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坡上滑,更有一丈多高岩背突着,险。娃子们本来该赶牛下山,但坡上湿,谁也不愿去,算了。况且摔下来也是活该,谁叫它们争着?
牛牯长久的相争,实害苦了小母牛,它“妈妈妈”叫得急切。阿旺听了动心,忍不住上去帮忙,娃子们齐喊:
“赶下山来。”
“偏不,你们这班狗种,懒骨头。”
阿旺想米燕的牛牯配种,得个好崽,穿着棕衣笨重地在牛群和枝叶间窜来窜去,追赶其它牛牯,牛却经得起打,你打得凶,它歪歪头,等竹爪一放又照样追。阿旺赶了半天,没个结果,气得破口大骂:
“×妈妈的,死、死、死。”
娃子们在下面哈哈笑。阿旺一气之下砍来一根柴刀柄大的木条横扫,到底把牛牯们扫出几丈之遥,黑牛牯不失时机骑上,毕竟是情场老将,只几口气功夫,小处牛就疼得一跃而去。
下面的娃子们问:“进未?”
阿旺兴奋地答:“进了,流血呢。”
小石说:“真?”
“骗你是狗。”
小石透过雨雾,集中看小处牛的屁股眼,果然拖着血迹。他恍然大悟,嘴角眯起微笑。
黑牛牯专注于小处牛的屁股,赶上去有滋有味地舔,伸长的舌头卷进一片儿一片儿红。不料,黄牛牯从山上冲下一头撞来,老黑猝不及防,四脚朝下斜斜滑去,到岩背,后蹄悬空,翻滚而下,随着一声闷响,老黑在岩下翻一个跟斗,接着一圈一圈滚下,直到溪坪,像是被山坡扔到溪坪上。
娃子们喊一声天,围过去。米燕蹲下推推拍拍,叫着:“喔喔喔,起来。”
老黑躺着不动,照常抬头沙沙沙地倒嚼。满不在乎的样子,只是再站不起来,竹爪猛抽也毫无反应,小石跺跺脚惋惜道:“坏了。”
米燕看看小石,脸一沉,呜呜哭丧起来:“牛,牛,牛,我的牛。”又指着阿旺鼻尖:“你,你,你,都是你。”大家被呜呜得鼻子涩,不觉也跟着呜呜起来。
老黑他也该满足了,有那么多娃子为他哭,别的牛死,哪有这般礼遇。娃子们想的是快叫大人来剥皮。
十
米燕好像刚刚发现自己有个身体,以往自己只是些声音和动作,当刺扎进皮肉才感觉到皮肉。但山上的一番云雨之后,随时都有另一个自己在注视着自己的头发、眼睛、鼻子、脸上的皮肤、嘴唇的厚度、手背的毛孔以及身体任何一个细微的部位,常常让自己给注视得不好意思起来,脸烫烫的。
山上的内容也有了变化,譬如独独去溪涧边坐石头上瞧自家的倒影,水从岩缝间挤出,到她跟前,必是小小的一潭,清亮透澈,水中的人儿倚着底下的碎石子,倒着的山影和山尖下一角云天,默默地注视她,很长久地注视她,可恨水中人只有一个轮廓,朦朦昧昧的总不见皮肤的颜色。米燕脸是不是还红呀。轻轻拨开一层水,水却荡漾了,水中人晃晃地破碎,溶入山影和云天,不复是完整的人。
这时阿旺们若见了,嘴里灌满水,潜过来,喷她身上,米燕一惊,仰起脸,红红的,不言语,阿旺错认为是生气,嘟嘟嘴不尴不尬地退去。
米燕便埋头水中,黑发飘浮水上,娜娜地散成一朵花,拿手揉、搓、搔,将山上带来的头屑洗掉,抬起头捏捏,上太阳地里摊开晒,干了再去水边照影,嘿,亮多了。暗自高兴地驮柴回家,一摸头,真冤,又沾了碎片子,洗,再洗。洗完头,头上冒着热气,匆匆进房间照镜子,脸蛋被温水温得洁白而且鲜嫩,两边披下的黑发,湿润油滑,秀色可餐。她捏一绺塞嘴里嚼,吃吃地笑了。
然后是梳头,梳成哪种样式?倒真不好办。额前遮一层刘海,头发扎成一把挂到胸前?还是打辫子?打一根还是打两根?或许干脆就是披肩发?米燕终不能确定哪种样式最好看,跑去问她妈:
“妈,我头发哪种样式好看?”
