知章勉强坐了。
看他坐的那个难受劲儿,唐松忍不住笑了笑,然则一笑之后便即沉肃了脸色,“你我欲为之事何其重大,似你这般性子如何能成?”
“大人放心,此事的轻重某自然知道”
“如此就好。不过我也有言在先,此后若发现你有不妥当处,我当即刻将你谴回皇城,介时你须怪不得我不讲情面”
贺知章郑而重之的点了点头。
或许是十国朝贡使团的事情太忙,武则天的召见并不曾来,一并连延期了一次的文会又再次延期。其间唐松几乎寸步不出崇文馆小院的大门,与贺知章来回琢磨着将他此前思虑出的一些想法分析,完善成具体的章程。
这一忙就是近十天的时间,十天里唐松没见过上官婉儿一次,上官婉儿亦不曾来见过他。
恍然又回到了当初帮办科考的那一个月,唐松看似没什么事情,但脑力的耗费却是已经到了极限。
忙碌起来之后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转眼九天时间便已过去。朝中宫中也忙完了十国朝贡使团的事情。
就在这天下午,一个小黄门走进了这个冷清的小院儿,向唐松通报了明日上午前往凝碧池畔参加文会的消息。
论说贺知章的品秩极低。但既是文会,又怎能少了他这进士科新状头?
接到这个消息,两人于公事房中好一番商议后,方才出宫城各回赁处。
天公作美,两度延期的这次文会举办时是个好天气。
或许是前些日子着实是累了有意借此机会松泛一遭,又或许是高昌等十国前来朝贡的事情使武则天心情大好,总而言之,这一次文会铺排出的场面异常的大。
文会没有选择在室内举行,而是就选在湖风习习,水光滟滟的凝碧池畔。
今日参见文会的许多人是早朝完毕后直接来的此地,是以唐松与贺知章到时,凝碧池畔已经热闹非常。
一张张沿着池畔摆放的单几后多已有人安坐,一边赏玩着湖景,一边相互闲话,阵阵湖风吹来,拂动起他们的宽衣博袖,真有说不出的风流雅韵。
位次靠前的这些人固然是如此,但位次靠后的那些年轻与会者可就没这么洒脱了。他们虽然也已安坐,但一双眼睛却在不断的探看周围的景色物事,揣摩着今日文会圣神皇帝会出什么样的诗题,凝碧池?或者是咏杨柳?又或者是初夏即兴?
距离远还没什么,但当唐松与贺知章两人渐次走近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