“随便哪种。”
“唔,究竟哪种?”
“你想哪种就哪种。”
“你讲不讲!”
“就这样式。”
米燕很失望,心里烦躁,继而感到头和衣服不相衬,在山里爬了半日,衣服老碰着带尘土的枝条,坐草坪又沾了草汁,更糟糕的是早上叫牛尾巴甩了一下,不可不换。想着想着就忘了头发的样式,转而换新衣服。好了,随即轻松无比,飘然欲飞,按按胸前鼓鼓的奶子,扭头摸摸背后的屁股,十分满意。跳到母亲跟前,炫耀地说:
“妈,我上山了。”
她妈一看米燕又换新衣服,指责道:
“上山穿新衣服干么,又不是做新娘。”
米燕没想到母亲会这样说。
十一
春天过后,雾聚到天上作奇峰,太阳报复似的燥热起来,到了着衬衫的时节,米燕身体着实丰腴了不少,乳房屁股都涨得紧身,走起路来步态婀娜。体内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气味,渗进娃子们的皮肉、骨头、脑髓,燥人,比阳光更燥人。阿旺很想过去抓一把奶子或屁股什么的,眼睛歪歪的脚步歪歪的,近前那气味越发浓烈,熏得脑瓜昏昏的,他努力睁眼看看米燕,无可奈何地退去。暗里说,米燕妈妈的真可怕。
这个夏天,米燕在娃子们抓摸的游戏中,不再是中心。男娃闻着那气味皆不敢近前,小石在娃群中绝不轻易去碰她,独坐在荫凉处,脚浸着流水,看娃子们大汗淋漓地乱抓乱摸,并不知道她身上有一种气味叫人害怕。米燕另一个方向面他而坐,目光时常飘过来,撞上,撞出浑身的燥热。各自仰头看山上的阳光,一片白光。甲虫的气味,牛粪的气味,阳光闷热的气味,搅和着体内发出的说不出味道的气味,逼人透不过气。装着满不在乎,低头去玩水,果然有清凉阵阵爬上手臂,再抬头看山上,山上兀自一片乌暗,渐渐透出白光,却不热,米燕以为是月亮泄下的。
噫,夏夜那么美好。
米燕躺在屋里,身边挤着弟妹。蛙鸣吵吵闹闹的自月夜传来,睁眼看板缝外的月光,在屋檐外满地铺银,咕噜道:“妈,外面凉呢。”
小石隔壁听见,不一会,就愤愤而骂:“热,热死人,妈,我去外面睡。”
“哦,凉了进来。”
小石便一跃而起,搬了竹椅嘎吱嘎吱出去。米燕转几个身,朝她妈喘起粗气来,她妈说:“热呀?”
“嗯。”
“是热,我也流汗。”
“妈,我出去凉。”
“你不怕。”
“我就在门外。”
“怕了进来。”
“哎。”
米燕开门出去,看见小石躺月光下,走近了,小石转动黑眼睛望她,然后伸手往她身上各处摸,湿湿地。米燕惊惶地看看屋子,嘴唇朝那边嗫嚅。
两个影子遂蹑手蹑脚地穿过一段月光,向屋后柳杉林子进去。蚊子从沉睡中惊醒,纷乱地嗡嗡而叫,月光在林子外面白白的宁静。林子里乌暗乌暗的,谁都看不清谁,形体骤然消失,小石感到米燕渐渐变为一团温热的气体,在不断往外涌往外涌,一浪一浪将他推到远方,靡靡然不知身在何处。
米燕说:“我们独自有房间就好了。”
“嗯。”
“我跟我妈说,我要独自一间,你猜她怎么回答?”
“不知道。”
“她说,想独自一间,早点出嫁。”
“嫁给我。”
“屁,你知道怎么讨老婆。”
“不知道。”
“还说。”
小石还想接下去,米燕发觉出来久了,应该回去,慌忙说:“回去,大人知道了没命。”他们回屋的时候,夜确实凉了。
十二
你发现没有,小石米燕他们恋爱,我居然没有提过他们接吻。这不是我的疏忽,小石一动真格,就扒裤子,不像城里人先文学哲学什么的,尔后嘴尔后胸尔后依次而下,可谓一步一个脚印。他们知道嘴除了吃饭说话吐口水之外,还有接吻的功能,是在恋爱不算很短的一段时间以后。
夏天的某日,公社电影队来村子放电影,这稀奇事村里人一年难得见上几回,娃子们无不把看电影看作隆重的节日,一见某座屋前的天井扯了白白的电影布,早早搬了凳子竹椅去抢占位置。小石米燕自然不例外,日头老高就从山里回来,连偷情都暂时让位给电影了。夜里同坐一条四尺凳看银幕上映出他们陌生的城市和陌生的男女,这回同以往很不一样,不是打战,而是他们相当熟悉的男女之间的事,幕中人在一棵树下或者电影布样白的房间里,说说笑笑,尔后拥抱起来,并不躺下扒裤子,却伸过嘴来互相咬,男的高,女的低,一俯一仰,几分钟过去,还是蠢蠢咬住不放。小石只晓得狗猫之类的动物互相咬,不知道一对相好的男女也可以这样咬。眼睛看得越来越圆,突出来,几乎跳到银幕上去,幕中人咬完了,还是不躺下,各自微笑很快活,又是说说笑笑,说一些他不知所云的事。小石回味那咬的动作,大概很有味道吧,嘴里不禁爬上口水,嘴唇痒痒的好像虫子爬过,舌头有一种伸出来舔的欲望,他急欲一试,朝米燕屁股捏了一把,起身钻出去。
米燕很解风情,耐了一会,随着小石远去的口哨声到屋后的柳杉林子,月光在天空某处泄下,从针叶间漏一些进来,散地上一溜儿一溜儿地亮,在半明半暗中,小石看见米燕鼻子底下的红唇噘起,煞是动人,扑上去一口咬定,米燕疼得直往后倾,又叫不出声,只在喉间呜呜发些鼻音。待小石放嘴,米燕喷着唾沫星子骂:
“疼死,鬼!”
“哦。”小石反应过来,学电影注视米燕,慢慢俯下头,米燕仰起脸接住,互相吸吮起来,不觉将舌头伸进对方嘴里卷,嚅嚅几分钟过去,米燕坚持不住,收回嘴,抹抹嘴唇的唾液说:
“臭,口水臭。”
小石也颇为失望,说:“他们怎么那么有味道。”
“城市人嘴涂香油,口水香呢。”
“怎么单单接嘴。”
“有味道呢。”
“不来那个。”
“什么那个。”
小石不说,伸手去摸大腿丫,米燕扭身笑道:“猪,这种事好映出来你看的。”
小石手触到大腿丫,像机器按上开关,口水的臭味很快干了,不碍事的,堵着米燕耳朵说:“我要。”
“别,人看见。”
“鬼都在看电影呢。”
终究是扒裤子来劲,过后他们很快把城里人必不可少的接吻忽略了。
十三
从某天早晨开始,米燕胃里不适,感到被什么东西往上顶着,想呕吐又呕不出东西来。饭量是少了许多,看见油腻就发慌,空着肚子上山,头有点晕眼有些儿花,路、山坡和山坡上的黄牛,都虚虚的看不真切。回家呜呜地向母亲说:“我不舒服呢。”
“哪里?”
米燕摸摸心头、胃、肚子,一时却想不起究竟哪里不舒服,随便指指肚子说:“肚子。”
“怕是日头气受了,吞颗人丹。”
米燕一连吞了好几颗人丹,阴凉的蛮爽口,可肚子好几天还是一直往上顶,饭食照样不进。确实病了,她母亲料她是日头晒的,解除了她上山的任务,在家玩几天,等肚子好了再上山。
米燕在家闲着,偶而帮母亲